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就連那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就像一隻巨大的手掌按在了上面。但塞諾妮馬上意識到,是一個男人的背影遮住了光。那個男人原來一直坐在床邊,如同一具屍體,沒有任何聲息;而現在,他站起來了,開始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就像是黑暗凝聚成了人形,吞噬了最後一片光線。
改變情勢的是一聲「救命,救救我」,然後是萊蒙尼托喊叫著「閉嘴」。喬貞立刻進入屋內,一確認了人影,立刻投出了匕首,刺中了萊蒙尼托的右肩。他本想趁這個機會衝上制服他,但萊蒙尼托立刻把槍口對準了縛在床上的塞諾妮。
喬貞知道的。雅可遜是個虛偽的牧師。愛財如命。放高利貸。好女色。自大驕橫。壓榨窮人。陷害對頭。
「救——」
「也,也許,他就在裏面。」雅可遜說。「我就知道他這麼個藏身處了,真的。」
「跟在我們後面。也別想逃跑。」喬貞說著,然後伸手去推門。
不等喬貞和埃林做出反應,雅可遜已經跪倒在了萊蒙尼托的屍體前,把他抱在了膝上。他撫摸著他的臉,又把自己的臉貼上去。「不,不,不,不……」淚水從他充滿皺紋的臉上落了下來。
「會出人命?萊蒙尼托他怎麼了?」
是獵槍,喬貞心想。他從來使用不好,也最討厭嘗試的武器。他從腰間拔出投擲用的匕首,考慮著下一步該怎麼辦。他不想殺死萊蒙尼托。他躲在牆邊,用眼角餘光朝屋裡望,但視線所及十分有限。
喬貞想衝上去,但已來不及了。他看著萊蒙尼托把槍口伸進自己嘴裏,叩動了扳機。彷彿讓整間屋子都震動的聲音爆發出來,他的臉立刻失去了全www.hetubook•com•com
部血色,整個人癱倒在地。背後的牆上塗滿了鮮血和腦漿,塞諾妮的右臂也濺上了烏黑的斑點,她尖叫起來。
沒有任何迴音。只有掛鐘仍然在迴響。
雅可遜帶著他們來到了離莊園不遠處的一座老舊穀倉。
「我不知道……你們不能……」
喬貞認得出,塞諾妮仍然穿著一身被弄污的戲服,四肢都被綁著,臉上的妝亂得幾乎認不出人來。「別讓他殺了我。」從她嘴裏發出的聲音微弱、沙啞得可怕,就像被扔在沙漠中央,長時間滴水未沾似的。
「別這樣說,……」
喬貞知道雅可遜怕什麼。雖然他是個人渣,但他也有害怕的東西。
萊蒙尼托的眼睛回復了一點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不,」他說,「我不需要了。已經沒有意義了。」
五秒鐘后,男人起身,塞諾妮就聽到了一種機械碰撞的聲音,然後一個冰冷的金屬塊頂在了她的額頭上。
「這裏面還有一個房間,」雅可遜說,「是他自己的。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你們……去過他的辦公室了?家裡呢?也不在?好,好……我知道還有個地方,我帶你們去……但是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大門緊閉,埃林試著推了一下,但紋絲不動。
雅可遜把龐大的身軀從椅子上提起來,長袍被椅子腿纏住了,因為正好被喬貞抓住衣領,沒有摔倒在地。
神智越清醒,她就越感到恐懼。就像空氣也是這黑暗的一部分,它們隨著呼吸侵入她的身體,讓她無可逃避。她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只有那片晦暗的光,照射出自己右邊大腿的部分輪廓。
喬貞觀www.hetubook.com.com察了一下周圍,發現這房間內里就如同外表一樣破舊,蒼白。除了一張床,一座鐘,一盞煤油燈以外,沒有任何東西。
喬貞沒有回答。
「萊蒙尼托,我的好孩子,」他說,「請求你,請求你放下那危險的東西吧。我不想看見你傷著自己。」
門並沒有鎖。但是還來不及把它打開,喬貞就聽到了一聲巨響。門板上出現了一個大洞,斷裂的木片從他臉龐劃過;他回過頭,看見雅可遜倒在了地上,雙掌交疊在一起,緊緊捂住腦袋右側,鮮血從指縫間湧出。
「我以為你會做出可怕的事情。」
「這一點恐怕還需要萊蒙尼托來告訴我們了。」
「你知道嗎,姐姐。我什麼也不害怕了。因為我把爸爸的藤條藏起來了。就算媽媽不在,他也不能打我們了。」
男人開口了。他的自言自語就像一條條蜿蜒盤曲的毒蛇,爬滿整個房間。
在穀倉後方一大堆破舊農具、腐爛草料的掩飾下,隔離出了一間小屋子,從外表看來只像是普通的雜物間。
正在僵持的時候,右耳被炸掉一半的雅可遜蹣跚著腳步進來了。他的雙手就像握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憑空放著,同時不斷發顫。
「你們要對我做什麼?」
「我們搞砸了嗎?這樣算結案了?」埃林嘆了一口氣,說。
塞諾妮突然感到床鋪的一側猛然下陷了。那個男人爬上了床,雙膝跪在邊沿,手掌撐在她的頭部兩邊。男人的臉離她只有三寸遠。即使如此之近,她還是無法看清他的五官,僅能辨出臉龐的輪廓,就像戴著一張沒有臉的黑色面具。
「因為我把他吊起來了。」
「他在裏面,噢,他
和-圖-書打了我……」雅可遜開始嚎叫起來。
穀倉里的空氣令人窒息,漂浮著充滿霉味的粉塵,雅可遜開始不停咳嗽。過往目空一切,用虛偽做作的態度對待所有人的他,此時卻佝僂著身軀,不敢越過喬貞一步,目光中充滿恐懼。
