第二卷 蒼白的火
第六章

和四年前一個樣,只是自然地變得成熟了。喬貞很想這麼說,但他發覺自己沒辦法在別人面前描述舍爾莉。我知道她是怎麼樣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但我就是沒辦法說出來。他怕說出去了,心裏面的東西就保留不住。
「我不知道,達莉亞,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又去鬧事了嗎?真是的……噯,快坐到這邊來。別站著。」
「能再次見到她,我真為你高興。或許我的立場和你一樣,喬貞。但是我卻沒有你那麼幸運。」達莉亞的話暫時切斷了喬貞的回憶。
「小馬迪亞斯在這兒找不到朋友吧?」
「我從來沒想過……」
黑髮男子一邊胡亂握劍在空中比劃,一邊喊:「哈哈!我就是黑暗的魔王!所有生物的吞噬者!我的一個眼神能讓麥子腐爛,大豆起火!暴風城只不過是我手中的一縷沙!就連最強大,最明亮的聖光也無法制服我!你怎敢向我挑戰——」
「怎麼,這個建議聽起來很荒誕么?我看不會。」
「不要顯得那麼好奇,我自己還不知道這算不算得好事。」
「你不能呆在這種地方浪費才華。來軍情七處工作吧。」
「我遇見舍爾莉了。」
「福達爾看來很重視你的安全。可惜他忘記了最基本的一條:給他自己也找個假名。」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喬貞。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對你說?他就甘願這樣離開我?這是為什麼?」
「快給我說說,她現在怎麼樣了?」
「好,好,嘿嘿。今天中午就留在這兒吃飯吧,不準拒絕。就在樓下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飯廳,應該快準備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換換衣服。」
「我不要工錢,」她對船大副說,「我只是想幫幫忙。我喜歡打漁的活兒。」
「那好。我們不談。」
小馬迪亞斯握劍衝上前,往黑髮男子的腰部一扇,黑髮男子立刻倒了下來,就像使勁把自己的身體往地上砸似的。他一邊地蹬腿,一邊把雙手高舉朝上,五指曲折,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繼續那無趣的台詞:
「達莉亞,你不是在尋我開心吧。」
四年前,米奈希爾,從十四歲就開始四處流離的喬貞,找到了自己離家出走以來第一份合法的工作:給貴族千金,十九歲的達莉亞做保鏢。事實上,達莉亞的家族正在衰敗下去,喬貞的薪水只有上次離任保鏢的五分之一,但他很滿足。一天三餐,有個帶爐子的地下室睡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奢求什麼。
達莉亞·肖爾的氣質和小鎮並不相容。她不屬於粘濕的海風,層疊的烏雲,四處瀰漫的魚腥味。米奈希爾港口的氣候更好,她屬於那兒。喬貞記得她曾經在晚會上邀請他跳舞,但是他拒絕了。他說這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看,狄恩朝你伸出手——他才應該是和你跳舞的人。晚會是在船上舉辦的,船漂浮在米奈希爾港口的水面上,月光下一道船桅的陰影橫過船中央。
「我知道,你從來沒想過會再和她見面。但現在既然奇迹般地見到了,你不該有所行動嗎?我早知道,你一直都在想她。一直都是。hetubook•com.com並不是說現在就求婚,但是你可以先帶點花束給她之類的……」
他走下樓梯,看到一個黑髮的男子左手拿著一把玩具木劍,擺出一副吹鬍子瞪眼的樣子,雙腿大大岔開地站著。小馬迪亞斯握著更小號的劍,站在他面前。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達莉亞一句加重語氣的話,讓喬貞的思緒回到當前。
「哎,哄小孩子真是個麻煩差事,我這麼費力他都沒反應。腰都扭酸了。」他轉過身來說對喬貞說。「最後這句話可別告訴夫人啊。您是她的客人,叫喬貞吧?」
喬貞在芙瑞雅的對面坐下。
「喔,我剛才在你們的房間門口——稍微——略略——地聽到了那麼一點點。不想打擾你們,所以就沒發聲。初次見面,我是埃林·提亞斯。達莉亞夫人的近仆。」
「那麼,你喜歡這兒嗎?」
他們最初相遇是在達莉亞家的私有漁船上。這又是喬貞的假日,但他為了不讓自己領薪水的時候會有自責,就跑到船上來工作。正當準備啟航工作之時,舍爾莉來到了碼頭邊,要求上船幹活。
「還有另外兩個人。我想你應該不認識。」
達莉亞的身子朝後靠著,雙臂環抱在胸前,對著喬貞搖了搖頭。「我不想談他。我有我的自由。」
「我太了解你了,喬貞。總是說不了幾句就話裡帶刺。其實你是覺得我沒必要把他也帶來。我是他的母親,我需要他一直在我身邊。」
但是,他對達莉亞的愛是真心的,決心把她娶回暴風城。除此之外,他還打算把喬貞一https://m.hetubook.com.com起帶走,因為:
