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海灣的人。」喬貞回答,同時緩緩地接近來者。
面部毀損的地精癱倒下來,喬貞拿到了他的短斧。非常不順手,斧柄上雕有賓其修克船隊的徽章:一艘商船正面破浪而來,船體兩側的水花濺到空中變成金幣的形狀。一直掩藏在鐵門后不是辦法,雖然槍彈無法穿透,但是喬貞不能讓對手逃跑。
「不光是為了錢,這位先生。我非常敬重斷牙的沃蘇瓦。我不指望自己能發現什麼,但就是來看看……不然內心總有些不安。就這樣。」
雖然嗅到一天以前留下的味道並不會有不良反應,但喬貞還是閉住了氣,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就在這時候,伴隨著銅門升起的聲音,他發現從門縫滲進腳底的那片淡淡光線逐漸擴散開來。有人在外面打開了通往角斗場地的門。
喬貞從銅門下走出房間。照耀在橢圓形角斗場地上的陽光,似乎比落在樹冠上的時候還要強烈幾分。
是焚燒「晚餐」的氣味。
「啊,你還記得。這次比賽的兩名決賽選手太突出了,我還以為所有人都會忘記我的名字。我是不會忘記沃蘇瓦的,他給留下了這個。」他舉起左手,無名指和小指的皮肉彷彿都溶化掉了,只剩下骨頭外薄薄的一層,呈現出腐壞的黃綠色。「我自認也是用毒的好手,但他完全是另外一個層次。」
「我想來看看沃蘇瓦的準備室。昨天的比賽,沒辦法讓人服氣。」喬貞選用了折中的回答。不編造,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他和埃林商量好,自己從競技場方面開始調查,尋找直接的疑點和線索,埃林則負責進入地下賭局,尋找相關的訊息,同時進一步確認伊多利的五百個金幣的去向。這樣的安排應當是合適的,因為埃林比他更容易融進賭場——或者說,本來就是個賭徒。另外,因為喬貞的身份已經在賓其修克眼下暴露了,所以通過不用和太多人接觸的方式來尋找線索,也更安全。
陌生人沉默了一下,把右拳hetubook.com.com放下。喬貞這才發現,他的拳心原來捏著一根極細、約一指長的木管,現在落進了他的口袋裡。
喬貞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喬貞確認奇納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回到準備室里,希望找到「晚餐」焚燒后剩餘的灰燼。但是他發現,準備室正對著走廊的牆壁上,竟然亮起了白色的光。那兒本應是漆黑一片的。
「那可真不幸。你是冒險家?打扮和普通的獵人不一樣。」
像所預料的一樣,賓其修克的人並沒有立刻找上他。但今天早上離開藏寶海灣的時候,喬貞感覺到有兩個人在跟蹤自己。那是兩個非常懶惰、不堅定的跟蹤者,雖然也可能是假象,但喬貞顧及不了那麼多了。既然來到這裏,就要好好做自己的事。
「沒錯,你可以說我是冒險家。我想那就是我使用這種奇怪武器的原因。當然,弓箭的損害還是最大的,但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拉弓的機會。這玩意我訓練了十多年了,射程不遜於短弓……只是現在我也沒那麼自豪了。你也看了決賽嗎?」
觀眾席下方的通道,連接著選手們的準備室。一共有四個房間,東西南北各一。喬貞走在潮濕的走廊里,兩旁的牆壁上的火炬都熄著,因此這其中幾乎完全漆黑。黑暗中,不停傳來小蟲潛伏、爬動的聲音。
「你叫什麼?」對方問。
「準備室裏面呢?」
是同伴的血。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火炬已全然熄滅,走廊一片漆黑。他一時慌神,胡亂開了一槍,然後轉身想拉開距離,但已經來不及了。斧頭砍進了他的背部,把脊梁骨斷成兩截。
「那麼,你有什麼發現嗎?」奇納問。
「沃蘇瓦打敗過你。但聽起來你絲毫不怨恨他。」
「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有些泄氣。可能我們倆做的都是徒勞的事吧……不過,能認識一個和自己想法類似的人,還是很不錯的。我該回去了,再見。」
