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典型的七處探員懷疑論！讓人煩躁得要命！我快受夠了。對於我給出的兩個選擇，看來這就是你的回答了。你太不謹慎了，喬貞。里維加茲，瞄準他的腦袋。」

「聽說他打算開一個海上蠟像館，把這些人都仿製成蠟像，用『藏寶海灣歷史名人』之類的名號做世界巡迴展出。天知道他哪來的這種主意。」

但是老頭沒有任何動靜。喬貞把他的手從歌洛卡的腳腕拿下來，放回他的膝上，老頭還是沒動靜。

「等等，喬貞。這個得你自己來。我在這兒看著就好了。」

「我習慣了。」

「我哪知道沃蘇瓦長什麼樣子？」

「你是誰？」

「你知道，我沒空閑，也沒那份閑心去看什麼角斗大會。」

賓其修克清了清嗓子。「好了，喬貞先生，我們現在進入正題。我這些天實在太忙了，來不及處理你的事情，抱歉。在比賽前，我給了你兩個選擇，並且懷著對你的衷心信任，等待你自行作出讓我滿意的回答。可是你卻背叛我的信任，在競技場殺死了我的兩個部下。哎哎，那屍體……歌洛卡小姐，如果你能親眼見識到這個男人有多殘暴，就一定會對自己選擇伴侶的品位產生懷疑的。他讓兩位孤苦伶仃的地精好母親痛不欲生呢。做出這件事之後，你又偷偷摸摸來到這裏，要染指我寶貴的收藏品——那是沃蘇瓦的床位，我沒看錯吧？能不能解釋一下你在做什麼？我聽說巨魔死後也能給侮辱自己屍體的人下詛咒，喬貞，你想遭遇這樣的厄運嗎？」

屋內的喬貞聽出來，是埃林的聲音。

「什麼？」歌洛卡探過身子想仔細看看的時候，一個喬貞熟悉的尖銳聲音從門口傳來。

「誰？」他的嗓音聽起來就像冰窟里的冰菱慢慢碎裂。

「你不覺得冷？」

「賓其修克留著它們做什麼？」

「喬貞，你來認認。」歌洛卡說著，從自己所在的床位移開了兩步。喬貞朝她走去。

喬貞起身，活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手背、腰部因為直接接觸冰塊，都凍得很厲害，有些行動不便。歌洛卡也站了起來，雙手剛剛從腦袋上滑下來，壓在臉頰上面。

「我和-圖-書只是幫著他來找些東西……」

「遵命。」里維加茲把槍扔在原地，回頭跑到船室外。在正準備從樓梯攀上甲板的時候，一隻腳從梯子上踹下來，正中他的面部，讓他滾落在地。

「噢，不要急著辯解。這麼說吧，等我解決他后，就要考慮是不是把分配給你的屍體處理工作，讓給別人。如果不想那樣的話，就好好看著，別插話。」

他發現歌洛卡直直地盯著沃蘇瓦滑落在地的屍體。

聽到動靜的賓其修克一回頭，看見梯子上走下來一個男人，連忙讓一個衛兵掉轉槍口對著他。

「啊，里維加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羅嗦了？你去把衛兵叫來！叫上五十個，全部帶好近戰武器。快去！其他人除非喬貞出現，不然不要開槍！」

「都在這兒了，」歌洛卡說，「在藏寶海灣多少闖出過名氣，但死後卻沒有親屬認領的人。比如在賭場一夜間贏來一支船隊卻又輸掉的人，海難中沉船的唯一生還者，釣魚大賽七連冠之類。如果沃蘇瓦不在這兒，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那麼我告訴你：首先他是個巨魔，又是個紅色頭髮，右邊牙齒斷掉的巨魔。你從右邊開始，把所有符合這些特徵的屍體床位號告訴我。怎樣？我相信你不會找到太多的。」

歌洛卡感覺自己的手讓鉗子死死夾住了一般，痛得叫出聲來。「快放開我。」這時候，她從喬貞的面容中看到了一種讓她心驚膽顫的憤怒。賓其修克說出了一個她無法理解的名字，也許正是這個名字讓他湧起怒火。喬貞轉過身來一把攬住她，讓她蹲著的身體往前傾斜，然後抓住床位的邊緣晃動，讓冰塊滑落下來。堅冰墜地的巨大聲響嚇得她身體猛地震抖了一次。

「什麼？」

身體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在喬貞的知識範圍內，也沒有發現中毒而死的跡象。埃林所說的，布雷戈砍在脖子上的一刀，確實非常淺，雖然傷口很長，但離動脈還有相當的距離。當奇納和他的吹箭出現在喬貞大腦中的時候，他把左右手分別放在屍體脖子兩側，忍受著寒冷，慢慢地撫過皮膚。歌洛卡在他身後靜和圖書靜地看著。

