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激流堡,不設防的城市
第二十章 喬貞(五)

「……你故意找我麻煩?」
過了半分鐘,歌洛卡說:「然後呢?沒了?」
「這件事早就定下了。」歌洛卡從圖沙手裡搶下了最後一個盤子。「如果你不能走,我也不走。」
「咳。」圖沙喝了一口水。「對比我們現在的境況來看,七處也算不上多險惡。」
女兵打開門,歌洛卡重新端上飯菜進屋了。隨從她的人留在外面。
「那他和加林是一夥的了。」
「我說,我和喬貞見面了,歌洛卡小姐。」
圖沙不再說話,繼續吃東西。
「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對我參与這計劃的過程很感興趣,還費盡心思打探我的態度……基本上我對他說的都是事實,當然是在不引起加林太多注意力的情況下。老實說吧,歌洛卡小姐,幾年前我只覺得他很有趣,別的沒什麼,但是現在,我想該多多少少提防著他。畢竟,如今的他一聲令下,我們倆可能就保不住命啊。」
歌洛卡直接用腳尖把門頂上了。和這名女兵三年以來的古怪交情讓她有資格這麼做。然後她轉過身,看著圖沙。他躺在屋子角落的石床上,面朝里側。牆上延伸出的一條鐵鏈穿過石床床頭的洞孔,連接著套在他脖子上的鐵環。房屋中間有一張矮桌,沒有椅子,角落有一個便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勞倫斯不允許圖沙擁有任何可能成為武器的東西,也不能把任何實驗資料帶回來。圖沙可以在自己的屋子裡繼續工作,但那隻能在大腦中進行,不能筆和紙——為了預防資料外泄。
hetubook.com•com如果我們對吃東西的要求也像你這麼低,」歌洛卡說,「那吃不飽的窮人至少要少掉八成了。」
歌洛卡沉默了一會兒。
「誰?」
「我要關門。」歌洛卡說。
「什麼?」
「今天加林帶喬貞來見我。」圖沙邊吃邊說。
於是接下來,歌洛卡沉默著圖沙吃東西。她總覺得那脖子上的鐵環有可能讓圖沙噎著,雖然這種事情還沒有發生過。鐵環明明是死的,形態固定的東西,但它總是給人一種會出其不意收緊的錯覺。它不會致死,但是看上去遠比絞死犯人的繩套更咄咄逼人。經過三年的搜身,歌洛卡早就適應了這無聊的程序,但她始終無法適應一個遭受束縛的人吃東西的景象。享用食物是面向生存的釋放,不應該和封閉的鎖鏈結合起來。
「你說你不感興趣。」
「人類女性難道不是喜歡意外性嗎?所謂的『驚喜』。」
「那番對話倒是很有意思。幾年前在藏寶海灣,我就覺得和他說話是有意思的事,現在這感覺又加深了。他一走到我跟前,就老練地裝出一副面對陌生人的樣子,我呢,當然也接受這暗示了。雖然加林在整個過程中都在場,但他應該沒有察覺我倆原來是認識的。」
「沒事,他不會在意的。」
「進去吧。」
「喔,那算了。」
「後面那個。不過,只要你不告訴他飯菜都灑過,他也不會在意的。」
「你看起來一點不興奮。」
「沒什麼好奇怪的。加林是豬腦袋。」
「……不和-圖-書要那麼肯定。」
外面的衛兵在敲門。「吃完了吧。」他說。
「路上讓人給撞了一下,東西全灑了,只好重做一次。」
歌洛卡很氣惱。都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從來沒有人明確說過為什麼圖沙要求當初的「人質」每天給他做飯送飯,但她心裏清楚得很:這是唯一確保她活下來的方式,簡單卻有效。如果圖沙要求天天見到歌洛卡,加林就沒有對她下手的機會和理由;為了尋求圖沙的配合,這點妥協他還是做得出的。她完全是因為圖沙才多活了三年,也許以後還能繼續活下去,但現在圖沙打算提供另一種形式的幫助,她卻不樂意了。道理上講不通,氣惱更是毫無理由,這些她都明白;但她就是沒辦法背叛自身的感受。
「你怎麼知道他願意做這種事。」
「我暗示一下喬貞,讓他帶你離開這鬼地方。」
「你做什麼。」歌洛卡甩開衛兵的手,三個盤子中的兩個掉落在地。那是木盤子,摔不碎,在地面上轉了兩圈就安靜下來,於是歌洛卡把最後一個也往地上砸去。盤子在地面上彈開,環繞小半圈后回到她腳踝邊倒下。她又想去踢,但是衛兵再次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後一拉。
「吃飯了。」歌洛卡把東西放在桌面上。那桌子如此之小,她把雙手放上去的時候,兩邊手肘都會懸挂在桌面外。
「他比原來老了一點。」
歌洛卡皺著眉頭看了看腳邊,然後說:「喔,七處那個男的啊。」
「你是指什麼?直接讓他吃灑地上的,或者是讓他比https://m.hetubook.com.com往常晚一點吃東西?」
「為什麼今天晚了?」在拍打歌洛卡腰部的時候,女兵說。
她的動作停住了。「……你說什麼?」
