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因為出生在藏寶海灣下層的人大多都沒聽說過軍情七處,歌洛卡小姐也不例外。不過,她總有權知道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是什麼人吧?」
「你現在的職務是……潘索尼亞·肖爾直屬探員。治安部門探員的最高階級。」
天氣不太好。厚重的雨雲積聚起來,空氣潮濕得讓人難受。這讓喬貞想起追逐伊多利的雷雨夜之前八小時,景況一模一樣。在上一個雷雨夜裡,他看見迅猛龍把人類撕碎、分食,而今天,他預感會有同樣浸潤著血腥氣息的場面出現。
後來,圖沙和喬貞一起走出屋子,關上門,讓歌洛卡休息。圖沙開始抱怨起來,像往常一樣把手中的鑷子揮來揮去:
「我們到了。」喬貞說。
「誰?」
圖沙眯起眼睛。「你,和那位埃林先生,我看其實是為軍情七處工作的。這麼神神秘秘的人類,又是為律法工作,那還能是哪個機構的?」
他展開紙條,仔細讀了讀,然後和假指一同收回兜里。他看著班傑的屍體,心想該怎麼處理。「讓內行的歌洛卡幫個忙」的念頭剛浮起來就沉了下去。他對自己說,就算這次不遭難,班傑也會很快死於「晚餐」過量,但他立刻醒悟到,這兩種死法的源頭其實都是一樣的。看來屍體只能暫時留在這個角落,等一切都結束以後再回來打理了。
「你還記得。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問那些話。」
「你說得對。」喬貞捏住班傑的假拇指,掏出剛才在廢樓里削好的牙籤,插|進假指的關節處往上和圖書一頂,再用手指一旋,把它卸了下來。從假指的接合面里,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夾出一張摺疊過的紙條。「這就是他留下的價值。」
「……你不要沒完沒了的。我有個問題要問你。沃蘇瓦中刀倒下的時候,你作為現場醫師首先檢查了屍體。除了刀傷,還有沒有在脖子上注意到別的傷口?」
「這兒很難找啊,既然是你拿來做隱蔽的地方,我早就有一時半會找不到的覺悟了。得啦,我們從現在開始多趕趕時間不就行了嗎。」
埃林開口了:「探員A要和探員B共享情報,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一,A與B處理的是同一案件,要分享的是該案件的直接情報。二,A的位階高於或者等於B。」
「有多少次我們答應會給線人一個穩定的生活,然後變成這個局面?」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諷刺你?」
喬貞沒理會他,蹲下去,翻開班傑的面部看了看,替他闔上眼皮。按皮膚的冰冷和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並不長,或許就在他們到來之前不久。背脊上的短斧,雕有賓其修克的船隊徽章:豪華商船,以及飛濺到空中形成金幣圖案的海浪。
「埃林,你晚來了十五分鐘。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詳細地址了?」
「從來就沒有人可以讓你閉嘴。」
喬貞站起來,面朝著埃林,手指上沾染上了班傑的血。
「沒錯。」
「怎麼,你覺得他非得除掉我不可?」
「聽好,圖沙。我們現在能不能不談這件事?」要在一名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多舌的巨魔面前坦誠自己的歉意,喬貞還是做不到。
「這是我,肖爾直屬探員下的命令。你決定抗命?」
「我們還是朋友嗎?」
「不過,我還真懷疑像他這樣背叛族群的人,早就被自己的靈魂遺棄了吧。」圖沙說。
「為什麼要問這個?」
「不,我不是要質問你怎麼獲得這個職務的。我也不打算探聽這三年都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想問:老人會讓自己的直屬探員,僅僅為了五百個金幣就潛入藏寶海灣,而且還不提供援助人手?」
他們轉到了魚料加工作坊后的凹陷山壁內。在這一刻,喬貞明白自己關於血腥氣息的預感成為了現實。
「什麼?」
雖然圖沙的話自有他的道理,但喬貞心裏明白:有別的傷口存在。他的手指感覺到了,眼睛捕捉到了。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累極了。」
現在,喬貞坐在房間角落,用匕首削著一小塊木頭,慢慢把它整理成牙籤一般的形狀。埃林在房間門口出現的時候,他把削好的牙籤放進上衣兜里。
喬貞把剛到嘴邊的「你還記不記得團隊行動的準則」咽了回去。他已經懶得評價埃林的心不在焉了。如果他獨自在奧伯丁磨練三年,就是這個結果的話,那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畢竟,能決定他未來工作和命運的人不是喬貞。