「出來說話吧。www•hetubook.com•com」他說。
喬貞左手沿著牆壁往上一伸,探到了纏繞在門把上的鐵鏈,使勁一拉。鐵門打開來,堅硬的額角撞在了衝過來的地精面部。一些鮮血濺到了喬貞的手上,更多的灑在地面。第三發子彈也被鐵門阻擋,在黑暗中迸發出火花。
喬貞望著古拉巴什競技場那爬滿藤蔓,磚塊間布滿各類小蟲巢穴的牆壁,不由得回想起追逐伊多利的那個雨夜。黑夜中的競技場就像一頭蟄伏在雨林中等候獵物的巨大海獸,陰鬱而危險。但白日中的它,陽光和樹影交織在牆壁表面無數深淺不一的綠色紋路上,讓人移不開眼睛。無論這其中流過多少血,滋生了多少恨意,古拉巴什競技場都用它沉重的身體承受下來。
槍彈出膛的聲音在走廊中爆發得極為刺耳。喬貞站在亮光里,他是唯一的目標。子彈打在身側的牆壁上,碎石飛沫迸散出來,喬貞感到右側腹一陣刺疼。他連忙下伏,正好瞥見一片不屬於自己的影子出現在右腿後方。他用腳底做重心迅速回過身,看見一名地精執著斧頭劈過來。
「這是我的武器。雖然作為一個獵人,使用這樣的東西有些奇怪,但是……」奇納把那小木管又拿出來,做了一個吹出的動作。「如果我剛才真的這麼做了,毒針就會插|進你的脖子。」
喬貞明白奇納的意圖了。以後當奇納在別人面前高聲說出「我曾經和斷牙的沃蘇瓦決鬥過」的時候,他希望別人的反應是「就是那個被陷害而死的英雄斷牙沃蘇瓦」,而不是「噢,那個決賽里才一刀就敗陣的巨魔」。
喬貞逐漸看見了對方的面容。那是一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人類,獵戶打扮,但衣著的材料和武器都是非常精緻的高價品。他一邊警告喬貞,一邊把右手捲成拳頭慢慢抬起,彷彿握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噢……原來如此。你用它來對付過沃蘇瓦嗎?」
「誰在裏面?」打開門的人身體逆著光,hetubook.com.com讓在黑暗中處了好一陣子的喬貞完全看不見他的面容。
「不服氣?你輸了錢不服氣是不是?那到這兒來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地精慢慢地移動步子,端著槍,並沒有刻意壓低腳步聲。當離鐵門還有八碼左右距離的時候,他才注意到,一攤暗紅色的濃厚液體從陰影里溢出,覆蓋在了火炬上。
「當然,不然我也不會到這兒來。說『看了』不是太準確,因為我們都沒有真正看到什麼東西,比賽就結束了。」
「怨恨?怎麼會呢,老兄。崇拜他的冒險家多得數不清,我原先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員,但如今能和他在同一個競技場上拚鬥,這可是非同一般的經歷,有了這個故事,以後我能弄到不少免費酒肉,接到不少好工作呢。兩根手指不算什麼,雖然這讓我現在不太拉得開弓,但也給了我機會好好鍛煉吹箭的工夫。」
「他站在布雷戈面前,就像一個快要散架的假人。」喬貞借用了埃林的比喻。
喬貞把走廊門關上,屋子裡成了一個純粹黑暗的空間。選手們就是在這樣的房間里,視力被封鎖,只能用耳朵和皮膚來感覺觀眾席上的震顫。兩側的門都緊閉著,讓他們無法逃避,直到通往殘殺的大門打開。有一些光從銅門的下端透進來。喬貞起初不理解這樣設計的用意,這根本無利於選手平靜心態——但即刻后意識到,在這裏發生的不是體育比賽,而是無序的陰鬱廝殺。
「沒錯,你說得太好了。不過,我也許比你看得清楚一些,作為半決賽選手,我能得到比較好的位置。沃蘇瓦還是往常的沃蘇瓦,只是……缺乏真正屬於他的活力。老實說,我一開始以為他是不屑於躲避那一刀,有更簡單的應對辦法,沒想到……」
他走進去,發現這其實是個很局促的房間。屋子中央有一把巨魔風格的石椅,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通向角斗場地的銅門由機械裝置制動,選手沒辦法從屋內打開。而通和-圖-書向走廊的一側門,則可以從外面封住,例如,用喬貞看見的鐵鏈鎖住門把。
