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夢的輓歌
第二章

「我也沒有時間和你做無意義的爭論。提醒一下你現在的身份,說話收斂一點。肖爾大人不會允許一個連最基本的禮儀都做不到的人,來教育自己的……」
「只是給你一個機會表現忠誠。」
「夫人,您還好吧?」男人說。
就在距離已經極近,喬貞幾乎能看到野豬眼睛中翻騰的憤怒的時候,那頭黑色巨物卻突然發出一聲嚎叫,滑倒在地,然後拖出一條數米長,近二米寬的壕溝。在它的右眼和右腿上,插入了兩支長箭。當它龐大的軀體停止滑動后,又有數支弓箭扎在了身上。它在原地打了幾個滾,但這隻能讓箭頭更深入,於是它很快便不再動彈。
達莉亞跟隨著崔維斯,離開這片空曠地。在經過喬貞身邊的時候,他對她說:「祭日的事情,我會給你想辦法的。放心吧。」
「就停在那兒。別讓馬受驚。」
「抱歉冒犯了,可惜就我看到的情況來說,他只是使您和他自己都陷入危險。如果您允許我在場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這可不是『站在哪一邊』那麼簡單。你在七處呆的時間比我長。」
「既然事先已經清過場,林地四周又包圍著衛兵,而那些打獵用野豬都是讓衛兵從籠子里放出來的,那麼我還是對一頭真正的野豬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感興趣。」
「我沒事,喬貞他……」
狩獵林地應該已經清理過,喬貞心想。但現在不是思考野豬為什麼會出現的時候。它在不到m.hetubook.com.com十米外的距離瞪視著馬匹,錐形頭部前方的草叢被它沉重的鼻息吹倒。馬匹開始不安起來。
達莉亞聽到粗糙刺耳的鼻息聲,和塵土從草叢中被震蕩而起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她轉過頭,在聲音來源處看到了一頭野豬。它體型龐大,深棕色的鬃毛富有侵略性地刺入四周的空氣,四肢如同黑色船錨一般深深陷入草地。它帶著無數戰鬥傷痕的利齒懸挂在面部兩側,並沒有如同狩獵用野豬一樣鋸掉——這是一頭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真正保有鬥志的野獸。
「我很希望你能更誠實一點,」崔維斯進一步降低了音調,「你覺得會是老人嗎?——不,我不指望你會回答我。無論我站在哪一邊,要對其他人回答這個問題都是危險的。」
「很好。」喬貞回到了馬上。「那麼,我們之間的交流到此結束。你行使你的職責,我呢打算到附近看看,說不定能發現這是誰的傑作。」
崔維斯奇怪地笑了笑。「說得對。剛才我大概反應過度了。看來應該感謝你幫助了達莉亞夫人。」
「我建議你直接去報告給老人。」
野豬衝到離開他五米外停下,然後嚎叫著轉過身,再次衝撞過來。喬貞能看到它的左前腿上裂開了明顯的血口子,奔跑的速度已經減弱。再受兩、三次這樣的傷,它的衝撞就能減速到足以讓喬貞刺入它的咽喉。
「喬貞。」他用耳語一般的聲音說話。
m.hetubook•com•com我知道。」
崔維斯很明顯地惱怒了,但迅速抑制下來,一切變化僅僅表現在眼睛里。越過左嘴角的一條巨大暗紅色疤痕,有時候讓他看上去像有四片扭曲的嘴唇。為了不讓這個特徵顯得過於引人注目,他平常盡量地不苟言笑。
喬貞希望早日探知崔維斯的真正立場,但是對方的老練程度不在他之下。有很多次,他感覺崔維斯有時候是反對老人的一員,但有時候卻又是他最忠誠的部下之一。在這樣的同僚面前,說任何實話都是要冒極大風險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達莉亞調轉馬頭的時候,喬貞突然說:「不要動。」
「我尊重夫人的意願,所以才給你一些私人會面時間,」男人說,「但我看也許不會有下一次了,喬貞。」
「為什麼我能容忍你的態度?因為我明白,你想保護達莉亞夫人的意願和我是一樣的。不,或許你的意願更為激烈。所以我問你,這有可能是人為計劃的襲擊嗎?」
達莉亞不再理會那男人,而是徑直下馬奔到喬貞身邊。
「我剛來的時候可沒看見這大傢伙。你不是在附近巡邏嗎?又怎麼會讓它接近我們的?更何況,你的手下人還有短弓這種方便的武器。剛才這兩箭倒是很准。」
「你是說……這個月的十五號?」
「只是隨便提一提,不用替我操心了。我通常不會想這些事才對……」
