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激流堡,不設防的城市
第四十四章 歌洛卡(五)

「錯了?我不知道哪兒出錯了。你知道,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到處找別人的錯誤。證人,證據什麼的,我通過它們可以知道對方有沒有犯錯。當一個犯人認錯的時候,他會有一種釋放感。但是你沒有。看,你的皮膚綳得緊緊的。還有你的眼睛……不幸的是,你的眼神很不安定,這說明你很可能在撒謊——承認根本沒有犯過的錯誤,就是一種謊言。還有,」他用拇指撫摸她的嘴唇邊緣,「犯人在坦白錯誤的時候,會非常直接地說出來。來看看你的嘴唇會告訴我什麼。」他吻了吻她,繼續說。「很遺憾,它們什麼也沒說。你是清白的,歌洛卡。你沒有犯錯。」
埃林上前一步,再次抱住她,看著她的眼睛。「你是說昨晚的事是一次性的?看著我,歌洛卡。說實話,把你真正的想法說給我聽。你真的希望昨天的事只是一次性的,希望我現在把花和花瓶都拿走,離開這房子?那很容易做到,真的,沒什麼困難。我可以這就鬆開手,去拿花瓶,和你說再見。我會走到樓下,把花束和花瓶一起扔到垃圾堆里,因為它們的主人拋棄它們了。我當然可以這麼做,但問題是你真的希望這樣?回答我。如果你沒法下主意的話,我幫你數到三。我要開始了。三。二。」
「我得走了。」他說。「晚上還有活兒。我差點沒能找到時間給你把花送來。」
「昨天晚上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也不想讓你送花和圖書來。還有花瓶。」
埃林走到歌洛卡面前,摟住她的腰。「你今天用上我留下的介紹信了嗎?」
歌洛卡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信封搖了搖,收進兜里。「他沒在這過夜。」
這是完全不同的筆跡,比正信里的字體要潦草得多,甚至墨水顏色都不一樣。歌洛卡沒辦法想象埃林正坐著,在信紙上工整地寫下「敬啟」「品德優良,為人稱道」之類的詞句,但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是怎麼在兩秒鐘之類就完成了這張小紙條,然後往信封里一塞——也許就在把它交給老闆娘之前。她把信收好,附加的小紙條擱在床頭柜上,然後出了屋。
「你又來了。準確說不出奇怪在哪裡,那就說明根本是多餘的擔憂。不要把這事想得太正式。就這個周末,有空吧?到時候我會來接你,所以暫時不要搬到別的地方去。記住了。」
埃林離開之後,歌洛卡背靠著關上的房門,雙手擱在身後。就這樣過了好幾分鐘,她才覺得自己能清晰思考了。她知道埃林在有意地迅速把她拽到一個未知的生活中去。在昨晚的事之後立刻去見他的女兒,這其中也許存在的暗示意味也讓她難以馬上接受。當埃林的氣息隨著吹進屋裡的夜風消散之後,歌洛卡終於能想明白他用什麼辦法吸引了她,而且的確也懷疑他在某種程度上利用女兒的話題來喚起她的感情——但無論怎麼強迫自己,她還是一點也反感不起來,或和*圖*書者說些微的顧慮和她另一方面的感覺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那張在抽煙問題上提醒她的小紙條。還有那束花——它們真的很美,無論單純是因為自身的色澤和形狀,還是有別的要素在起作用。過去自然也曾有男人給她送花,但她從未對那些花束投以這樣不可抑制的注視。當埃林說要扔掉它的時候,她的心立刻開始刺痛。她離開門邊,坐回床上。歌洛卡知道自己確實希望埃林還在身邊,即便她喉嚨里還有好幾百個不對勁沒有說出來。
不要讓他們知道你喜歡抽煙!
傍晚時候她回到旅店房間,琢磨了一會兒是不是該把煙管和煙葉都扔掉,但最後還是把它們包起來,放進抽屜深處。敲門聲響起,她遲疑了一下,上前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埃林。歌洛卡當然也想象過下次和埃林見面會是什麼樣子,在她的那些聯想里充滿著尷尬、不自在之類的形容詞,但她從來沒想過埃林會在第二天就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而且手裡還捧著一束花。
「你這是做什麼?」她說。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突然再次感受到大腦里突如其來的鳴響,就像昨天夜裡差點在他身邊睡著的時候一樣。她趕緊推開他。
「那就好。祝你今天過得愉快。」在轉身走出兩步之後,老闆又回過頭來說。「那位男士看起來很有風度。」
「別說傻話了,歌洛卡。那不是什麼報償。」
事實m.hetubook.com•com證明七處的介紹信很起作用,哪怕醫院的人在閱讀它的時候似乎都顯得有些拘束。最後她同時在兩家醫院找到了工作,其中一家是白天當班,另一家則是每周只去兩個晚上的臨時工。這樣比在殯儀館工作少掉了百分之二十的休息時間,但是卻能得到多出百分之十的收入。歌洛卡覺得這樣很公平。另外一個好處是通往這兩家醫院的路上,不用經過羅莎琳太太的老屋和曾經有人認識她的街坊。
「不管怎麼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因為你用上了我的介紹信。接下來也該換個地方呆了,這房間不值它的房租。你已經打算去找別的地方住了嗎?」
「當然。我女兒。」
「這是你的。」埃林把花束遞過來。
「我會去的。有時間就去。」
「為什麼?」
「不,我是說……我不……」
「噢,花瓶。我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多麼愚蠢啊。——可惜這不會發生的。」埃林一直藏在背後的左手拿出了一個小花瓶。他把花束插|進去,擺在窗檯邊。「這樣就一切妥當了。」
「我……我沒有地方放它。」
歌洛卡沒說話,看著那花束。它們色彩鮮亮卻並不顯得招搖,因為花瓣、葉片和筋脈互相之間都有著足夠慷慨的空間,讓夕陽的光在其間自由暢通。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花簇稍微搖動了一下,而她已經開始擔心風會把花瓶吹掉下來。
「我只是覺得不對勁,」她說,「我們一開始只是和圖書在談喬貞……談你的女兒什麼的。我根本沒打算和你……我覺得自己犯錯誤了。你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但是沒打算……」
歌洛卡皺起眉頭。她毫不懷疑這純粹是老闆娘表示友好的套話。她回到屋裡坐在床邊,重新拿出那封在老闆娘面前沒細讀的信。信里用一些正式的官話說明她背景清白,擁有適任的醫學知識和技能,沒有署名,真正起作用的自然是末尾的七處印章。另一張疊成指甲蓋般大的小紙片從信封里掉了出來,她把它展開。
「這種事不需要非常明確的理由吧?昨天關於她我已經和你說了很多,也徵求了你的意見,所以想讓你判斷一下我的看法有沒有錯誤。當然,這隻是硬擠出來的一個附加理由,實際上我就是非常想讓你們倆認識,就這麼簡單。」
「謝謝。」歌洛卡接過來,打開看看。那是埃林讓她帶著去醫院找工作的介紹信。
「那就好。對了,還有一件事。過段時間伊萊恩會回家住兩天。我想讓你見見她。」
「我覺得我們昨晚過得很愉快。」
「見你女兒……?」
「一位先生昨晚上留下來的,讓我轉交給你。」
「有件事得說明白,」老闆娘說,「如果你下次要留男人過夜,得先通知我。」
無論怎麼告誡自己要小心,歌洛卡還是開始激動起來。她抬起剛才一直垂在身邊的手抱住埃林的背脊,但他卻在一個短暫的吻之後鬆開了手。

