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洛卡回想了一下喬貞想讓她閉嘴時的神情。要靠近對方到一個有威脅性但是又不會誤解成親密的程度;盯著對方的眼睛,不能有絲毫退縮的跡象,最好不要眨眼;把嗓音放慢放低,彷彿是在諷刺對方缺乏基本的理解能力。她希望自己模仿得還算可以。
有時候她站在帳篷外,看著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的四周,會有些後悔沒有選擇留在暴風城。關於到這兒來的目的,埃林對她解釋得很模糊,不過那大概也就是她需要了解的全部了。——避難谷地有人鬧事,據說是巨魔,我需要你和我一塊兒去,你能幫上我。——幫上你什麼?——我們懷疑這個人可能是圖沙,他的行為很難預測,所以你對他的了解幫得上忙。——你就直說好了,是喬貞在懷疑,喬貞讓你來和我這麼說。歌洛卡確實不真正生埃林的氣,但是對喬貞就不一定了。
考慮這些東西讓歌洛卡心情不太好,因為想得越多,就越接近這個結論:她也許並不比喬貞或者埃林更了解圖沙。她決定出帳篷,到四周散散步。
「還沒有輪到你提問的時候。回答剛才的問題,我不會再重複。」
「圖沙有沒有對你透露過他的未來計劃之類的?」
「女士,你想做什麼?」衛兵說。
「來吧,說說你的感想……作為一個馬上就要面臨毀滅的叛賊,你有什麼感想。說說。」他稍微挪動椅子,把頭轉過來。歌洛卡可以看見他的右半邊臉。他的氣色比聲音更難堪。https://m.hetubook.com.com
「……你是誰?第一次見。一位,一位我沒見過的女士。你到這兒來做什麼?我等著真正有膽識的人給我鬆開繩子。我們可以去外面殺死一些叛賊。有很多可供我們殺的。」停了一小會兒,他繼續說。「不對。你不是尼艾絲的人。我……我好像見過你。我見過你。你是……你是和那個巨魔……」
在避難谷地獨自獃著的日子枯燥煩悶,即便她想和其他人交流,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處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她和七處成員同行,這一點已經足以讓很多人提防著她。
「聽好,小鬼。尼艾絲告訴你什麼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只需要進去五分鐘。我知道你很盡心職守什麼的,但是如果你現在非要堅守這五分鐘的話,我保證,你後悔的時間會遠遠超過五分鐘。聽明白了嗎?」
「沒錯,是和我本人沒關係,但是這和我能不能找到他有關係。你知道我下午就要去激流堡了,無論圖沙是不是還在那兒,我希望現在得到一些關於他的提示。這對我的活兒會有幫助。」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裡是戰場,埃林執行的是危險的任務,所以什麼都可能發生——這些概念沒有一刻從她腦中消失過。但正因為如此,她寧願想象埃林只是單純地沒有遵守諾言,而不是因為無法控制的原因而不能回來。
歌洛卡進了屋。在右腳踏進門的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架勢,希https://m.hetubook•com.com望衛兵沒有發現。如果不是他看上去不到十八歲,個兒比她矮一點,她也不會拿出決心這麼做。至於這會產生什麼影響,她暫時不去想。至少埃林的確說過,尼艾絲隊長還不知道她是以什麼身份到這兒來的。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但那不關我的事。我只會行使自己的職責,那就是不能讓你進去。」
「是中尉。瓦羅卡爾中尉。」他往地上吐出一點東西。「是啊,我記得你……你這個女人,到這來做什麼。我不想看見你。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想不起來。」
「你的眼睛還算用得上,但你的腦子就不一樣了。怪不得你只能整天留在這裏守門。」
衛兵看看左右,掏出鑰匙打開門。「快些進去,」他說。「你答應過我五分鐘一定會出來。別忘記了。」
埃林曾經答應歌洛卡,在冬幕節之後會有一周的時間來陪伴她和伊萊恩。他沒有完全做到——假期只持續了五天半。雖然不免失望,但歌洛卡當時還是原諒了他,並且說不希望他以後又帶著什麼斧頭還差一秒就砍中腦袋的故事回家來。現在歌洛卡想,那次諒解可能是一個錯誤。既然埃林承諾了整整一周,那她就不應該為僅僅得到五天半而滿足,因為以後一周的承諾可能會變成四天,三天,直到完全失去可信度。也許就像現在正發生的事:他說最多在激流堡呆兩三天,但是事實上已經過去了六天。
「尼和圖書