這時候,他發現喬貞也在看著自己表演,馬上沒了聲音。他咧開嘴一笑,露出牙齒,然後立刻起身來對馬迪亞斯說:「少爺快去飯廳啊,吃完飯我再陪你玩,不然給夫人看見就麻煩了。」
「真的?」
「……你怎麼知道?」
「見一兩次面也不能說明什麼。」更何況還因為某個嫌疑犯的問題鬧得不大愉快,喬貞想。
與其說是僱主和下人,喬貞和達莉亞之間更像朋友。她私下裡對他說「雇保鏢只是為了讓我爸爸放心,其實哪會有什麼危險呢」,所以成天到晚給他放假。雖然這樣讓喬貞覺得有些慚愧,但他還是很感謝達莉亞——不是因為有充足的空閑時間,他也不會認識舍爾莉。
「別說了,達莉亞。別說啦。」
狄恩。當年達莉亞被綁架之後,是這個人在喬貞的幫助下,救出了她。達莉亞和他相愛了,直到懷上他的孩子之後,狄恩才說出事實來:他的全名是狄恩·肖爾——軍情七處創建人潘索尼亞·肖爾的兒子。他們的相遇並不是巧合,追逐那些綁架者是他來到米奈希爾的本來目的。
「可是你們至少見面了……我呢?我根本不知道狄恩在哪裡。不僅是我,大概這世界上也沒人知道。」
還好,後來的事情看起來發展得還不是那麼糟。他和肖爾夫婦的朋友關係越來越穩固,並且成為了軍情七處最受矚目的新人。然而,就在達莉亞即將生產的前夕,狄恩卻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本應繼承父親潘索尼亞·肖爾,成為和圖書軍情七處的領導人,但他卻放棄了這巨大的權力,放棄了妻子,放棄了快要出生的兒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喬貞最初只是聽到了她的聲音,但這聲音立刻吸引他來到了船邊,第一次看見了她。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她都是一個很普通的鄉下小姑娘:紅髮藏在頭巾下,瘦弱,十指沾滿煙灰。但吸引喬貞的是她那雙棕色的大眼睛。面對阻止自己上船的大副,那雙眼睛透露出一種執著的溫暖。
「有些什麼開心的事可以說嗎?看來你在這兒的工作不是太忙嘛,還有空來看我。」
喬貞走出房間,替達莉亞掩上門,覺得思緒有些亂。他不知道現在心中所想是否屬於現實範疇。
從那之後的一段日子,是喬貞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希望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直到達莉亞身邊的兩個近仆被殺死,她本人被綁架。
「我想我需要渡個假……暴風城的事實在太煩心。我喜歡海港,但是現在米奈希爾不太平。最近有一支艦隊在那兒被擊沉了。所以我決定到這兒來。」
「恩,還成。除了沒什麼事可做以外。」
「上來吧。」
「別開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沒辦法。為了我的工作,也為了私人原因,我非問不可。」
「我只是想幫個忙。」舍爾莉望著喬貞說。
「上來。」喬貞把另一隻手伸給了舍爾莉,把她拉上了甲板。她的身體很輕。
「現在娶舍爾莉啊,」達莉亞說,「和她結婚。你沒想過嗎?」
馬迪亞斯從他手中奪過玩具木劍,別進腰帶上的劍鞘,然後穿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廳消失在了房間的另一頭。
「那麼,」喬貞停頓了一下,「你得到老人的允許了?」
「當然。就算脾氣再壞,誰讓你是我的好朋友呢。」
「喬貞,你怎麼會找到我的?」
他和舍爾莉經歷了一場讓他不願意回想的別離。他感覺自己一輩子所能承載的感情,都在那一天傾瀉而盡。從那以後他成了一個空殼。他只有靠在軍情七處瘋狂地訓練和工作來填充自己內心的空虛。
「這怎麼行……?」大副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看喬貞,然後又想伸手攔阻住舍爾莉,卻被喬貞更有力的手掌一把扭住手腕。
「你不會只帶了福達爾一個隨從吧?」
「噢,這個原因我還真沒辦法指責。」
達莉亞無數次充滿哀愁和憤恨的逼問,讓喬貞感到極致的難堪和愧疚。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
後來喬貞才知道,當時在米奈希爾做旅店女工的她,實在是太想念家鄉的漁船了,所以才提出這個要求。但是大副自然又合理地拒絕了她。出海打漁是力氣活,怎麼能讓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插手呢?
喬貞沒有理由拒絕。他不是沒有過這樣一種簡單的夢想:留在米奈希爾,什麼雜活兒都做,直到有一天買了自己的漁船,然後迎娶舍爾莉。但他明白,這不是他當初離家出走的時候,心中追逐的東西。如果滿足於這樣的生活,他大可一輩子留在家鄉渡過。
「啊——!怎麼可能?我會被一個凡人打敗——不,不是的!這位馬迪亞斯少爺,一定是上天派來的天神!他又英俊,又強大,能夠戰勝我這黑暗的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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