「不過,我也打探了一下他。我故意對加林喊,『今天晚上讓歌洛卡早點兒送吃的來』。喬貞馬上就抓住這個機會,問起你來了。加林王子只能告訴他,『歌洛卡是一個圖沙當作人質帶到這兒來的女人』。當時喬貞的眼神真是有趣極了,他很明顯地懷疑這個說法。他問加林『為什麼要把一個不知能不能保密的女人留那麼久』……先彆氣惱,歌洛卡小姐,他這語氣明顯是故意的。加林指著我說,『是他的要求』。喬貞看著我,沒有繼續問,只是說了句『難以理解。我不想在這無聊的事情上花時間,還是談回正題吧』。你看,在這裏停下來是很明智的,因為他已經了解了你的現狀,如果再挖下去的話就會引起懷疑了。」
「得了得了,快給我講講他。」
「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來的。他很高興你還活著。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喬貞現在權力那麼大,一定有辦法……」
「不要沒事撒潑。」衛兵說。
「喬貞。」
「人類的身體太嬌氣。」圖沙把一塊肉放進嘴裏。
為了不讓門外的衛兵聽明白,他們一直很小聲地說話。
「也不是這麼說。情況比較複雜。」
「今天晚了點,」歌洛卡說,「剛剛走出廚房的時候灑了一次,所以重做……」
「我們以前有討論出這樣的結果嗎?」
「等一下,你……」
「……hetubook.com.com前提是要讓我高興得起來。那傢伙顯然不合這個條件,何況我都忘記他的長相了。」
門一開,歌洛卡就快步跨出去,讓衛兵差點以為她要逃跑。他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
不要把我當成貨物一樣,可以隨意由你們傳遞來傳遞去的。圖沙,我至少要還給你三年。
「為什麼我要興奮?」
「讓喬貞把你帶走怎麼樣?」
歌洛卡端著重新做好的飯菜,在衛兵看管下前往走道盡頭的小房子。一直以來,這走道的狹窄就很像剝下來的樹葉筋脈。她和衛兵,有著血肉的實體,是葉脈中流動的養分。白日里,只有一小節時間段——下午兩點二十到三點——陽光可以直射進來。這是萬物普照的太陽的極限。而氣息奄奄的月亮則幾乎永遠沒有把銀亮的觸角穿刺進來的機會,只能無奈而狂躁地刮擦兩側高牆的頂端。歌洛卡腦袋裡想著一個人:剛才撞上的女子。此人害得歌洛卡要重新把飯菜做過一次。她應當不是什麼有身份地位的人,因為她穿得像行腳商人的老婆,眼睛像看守幼崽的母鹿,誠實而警覺。她身後也跟著一名衛兵。歌洛卡方才在城堡之外,看見自己幾年前短暫住過的房間的窗戶在緊閉半年之後又打開了,便知道有人住了進去。也許就是那個女子。那是加林王子專門用來軟禁人的房間,但歌洛卡並不為那名女子憐惜或者擔憂,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管顧。
「我是對他個人不感興趣。我想知道的是他怎麼找上你了。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吧,七處的人。」
「歌洛卡和*圖*書小姐。」
在小房子面前,一名女兵把歌洛卡端著的盤子接過來,擱在旁邊的平台上,然後對她搜身。三年以來,一直都是這名女兵負責做這件事;對人體最枯燥而精確的接觸方式,搜身者的手變成類似於熨斗和規尺的事物。三年以來,這無限重複的搜索過程都沒有得到什麼結果。三年以來,她們倆都這樣開始交流。
歌洛卡有些氣憤,不僅僅因為這印證了女兵的看法。即便她知道自己廚藝很不怎麼樣,但對於一個廚師來說,最悲慘的就是顧客根本不關心做出來的東西有沒有味,甚至新不新鮮。
「什麼?」
「不,沒有沒有……這些外貌變化很有象徵意義,因為他現在不再是那個在藏寶海灣逃來竄去的匿名探員了。他得到了很高的地位,這次是代替七處領導人來考察我手頭這項研究的。」
「就來。」歌洛卡說著,疊起已經吃空的兩個盤子。
「既然情況是這樣,那我有理由比幾年前更討厭他了。」
「有什麼關係。」圖沙說。「又沒有灑在泥潭裡。舀起來還能吃嘛。」
「反正這次是說要不要讓他帶我走,決定權在我。假如談的是先讓你離開而不是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歌洛卡端著盤子回到門邊,然後說:「快開門。我要回去。這裏臭死了。」
圖沙在引用喬貞言語的過程中,一直模仿他的聲調。可惜巨魔在這類事情上很無能,所以在歌洛卡聽來仍然只是一個嘴裏塞滿食物的老巨魔的抱怨。
圖沙翻身起來,鐵鏈的長度剛好夠他坐到桌子前。他盤著腿,雙掌搭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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