「冒昧問一句,剛才我看到你的拳頭裡面……」
走廊是有弧度的,所以槍手不可能離得太遠。根據喬貞對來路的記憶,敵人應該在二十碼左右的地方。接下來近十秒內,槍聲都沒有再響起。地精也在考慮應對方式。如果他打算逃跑的話,無論怎樣危險,喬貞也只能選擇追上去。
他決定主動接近。只要影子不動彈,他就是安全的。接近鐵門后,就算喬貞突然衝出來,地精相信優勢也在自己這邊,因為喬貞必須花多餘的時間壓低身子,才能用那把短斧砍中他。但對執槍的地精來說,近距離的人類實在是一個不費力氣就可擊中的目標。
「就那樣,黑黑的,什麼都沒有。」喬貞不打算把「晚餐」氣味的事情透露出去。
「不要動,就站在那。」陌生人說。「沒見過你。你來做什麼?腰帶上還帶著武器。」
就在這時候,他聞到了一種熟悉的,讓人不快的味道。就像灼燒昆蟲表皮一樣,一種刺鼻的辛辣。此刻,這味道非常淡,但黑暗的環境利於喬貞集中自己的嗅覺。起初,他聯想到了那天晚上和沃蘇瓦對質時,從他身上傳來的混合草藥味;但當下的味道更單純一些。
他僅僅因為陌生人的話,就泄氣放棄了搜索?雖然他不像一個非常認真的人,但這點還是很奇怪。
他皺了一下眉頭。也許是太專註于和奇納的談話,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他穿過準備室,來到走廊上,發現地面上有一枚火把亮著,看起來像簡易的低明度照明彈,昏黃的光暈照亮了這狹窄的區域。在這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錯誤。
我還以為他們放棄了跟蹤,真是大錯特錯了。執斧的地精再度衝過來,與此同時第二發子彈射出,擦過了喬貞的肩膀。黑暗中的槍手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會誤傷同伴。或許對會派出自殺炸彈小隊的種族來說,談論保護同伴是沒有意義的。
喬貞往右邊www•hetubook•com•com一滾,但是沒有完全避開這一擊。地精的重心和攻擊點都非常低,下伏的人也在他們的攻擊範圍內。他的斧頭劈在了喬貞的腰帶上,匕首脫落出來,滑落在不知遠近的黑暗中。
「一刀倒地,我是不知道你怎麼看的,有的蠢貨還為這樣的結果而興奮……他們不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實力有差距的結果。我和沃蘇瓦戰鬥過,有絕對的資格提出懷疑。我是說……他似乎毫無目的地站在那兒,就是為了等著那一刀斬在自己身上!」
「奇納……半決賽里沃蘇瓦的對手?」
「沒有,我也只是來隨便看看,不指望能發現什麼。」
「完全沒用,真是慘痛的回憶。他似乎不需要做什麼真正的努力就能閃避我的攻擊。我輸得心服口服,而且很慶幸他給我留了一條命。布雷戈的半決賽對手就可憐得多,連全屍都揀不著。」
他伏下身來,想尋找自己的匕首,但是右腿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險些摔倒在地上。槍手最後的一發子彈擊中了他本打算好好保護著的右腿。這一仗打得真是太難看了,他想。
二十碼外的地精槍手,通過火炬照出來的影子,判斷鐵門后喬貞的動向。影子已經有近半分鐘沒動彈。賓其修克下的命令是:「一旦他走到了競技場,或者更遠的地方,立刻射殺。」無奈的是,他們半途跟丟了喬貞。既然幸運地再次發現了,就不能讓他脫逃。
話畢,奇納從觀眾席上的出口離開了競技場。
喬貞臨時編造了一個假名。隨後,對方報出了他的名字:「我是奇納·瑪蘭多,到這兒來的目的和你一樣。」
沃蘇瓦決賽當日從南門進入競技場,布雷戈則是北門。喬貞來到走廊南端的盡頭,沃蘇瓦的房間外,拉開沉重的鐵門。門把上纏繞著一些鐵鏈。
他看了看身邊已經奄奄一息的地精。
喬貞沒有拔出斧頭,他不需要地精的武器。方才他一直等待著,在估算槍手的距離足夠接近后,迅速割斷了第一個敵人的脖子,大量放血,熄滅了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