昨天的事情,讓歌洛卡受驚程度很深,背部也有明顯的凍傷。當她回到家,趴在病床上讓圖沙用熱水袋敷背的時候,喬貞想詳細地問一下hetubook.com.com
伊多利與沃蘇瓦的會面情況,她別過頭去,不發一言。畢竟,習慣了處理屍體是一回事,但在槍林彈雨中縮了好幾分鐘又是另一回事。熟悉死亡,並不等於熟悉了對死亡的預感。這使喬貞的負疚感加深了。
他在挑釁我。
「喬貞兄弟,聽說你是為暴風城的律法工作的,我當然是不敢管你的事情。不過,老給歌洛卡小姐這麼帶麻煩,總不大好吧?有很多人排著隊等她照顧呢,活人豎著排,死人橫著排。我一個人倒是想全部接手過來,但是有些活只有歌洛卡小姐纖細的手指才能做……」
賓其修克要和布雷戈會面的消息,並不出人意料。從埃林複述的請帖措辭來看,他們之前沒有見過面。地精商人遲早會找上這名手刃自己未來軍隊統領的獸人——無論事實如何,至少對成千上萬的觀眾來說,他們將口耳相傳的角斗故事,結局必然是這樣的:「獸人布雷戈一刀就結果了斷牙的沃蘇瓦」。沃蘇瓦的傳奇將逐漸僵死,被布雷戈·血喉的角斗場奇迹所代替。如果沒有意外,這將是在歷史上留下的真相。喬貞心裏最合理、也最直接的推斷是,為了結束比賽后的爛攤子,也為了挽救自己的軍隊夢想,賓其修克打算拉攏布雷戈來代替沃蘇瓦的位置。
「原來這位就是班傑。」埃林說。
第二天中午,喬貞站在前些日子一直隱藏著的廢樓中,等待埃林。這不是一天中最適合行動的時間,但是不得已,因為他必須在晚上八點之前,了結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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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貞,你在諷刺我嗎?我在那邊也沒那麼清閑……不,不對。這聽起來像真心話。你懷念那個地方,是不是?」
「無論是不是,」喬貞沉默了一下,但突然急促地吐出這句話,「既然還在執行任務,我們就需要合作。現在要去活捉一個人,他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
這是模仿喬貞在競技場殺死地精的方式。同樣的斧頭,同樣留在脊椎上。只有跟蹤過班傑,才有可能知道他將在這裏停留。等班傑到了會面地點才殺死他,明顯是為了確保喬貞看見屍體。
「那可沒注意到。不過就算有的話,那又怎麼樣呢?現場醫師不止我一個人,我們的共同結論是,沃蘇瓦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把這個報告給裁判,我們就收工領賞了。財主,觀眾,賭桌上一堆堆的金幣,不都是在睜大眼睛盯著誰的心臟先停止跳動嗎?只要沃蘇瓦的靈魂不再依附於肉體,一切了結。所有的掌聲、歡呼和哭泣,是不值一文的。你說是不是,喬貞兄弟。」
「埃林·提亞斯,背誦七處探員情報分享準則。」
倒是歌洛卡所說,伊多利曾經和沃蘇瓦會面的事情,讓他十分驚訝。用歌洛卡的詞來說,他們在「劇烈地爭吵」。這是一個無法單獨處理的情報,喬貞希望在八點以前找到解決它的辦法。
「我雖然在奧伯丁,但也不是一點你的消息也沒有。我聽說你升職了。」
「那麼,我要問一件和案件無關,也算不得什麼『情報』的事。」
「有多少次了?」喬貞說。
「你沒有。他是和-圖-書我去年才發展的線人。」
那樣就再好不過了。
「在這種鬼地方做埋伏,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他們在人群中快步穿行,趕往上次和班傑會面的魚料加工作坊。喬貞吩咐他調查奇納·瑪蘭多的投注情況,今天就是預訂的見面時間。非常及時,喬貞感到自己很幸運地選對了日子——前提是班傑會如約出現的話。
「我不記得了。」埃林說。「我記得的只有這個:『無論是生是死,你要確保他們對任務的完成提供價值』。哈克曼爵士關於和線人打交道講座的第一句話,還在我保存的課堂筆記上。」
班傑面朝下趴著,脊梁骨上插著一把短斧。鮮血染滿了他的整個身體中段,旁邊的岩壁上也有血。那把釘住他的斧頭,就像漩渦的中心一般,要把班傑原來就瘦弱得可怕的軀體收攏起來,最終消失在血泊中。
「說。」
「你有什麼毛病?」
「這裏的每個人都在吃苦頭。和奧伯丁不一樣。」
「奇納·瑪蘭多。」
「喬貞,我有事想問你。」埃林打破了沉默。
「小心些說話。」
此刻埃林深信自己在喬貞眼裡看見的,並不只是一層堅冰。他能看見喬貞儘力地掩飾著永遠擺不掉的疲勞。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你把自己逼得太過頭了……喬貞。而我不打算為難你。
「因為……你似乎在做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昨天歌洛卡要找你說話,你把我支開了。還有班傑這個人,你現在才告訴我……」
「走吧。」喬貞站了起來。
「班傑這個人……我見過他嗎?」途中,埃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