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破浪
第十三章 泥土中有一位來訪的客人(十三)

「但是……」
「他們好像不在這兒了。去幫我找。」
「他不會知道的。」
糟糕。這句話剛剛才說過。
丕平表現得就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希爾貝絲的走神。她不由得有些為這個青年難過起來。也許他其實比她還要尷尬,只不過哪怕是尷尬,他也願意試著去享受。
「是酒有問題嗎?」圍觀的一名客人說著,趕忙放下了自己的酒杯。他的這句話使人們騷動起來;很快有人說出了「難道酒里有毒」,這一小群人中生出的混亂便開始迅速蔓延。
我今年二十一歲我是某某女子學院的合唱團領隊我的愛好是朗誦某某詩人的長篇頌詩。我父親正在某地管理金礦我和丕平表哥已經七年沒見面了我一直很想念他。這些句子像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樣在希爾貝絲的大腦里來迴轉,以至於她總是焦慮地東張西望,生怕哪個人會突然上來問出一些她沒做準備的問題。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倒是她自己弄出了一兩次答非所問的意外。
「不,我沒注意到。」
「你在笑什麼?」丕平說。
他吻了她。片刻后,她把臉朝旁邊移開,然後再盡量用最自然的微笑面對他。
「啊。」她轉過頭望著他。「沒什麼。我只是很開心。」
他帶著她走出大宅,來到后|庭院里的噴泉旁。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刮壞了身上這套裙子。他爸爸該不會打算找我要租金吧?
希爾貝絲很為難,因為她突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想到臉上的化妝品和身上的衣裙都不是屬於自己,而是屬於眼前這個人的。她的眼睛有一瞬間從丕平臉上移開,望向他身後的大宅,捕捉到了它的全貌——像宮殿一樣。這不是她所屬的地方,哪怕她仍然很高興能有這樣一次經驗。皇後區的生存原則在她的心底浮起:你不能期待別人毫無條件地贈予你什麼。一直以來對丕平她都是不斷地拒絕,但他一定也是有忍耐限度的。再說,就算丕平能容忍,他父親又會怎麼想?希爾貝絲仍然絲毫不覺得眼前的人有魅力,但是如果一個吻可以預防事物朝著壞的方向發展……
「我想說你今晚真的很美。」
「他剛說著話,突然就不舒服,倒下去……」那名女伴說。
潘索尼亞轉身朝廳門走去。他還沒出門的時候,聽到左側不遠處傳來一個人倒地的聲音。一小群客人很快圍聚起來,但別處的大部分賓客並沒有注意到。
「謝謝。」
「那就好。」
除此之外,他今晚負擔的另一項工作是警務總管。在這樣那樣的談話結束后,他必須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保證安全方面。丁尼生負責大宅之外的警衛工作,並不知道潘索尼亞在大廳里做了些什麼。建立情報機構仍然是一個未完全公開的構想,潘索尼亞暫時不打算透露給治安局同僚。不管怎麼說,這計劃等於是要奪走治安局的一部分www.hetubook.com.com工作以及管轄權。
「他吃了些什麼?」
現在那個眼神常常令人害怕的男人,曾經伸出手,讓僕人給他套上衣服。小小年紀就習慣了灑在身上的香水的味道。獨自傾聽音樂盒的旋律,也許還不由自主地跟著哼上兩句——
「我必須留在這兒監管安全工作,大人。」
「什麼也沒有啊,」她說,「就是前不久,喝了幾口酒,還沒喝完……」
「叫負責急救的來。」在略微查看過倒地者后,潘索尼亞對不遠處的衛兵說。
「不。」在過快地吐出腦袋裡的反應之後,希爾貝絲逼迫自己用盡量合理的原因來辯解。「你父親會生氣的。他……沒有允許我……」
科昂的要求倒沒什麼不可理解的。如果兒子和希爾貝絲正在做什麼他不願意發生的事,那麼至少也要讓潘索尼亞成為第一個發現的人,預防進一步的危機。將希爾貝絲安排到教堂,通過削除稜角來減弱她對丕平吸引力的辦法不奏效,似乎反而更讓丕平有理由邀請她做女伴——從這場宴會的一開始,科昂的情緒就不好。
「我這就去,大人。」
「潘索尼亞。」科昂朝他走過來。「你看見我兒子了嗎?還有那個女人。」