「嘖……算了。喬貞，我再給你最後一次選擇機會。歌洛卡小姐，如果還想活下去的話，你非得小心地挑選來往的男人不可。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他帶著衛兵走出房間，跨上樓梯。里維加茲爬起來，跟上幾步又折回屋裡，拿回自己扔下的槍，再急忙跑向樓梯。

「賓其修克大人，這樣不行，」射擊了一陣后，里維加茲說，「喬貞在用冰塊和屍體做盾牌朝我們靠近。為了打中他，您的藏品也許就……」

躺在三十七號床位上的，正是沃蘇瓦。雙目緊閉得幾乎看不見，突出的下唇死死地頂著上唇外緣，僵硬挺直的頭髮和鬍鬚上都結著霜，斷牙的斷面顯露出結晶一般的色澤。在賓其修克房間里見面的時候，喬貞記得沃蘇瓦是一張充滿惡意和緊迫感的臉，似乎每吐出一個字，面部肌肉都會不詳地抽動起來，而毒氣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從每一個毛孔中滲出。如今的沃蘇瓦，面部的緊張感仍然存在，但看上去就像吃了敗仗后獨自品嘗苦果的軍人。

「沒錯，就是這傢伙。謝了，歌洛卡。」他把屍布往下揭開到腹部。

「可是這樣不值得啊，大人。為了殺他一個人……」

「我真搞不懂你是怎樣厚著臉皮使喚一個討厭你的人。」

「我見過。」歌洛卡的聲音很輕。

「你想讓布雷戈知道這件事嗎？就說你殺了他的人類朋友？我聽說他明晚就要到你那兒去，要商討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你想讓他帶著好心情去，還是做出一副朋友被殺的慘淡表情？你知道，這個獸人是非常不好惹的。」

「靠近了又怎麼樣？你們四個都站到前面來！他只有一支匕首而已。」

「最好的？你不總是宣稱自己的每份貨物都是最好的嗎？我相信前些天被我砍斷脊樑的那個蠢貨，也是你手下『最好的』一員。」

喬貞把身子盡量壓低，閃到另一張床位下，把屍體拉了下來，趁地精裝彈的間隙出腳猛踢最近一張床的床角，直到又一具屍體和冰塊一同滑落下來。一發子彈擊中他背靠著的屍體頭部，從眼眶射出，險些擦中他的臉頰。他連番弄下來四、ｗｗw.ｈetｕｂｏoｋ•ｃｏｍ•cｏm五具屍體和附帶的冰塊，掩護著自己，一步步朝門口推進。

歌洛卡帶著喬貞，來到碼頭一艘看似久未出海的不起眼小船上。沒有船帆，沒有纜索，沒有漁網，船體一大半用黑色帆布遮掩。它所處的位置也很偏僻，要踏過幾塊遮掩在貨箱后的水面浮板才能找到。

「這很好懂，歌洛卡。我在學院的時候，有一門重要課程叫『調查人力協作學』，概括起來就是教我們怎麼使喚人，特別是那些不合作的人。現在我們快些結束這件事，我記得你說過有衛兵會來巡查。」

「非常好！里維加茲，要是少了你這個助手我該怎麼辦啊？不過這次，我改變主意了，」賓其修克眯起眼睛，「比起變成蠟像……我想鮑西婭小姐更需要一份禮物。喬貞，你希望裝著自己腦袋的禮品盒用什麼顏色的緞帶？」

歷史名人？賓其修克，你自稱自己創造的是天堂，那麼作為天堂的展品而陳列的應該是聖徒，而不是什麼名人。「就算他想開的不是蠟像館而是人形標本館，我也不會奇怪。」喬貞說。

「這都是怎麼回事？突然出來一個陌生人類稱自己是布雷戈的朋友！喬貞，你能不能解釋一下，你們這些人類到底在搞什麼鬼？啊——，說了這麼多，我的舌頭都快要凍掉了……你，不管是誰，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有衛兵會來定時巡查，動作快一些。」她說。

「讓你的人把槍收起來，然後離開。殺了喬貞，你連後悔的時間都不會有。」

「賓其修克誇口都是從諾森德弄來的永凍冰塊，我才不信，不過他確實不捨得給普通的屍體用這些冰塊。小心別碰到，會凍傷的。」

他們轉過身，看見賓其修克帶著里維加茲，和三名衛兵一同站在門口。除了大財主外的四個人都端著槍。

「躲在冰後面，不想死的話就別亂動。」留下這句話后，喬貞就從側面沖了出去。歌洛卡死死閉住眼睛，雙臂抱住腦袋，子彈四處彈射的響聲讓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她不敢動彈，但前傾的身子又僵硬得讓她背脊生痛，於是試圖朝後仰一下。當背部貼到冰塊的時候，那https://m.hetubook.com.com劇烈的寒冷刺痛又讓她縮緊身子。她腦子亂得無法思考，就像有無數大頭針突然墜落在她的思維中。