「你放心,不會有下和*圖*書次。」
「知道了知道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錯了。」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歌洛卡。」
「我知道,昨天晚上沒有。我只是講明白這裏的規矩。只要沒在這兒惹上什麼違法的事,你的私生活就與我無關,但我租給你的是單人房,如果你想和其他人一起用,那另外一個人也要付房租。當然,我不反對出現這種情況。」
「可是感覺很奇怪。聽著,和你之間是一回事,但是馬上又去見你的女兒……」
「噢。」歌洛卡後退了一步。
歌洛卡並沒有看他的臉,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我帶在身上,找到兩家醫院……」
第二天早上,旅店老闆娘找到歌洛卡,遞給她一個信封。
「我來看看你,帶了一束花。一個男人給女人送花。這沒什麼瘋狂的吧?」
「反正到此為止。我們本來就不該……謝謝你的介紹信,我找到工作了。就這樣吧。」
歌洛卡把身子從門邊讓開,看看花束又看看埃林,微笑著的埃林,感覺自己成了一隻迷失方向的飛鳥,雖然身子輕盈自在,但腦子裡卻一片糊塗。她昨天夜裡明明連踢帶打把這個男人趕下床,但他卻表現得好像兩人定下了什麼甜蜜的約定。她睜大眼睛,左手抬起來,不自覺地讓嘴唇貼著食指關節。

「那我可不管。你弄清楚我說的規矩了嗎?」
「我知道我挑的這束花很漂亮,隨你怎麼看都行。」埃林說。「不過先讓我進去,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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