崔維斯·塞隆是老人給達莉亞安排的私人護衛和_圖_書。在外界看來,他怎麼都像是老人軟禁達莉亞的重要幫手之一,但是他本人的看法卻似乎有所不同。
「我以為你打算把五年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
「你認為誰會對夫人不利?」
「那個日子快到了。」
他點了點頭。「夫人請回到馬上,女士們的聚餐快要開始了。我去把這件事情報告給主獵官。至於喬貞有沒有犯錯,無需我來定奪。」
「他的安危在我的職責之外。」
崔維斯沉默了一下,隨後下令手下人停步,自己來到喬貞身邊。
「閉嘴,崔維斯,」喬貞說,「都是七處的人,我沒空和你來這一套。有話直說,不要沾染那副假惺惺的腔調。」
「你是想逃避讓達莉亞夫人陷入危險的責任?」
「什麼?」
喬貞向左移動步子,把野豬的視線移開。當確認達莉亞不在它的攻擊路線上的時候,喬貞也無法再接近了。他等著對方做出行動。
「那麼,我和夫人就先離開了。希望你能夠發現有價值的東西。」
「安靜些。」喬貞對達莉亞說。他走下馬,拔出匕首。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獵槍,長劍,甚至鐵棍,都遠比匕首好用得多,但喬貞從來沒考慮過隨身攜帶別的武器。
相同的方向,相同的動作,更慢的速度。喬貞以為他能夠順利避開這一擊的。但是意外發生了。那件累贅三流貴族服裝肩部的綬帶,纏在了地面突出的小樹根上。他一抬動肩部,感覺被牽拉住了,動作慢了半秒。
「我和-圖-書不知道。也許永遠不會。我該離開了,喬貞。」
「你要搞清楚,喬貞。當我侍奉達莉亞夫人的時候,我是全心全靈地為她服務。你可以隨便怎麼懷疑,但是不要用這些胡言亂語來讓夫人煩心。」
「可是那一天不是周日,」喬貞說,「你不能見馬迪亞斯。」
兩人相對無話,陷入一種親友間才會產生的沉默之中。如今,達莉亞處於半軟禁狀態,而喬貞作為馬迪亞斯的講師,喪失了自行離開暴風城的權利。但為了內心的自由,沉默也是一種必需品。
「什麼?」
「我希望可以幫上你的忙,但是……」
他慢慢地移動步子。這樣的野豬衝撞起來的力量,可以毀掉一架馬車,喬貞希望它能預感到危險而自行逃走。交手並不是第一選擇。
「對了,喬貞。」
但是喬貞不會抱怨這一點。因為他知道,在許多七處成員的眼裡,他自己的立場更加難以捉摸。五年前的事件僅僅以「從山賊手中救回達莉亞夫人」的解釋進入官方檔案,但有一些傳聞卻慢慢地產生影響,其中的部分說法已經觸及了事件真相。喬貞對達莉亞的忠誠是人所皆知,然而當他成為馬迪亞斯的講師后,個人形象又開始模糊化起來。
「我不是讓你住口了嗎?崔維斯!」達莉亞提高了聲音。
「什麼?」
「你受傷了嗎?我看見……」
狄恩的祭日。過去的幾年裡,喬貞並不知道達莉亞是如何渡過這一天。
「我不允許你這樣說話,崔維斯。是他和_圖_書救了我。」
安全距離三米現在只有二米。這瞬間的判斷後,他已經做好了硬吃這次衝擊的準備。就算不被正面擊中,利牙鑿穿身體,也有至少斷掉三、四根骨頭的可能。
「你有什麼毛病,喬貞?我們也算是同僚,既然你讓我『別來這一套』,那我就明白說好了:我現在還不想和你把臉撕破。」
喬貞搖了搖頭,然後回視著那男人嚴苛的責問眼神。
喬貞立刻伏低身子,在野豬離他還有三米左右距離的時候,向右側翻滾,避開這一次衝撞。就在左手接觸地面的一瞬間,他就感覺到了那黑色樹樁一般的軀體,在自己耳邊捲起一陣呼嘯的風。他並沒有刻意出刀,只是反手握著匕首,讓它留在野豬的攻擊路徑上。他感覺到匕首刮過了什麼東西,並且在強大的衝擊力下幾乎脫手。
「嗯。在那一天里,我想和馬迪亞斯在一起。」
「我還不知道。這種事情很難說。」
喬貞扯掉那礙事的綬帶,站起來。他回頭看看,達莉亞仍然安全地坐在馬匹上,神情顯示她剛剛從緊張和不安中開始恢復。一個神情嚴峻的男人,帶著數名執著短弓的士兵,從樹林后駕馬出現。
「要弄明白這一點,就是我說要到附近看看的原因。」
野豬把鼻子伏向地面,尾巴急躁地左右掃動。它抬起蹄子,向後退了一小步,再度停下。就在喬貞認為野豬在猶豫,準備略微進逼的時候,它猛地一蹬地,奔襲了過來,斷裂開來的草根混合著土壤迸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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