在大廳內的潘索尼亞看見希爾貝絲和丕平一同離開,但他並沒有時間關注他們到哪兒去。在今天的聚會上,科昂公爵把他介紹給議會中其他一些成員,讓他有機會闡述關於獨立和-圖-書情報機構的構想,以及它的種種好處。當然科昂也不忘在他人面前讚揚潘索尼亞的功績和人品。這對潘索尼亞來說是很不錯的進展,大部分上得益於波魯紐斯的落網增進了科昂對他的信心。不過,他還沒有將波魯紐斯提到的關於拉文霍德的情報告訴科昂。刺客是一個太過敏感的詞彙。
丕平努力讓自己能直視她的眼睛而不動搖。希爾貝絲從他的眼裡感受不到什麼自信的魅力,而只有他和自身作鬥爭的疲憊感。
潘索尼亞在大廳的另一側。希爾貝絲難以從人群的遮攔中看清他。那天發生的事情,她多次告誡自己不要太放在心上。她記起來爺爺曾經說過,他服侍的那家人姓肖爾,有一個很能幹的少爺——光是這點信息,沒辦法讓希爾貝絲對潘索尼亞的童年產生充足的構想。爺爺做的音樂盒,大概就是送給他了吧?他大概覺得它很重要,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之後還記得那旋律。
說服其他官員的過程是否順利,他現在還沒辦法判斷。很明顯,哪怕他說得再詳細完滿,也不如科昂公爵的一句話來得有號召力。比起話語,倒是他展現出來的形象更重要,要讓其他人相信未來的情報機構領袖是一個有能力,但是又足夠聽話的人。他不必完全打扮成溫良有禮的公子,但也不能表現出太多的攻擊性。
在撥開圍觀的人之後,潘索尼亞看見一名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手腳蜷曲打抖,眼睛睜著,嘴https://www.hetubook.com.com裏吐出一些帶著青黃色的泡沫。他的女伴跪在旁邊,向前傾斜著身子伸出手,但不敢去碰他。
「希爾貝絲,」他對她說,「你感覺如何?」
她能看出來,丕平在儘力讓他自己鎮定。他挺起胸,眼睛比往常睜大了些,直盯著遠處的樹叢深處,然後抬起頭看看天空,再看著她。
「呃……好。」
希爾貝絲在沒人看到的情況下,偷偷搔了搔左手腕上的癢處。她曾經幻想過身處於那樣一間讓人驚嘆的大廳里,身著精緻的晚裝,男男女女們在明亮餐具和燭台映出的光芒中或暢懷或私密地交談,而侍者會端著擺滿甜點的銀盤走到自己身邊。但如今,當這一切意外成為現實的時候,她卻絲毫感受不到舒適和滿足。
「給我少說兩句,這裡能出什麼事?現在就給我去找。」
潘索尼亞看見酒杯落在男人的腰部附近。剩餘的紫紅色液體灑落出來。
「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太失禮的話,那就算了。我當然尊重你的想法。」
「我們沒必要留在這兒了,」丕平說,「和我到庭院里走走吧。」
關鍵原因有兩個,一是她必須要扮演一個並非自己的人,言行必須非常謹慎,二是因為她的男伴是丕平。當然這兩點原因是互相依存的。這是暴風城一位軍官的慶功聚會,科昂認為在這樣的場合丕平身邊沒有女伴是非常丟面子的,便讓他從三個貴族小姐之中挑選。丕平選擇了在名單之外的希爾貝絲。「否則我m.hetubook.com.com就不去,然後以後也不會跟著你去任何宴會。」他這麼對父親說。在對兒子讓步后,因為不可能讓希爾貝絲在賓客面前介紹自己的真實背景,所以科昂便要求她作為「遠方表親」出現,事先讓她背下了偽造的家譜和生活經歷,再加上兩個小時的緊急禮儀教育。
她看了看身邊的丕平。他轉過臉來對她笑笑,於是她也盡量自然地微笑面對他。只要一挽上他的胳膊,希爾貝絲總是會為這個人的瘦弱無力而驚訝;他如同一具只是靠著衣飾的支撐才沒有散落在地面的骨頭架。她想象如果讓丕平擁吻一個女人,他可能在頭三秒后就像沒有掛好窗帘一樣從對方的身上滑下來。希爾貝絲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科昂不願意餵飽兒子。大概他得了什麼病,她揣測。瞎猜歸瞎猜,她不打算找任何人尋求這問題的答案。也許這是這種虛弱,消沉的氣氛永遠圍繞在丕平身邊,沒有多少人願意和他說話,哪怕對話開始了,通常也在三句話內轉化成對他父親的讚美。對希爾貝絲來說這倒是好事,因為話題越遠離她,就越不容易露餡。
「這酒是從哪兒拿的?」潘索尼亞抓住倒地男人女伴的胳膊,問道。在她含糊地組織回答的時候,不遠處有第二個人倒了下去。
「我想吻你,」他說,「介意嗎?」
「你真的很討厭我,是嗎?」丕平說。
「不,我很願意。」
「我很開心。」她在心裏告訴自己至少吃的東西味道都沒得說,除了份量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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