喬貞一張一張床位地查看，重複著掀開遮屍布又放下的程序。這些屍體來自於各個種族，都沒有大面積毀損。喬貞非常意外地看到了自己曾追捕的一名貴族私生子，他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在軍隊中獲得要職，然後遭到親生父親的揭露和貶損，被迫成為罪犯。還有一名矮人，因為不滿拼酒大會的結果，在卡拉諾斯引起火災。喬貞不由得聯想這些人是在藏寶海灣取得了如何的成就，才進入這冰窟中的「名人堂」。他想，如果伊多利能有個全屍的話，他也應該有進入這兒的資格，頭銜就是：「被所有地精拒絕登船的詐騙犯」。

「『心智被蒙蔽，置賓其修克大人慷慨援助於不顧的七處探員喬貞』如何？」

「噢，我真搞不懂你們倆，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約會？外面就是明亮暖人的海灘呢。喬貞，把屍布蓋好，慢慢來，千萬、千萬不要傷害到我的收藏。你賠不起。」

「你沒見過他？」

歌洛卡一言不發地走到房間最右側，喬貞看著她的背影。歌洛卡，我一定會為我給你帶來的麻煩做道歉和補償，但不是忙碌的現在。他轉過身，走向左側。

「不管我來過多少次，還是覺得這裏冷得要命，」賓其修克搓了搓手，「你們倆在這裏和屍體呆在一起，怎麼能熱乎得起來？喬貞，不要碰你的武器。就算我不認為你能從這個距離，用一把匕首威脅到我最好的四位槍手，但還是要奉勸你，把手移開些，放好。」

「你真是躍躍欲試，不是嗎？七處探員啊，總是嫌自己的境況不夠危險。算了。歌洛卡小姐，介意給我解釋一下嗎？我知道你早該談婚論嫁了，但為什麼偏要和這樣的男人混在一起？相信我，和這樣死板、絲毫不知道什麼是浪漫和品位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

「不，不想。可是我覺得，沃蘇瓦更關心自己是怎麼死的，而且一定遠遠超過關心屍體的程度。」

「我見過這個巨魔。伊多利離開的前一晚，我看見他和一個巨魔在屋子後面爭hｅtuｂｏoｋ.ｃoｍ•ｃom吵……起初我還以為是圖沙來著。不，那不是圖沙。是他，沃蘇瓦。」

這個大房間由水手艙室改裝而成。有近五十張帶著編號的床，有的顯然躺著屍體，用白布掩蓋。每具屍體的兩側都放置著切割整齊的方形冰塊。

劇烈的冷氣讓喬貞皮膚一陣刺痛。他看看歌洛卡，她似乎完全不為所動。

「是歌洛卡，你還記得嗎？塞吉先生，原來你醒著，請把手放開。」

「現在來做正事吧。」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埃林提高音調說，「『地精商人、航海家、博物學家、美食家、戲劇作家賓其修克』。布雷戈說，他不喜歡你的字體。——這邊這個在睡著的老頭子是誰？喂，你還活著嗎？」

喬貞對埃林點了點頭，然後走向歌洛卡。「你沒受傷吧？」

「噢，我差點把這事忘了。你不會進入『名人堂』的，喬貞。我會另闢一個展區，展出阻礙藏寶海灣發展的惡人。里維加茲，你說我該給喬貞先生設立什麼樣的頭銜呢？」

兩人抬腿跨越老頭的右半身軀，進入房間。喬貞先進去，歌洛卡緊隨其後，但是還未完全進入門的時候，她驚叫了一聲。喬貞回過頭，發現老頭枯瘦的手掐住了她的腳腕。

「又睡著了。」歌洛卡說。

他們來到了下方船室，看見一個約八十歲的老頭靜靜地坐在門口。冰冷的白色氣霧從房間內溢出，籠罩著老頭的全身，讓他看起來像眉毛上結著霜的泥塑。

「他看守這兒已經有十年了。每天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上十八個小時。現在好像睡著了，從旁邊小心些跨進去。」

「那更好，」喬貞點點頭，「現在我們分開來找沃蘇瓦的屍體吧。我從左邊開始，你從右邊……」

「可是，」里維加茲說，「那樣會損壞面部完整程度的。您不是說要把他也放進蠟像館嗎？」

「有別的傷口。」喬貞說。

「歌洛卡，趴下。」喬貞一說完，就潛伏到床位下。歌洛卡仍然不知所措地站著，喬貞只好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下來。子彈打在光滑的冰塊上，反彈開來，在牆壁上擊出一個個窟窿。

「怎麼？」

「原來還有同夥……但是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賓其修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