艾絲隊長不讓任何人進去。她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歌洛卡沒能給埃林答案。她記得每次一談到相關的話題,圖沙就會立刻說起一些無關的瑣碎東西。根據行為來判斷他的想法顯然是無意義的,因為他讓鐵鏈子栓了三年,卻沒有一句怨言。表現成這樣的人要麼心智不正常,要麼是不願意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真沒想到你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記得我,瓦羅卡爾。」歌洛卡說。
「你不說話。是啊,沒必要說話……你們這些叛賊。人世間的渣滓。你們很快沒有機會說話了。因為我聽見,我聽見,我聽見國王的軍隊開過來了。我真正的國王。那些騎兵……騎兵……會輕而易舉地踏平這裏。阿拉索王國的,不可戰勝的騎兵。先是這裏,然後只咻的一下,軍隊就,就征服了落錘鎮。然後是整個阿拉希高地。然後是別的地方。加林·托爾貝恩,我的國王,他能做到的。」
歌洛卡向前走了兩步。她拿不定主意接下來該怎麼辦。她根本就沒想明白為什麼要進來。
「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前提是你能夠果斷下決定。」
「我不需要。」
「你有尼艾絲大人的許可嗎?」
在不遠處,有一間總是由一名衛兵看守著的小木屋。歌洛卡知道這屋子是做什麼的。這幾天以來,她已經在這附近徘徊了好幾次。即便屋子沒有窗,她還是忍不住看著它的牆面,彷彿可以通過它們窺探內部。今天,在二十分鐘的猶豫之後,她走向了那hetubook.com.com扇門。
「我想進去,見見裏面的人。」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什麼代價,你說……」
她的第一個動作是抬起手,掩住鼻子。她聞到的氣味和屍臭是另一回事。一個男人背對著歌洛卡坐在椅子上,垂下的前額幾乎靠上了牆壁,雙手綁在椅子後面,腳踝也和椅子腿綁在一起。雖然沒有窗,但還是有不少光線從木料之間的縫隙透進來照射在他的身上,像一道道發亮的鞭痕。
「誰?」他仰起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無力地扭向右側。「有人來了。我不會再吃那些東西。你們的食物……都是一些垃圾。我是保衛國家的戰士。戰士不能吃垃圾。」
「我本來不應該告訴你,但你的不合作讓我沒有選擇。埃林·提亞斯探員為了你們的事到激流堡去和加林王子談判,雖然他態度很樂觀,但是也事先說過如果超過五天還回不來,那麼我就必須為別的計劃做好準備。這包括從你看守的這個人那兒得到一些東西。現在是我行動的時候了。」
歌洛卡好不容易才把這個聽起來像醉了三天三夜的聲音和記憶中的印象重合。
「我知道你是剛來不久的。你和七處的人一起來。」
「你不知道我是誰?」她說。
「我想吧,他不可能樂意這樣永遠做加林的囚犯,和勞倫斯隨意大呼小叫的助手。」
「五分鐘?」
到了避難谷地,聽說有衛兵不斷遭到殺害的時候,她的氣非常奇怪地消了不少。她回和圖書想起幾年前和圖沙到這兒來的時候所看見的那一幕:他先殺死了一個衛兵,然後用割下來的腦袋恐嚇另一個衛兵。她明白埃林和喬貞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於是內心中曾經屬於怒氣的地方開始讓擔憂佔據。沒錯,圖沙有的時候是會做出讓人害怕的事,但喬貞和埃林並不知道他也曾戰勝了食人魔——他當時完全可以一個人逃走,沒必要拼得滿身是傷。歌洛卡想對埃林和喬貞說,你們不了解他,他有好的一面——但她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辯白是相當無力的。
在前往激流堡的那個早上,埃林曾經對他說:
歌洛卡為自己搖了搖頭。她還是說不出為什麼要走進這間屋子。幾年以前,這個男人把她和圖沙押到激流堡,採用了讓她厭惡的方式,而那並不是他唯一一次對她有企圖。在加林把歌洛卡真正軟禁起來之前,瓦羅卡爾有好幾次試圖讓她屈服。雖然他最終並沒有真正得到什麼,但那仍然是歌洛卡最不願意回憶的一段日子——瓦羅卡爾曾經讓她後悔跟隨圖沙離開了藏寶海灣。這些往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她對自己說,看他現在的模樣,多麼不堪,我樂意看他落到這樣的境地。但無論怎樣強調這些想法,她內心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釋放感。她有些後悔走進了這間屋子,但又不願意立刻出去。
「別那麼敷衍,歌洛卡。我不是說圖沙會和你談人生夢想什麼的,只是想讓你回憶一下他怎麼看待自己當時的狀況。一定會有的,好好想想,我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