喬貞後悔自己沒有採取措施把塞諾妮保護起來。雖然關於項鏈的來歷,她明顯撒了謊,但那是出於自我保護意識。那不是一種會加害別人的謊;一旦有人受害,那將是她自己。另外,對於萊蒙尼托,喬貞也沒有足夠的警覺意識。在得知萊蒙尼托也行蹤不明后,他和埃林就這樣闖進了雅可遜的辦公室。
「我的名字是……」萊蒙尼托嘴裏模糊地呢喃著,然後再次望著雅可遜說。「……你為什麼要把他們帶到這裏來?我不是吩咐過……不要告訴任何人嗎?」
「又一天過去了。很累……」
「不要過來。」他說。
在那一瞬間,喬貞從萊蒙尼托眼中看到的是完全的癲狂。那雙曾經湛藍的眼睛,此刻變成了盛著濁流的玻璃珠子。這不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看見這樣的眼神。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也不叫萊蒙尼托。我的名字是……」
塞諾妮睜開眼睛。背後牆壁上掛鐘的敲打聲,在她模糊的大腦里變得越來越清晰。她試圖起身,卻引起了背脊處的一陣劇痛;因為雙手被綁得很高,迫使她的背部頂在了床頭圍欄上。她轉動一下左腿,只稍稍一使勁,那布滿芒刺的粗糙繩索就在她的腳腕上磨出了血。
昨天對吉托的審問結束后,喬貞和埃林立刻決定重新審問塞諾妮,打算問出紅寶石項鏈的來歷。但是今晨前往劇團后,卻被告知塞https://m•hetubook•com•com諾妮沒有出現。「其實昨天下午的演出結束后,就沒人看見過她了。」卡崔娜這麼說。時間正是在喬貞和萊蒙尼托的聚會結束之後。
「不要背叛我。永遠不要。」男人說。
萊蒙尼托突然舉槍朝向喬貞,然後又放下,再次指向塞諾妮的額頭。這一過程反覆了好幾次,而他的手臂始終在顫抖。
「你在把情況變得更糟。這不是你應得的。放下槍,不要一錯再錯了。你想要這件東西嗎?」喬貞從衣袋裡掏出了紅寶石項鏈,「它是屬於你的。現在離開那個可憐的女孩,到我這兒來。我把它還給你。」
一名衛兵衝進屋來,從后提矛刺向喬貞的肩部。埃林用左手從中途抓住了矛柄,然後手持匕首柄砸在衛兵的脖子上,使衛兵倒在地上。埃林拾起長矛,把大門關上,將長矛頂在手把下面做了門栓。
雅可遜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牧師長袍的左側被撕出了很大一條口子。
「好冷啊,姐姐。我能幫你生個火嗎?」
「救命,」她無法控制地喊起來,「救命。有人在嗎。」
這一次,喬貞和埃林進入雅可遜的辦公室后,沒有給他裝模作樣的機會。喬貞一巴掌把辦公桌上的文件堆和墨水瓶掃到桌下,然後說:「萊蒙尼托在哪兒?」
「你也要背叛我嗎?為什麼每個人都……難道我就沒做過一件正確的事嗎?……姐姐,我讓你失望了……」
「他的耳朵被打中了。」埃林說著,把雅可遜拖到安全的角落,然後用紗布給他臨時包紮傷口。
喬貞揪著雅可遜的衣領,把他背脊朝下地向一張紙牌般甩在桌面上,然後俯視著他說:「快些,雅可遜。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不應該再給自己www.hetubook•com•com
搭上一條人命。」
四周沒有別的聲音。幾乎是一片黑暗,只有左面牆壁上有一扇窗戶,從厚厚的深色窗帘透過來晦暗的光。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淚水和汗漬已經把她臉上的妝攪得一團糟。她有一天多的時間沒有進食、喝水了。
就在塞諾妮咬住自己下唇不斷發抖的時候,男人吻了她。這是一個有力的吻,但充滿血腥味。塞諾妮從不知道吻是這麼恐怖的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致命的毒素,通過這個吻傳遞到了她的身體里。
「從裏面鎖起來了。」他說。
但這就是雅可遜害怕的東西。
「放下槍,」喬貞說。「你不用傷害任何人。把槍給我。」
「什麼事也不會做,」喬貞說。「只要你好好地告訴我們,萊蒙尼托在哪兒。我們原來不打算打擾你的,可是就算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還是見不著那小子。或許這樣看起來有點粗魯,可是我們需要趕時間。他在哪兒?」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太無禮了……衛兵!衛兵!」
「姐姐,我不再怕爸爸了。他夠不到藤條。」
「回答我!」喬貞一拳砸在桌子上,離雅可遜的臉只有一寸遠。「我不想問第三次。你不會喜歡我問第三次的方式的。」
「那不是問題。」喬貞說。雅可遜是這裏權勢最大的人,如今他被兩名探員押著,戰戰兢兢的景象,吸引了周圍一大群農夫。喬貞從其中一名農夫手中拿來了一把斧頭,開始劈門。連劈七、八次,再蹬上幾腳后,門上露出了可供彎腰出入的洞。
塞諾妮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她動彈不得。
「我會的,」萊蒙尼托說,「我會殺人的。我把父親……吊起來了。你們都看見了。但他不值得活下去。他背叛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