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聖光才能決定叛教的人是誰,任何敢於代替聖光進行審判的凡人都是愚蠢,充滿褻瀆之心的。」圍聚者的領頭人說。「很顯然,聖光已經做出了公正的裁決。看看本尼迪塔斯的下場就知道了,患上瘟疫,渾身膿腫腐爛著死去。他才是最大的叛教者,而現在的暴風城教會,倒不如說是容忍侮辱聖光行為的最大窩巢。」
有人站在他這邊。
「回去。」他說。「無論你是從哪兒來的。回去。」
喬貞靠近了鐵柵欄,以及走廊上的光,以及鮑西婭。她略微抬起頭,看清了他的面容。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不是一直在對著黑暗捏造的幻影說話了。
離開運河監獄,回到對岸之後,鮑西婭注意到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戴著半邊眼罩的男人。他剩餘的左眼一直望著她。當她和衛兵正要經過的時候,男人倒退幾步,趕在他們面前。
「可恥,可恥……」動手的衛兵說。他眼裡似乎沒了其他人,只想趕上去給出致命一擊。有人扔出一塊石頭,砸中了他的頭盔左側。就在他分神的時候,好幾個人湧上來將他撲倒在地。一個人緊緊抱住他握劍的手臂,並且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加在上面。他們開始踢打衛兵,其中一些覺得這樣沒用,便撿起石頭來砸。挨打的人把左手抬高,五指張開,指望著任何願意伸出援手的人看見;有人就砸斷了他的兩根手指。
「不,瘋狂只有在叛教者枯竭的心靈中才能停留。」領頭人說。「你們兩人,穿著象徵著榮耀的聖騎士鎧甲,卻庇護著本尼迪塔斯曾經的教女,這難道不是瘋狂?至於你,女人。」他指向鮑西婭。「本尼迪塔斯已死,而m.hetubook.com.com你卻又來填補他的位置。聖光不會容許這樣的污穢……」
數十分鐘之前,她將右手探進牢籠,因為害怕得不到回應而無力地垂懸著。片刻之後,她聽見黑暗中的一連串聲音:腳底向地面使力,粗糙的衣料之間互相摩擦,在站直身子的一瞬間變得明顯的呼吸,然後則是腳步聲。只有四五步距離;她仍然能夠區分每一步之間的遠和近。
鮑西婭能夠相信喬貞會有這樣一個朋友。這一番相遇不會是偶然的,他必然有所計劃,而且從一開始的言論,就能明白他對她已經有一些了解。他最後的致意,是感謝也是認同。
「請停止你的行為。」衛兵說。他知道不應該讓這情況繼續,但更明白不能對七處的人動手。
在此人造成傷害之前,鮑西婭奪去了他的劍,將他絆倒,隨後立刻到另一側推開幾個圍攻得最起勁的人,再揮劍把剩下的趕走。有人想利用對付衛兵時同樣的辦法,尋找空隙一同撲上去,但是卻沒有機會。
在鮑西婭身後的衛兵前後張望了一下。那一邊參与圍攻的人超過十個,而自己這邊至多隻有六個人堵著,而且還沒有人動手。他沖向他們,想砍出一條路來。離他最近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她縮起肩膀蹲下去,但衛兵不打算停手,他只想著砍倒一兩個人肯定就能起到威懾效果,讓他得以逃脫。再說,這些人首先攻擊教堂衛隊,理應受到懲罰。
「嗨,後邊的女士。你就是鮑西婭·維斯蘭佐,對吧?我叫埃林·提亞斯,是喬貞的朋友和前輩。看這個。」埃林拿出銀色銘牌在頭頂上方晃了晃,確認它吸https://www.hetubook.com.com
引住鮑西婭的眼神。「這玩意表明我不得不常常和他一起幹活。當然你應該沒見過它,我主要是表示一下誠意。我想問問,喬貞在上面住得怎麼樣?他們怎麼都不讓我進去。」
兩名衛兵一前一後護住鮑西婭,擺出因為缺乏實戰磨練而顯得刻板的防禦架勢。她能感覺到兩人無法掩飾的緊張。事實上,這些人的目標顯然是她,緊張的應當是她才對,不過她卻絲毫沒有心跳加速。她經歷了佐拉蟲巢的戰鬥,而眼前的人群甚至連戰士也不是。看看這些充滿膽怯和猜疑,只因為群聚起來才將惡意表露得更明確的目光。像今天早些時候一樣,她又許多次聽見了從背後和兩側傳來的低語:叛徒,棄教者,假貨。叛徒,棄教者,假貨,以及其他扔在她身上的刻薄標籤……
「還……還行吧。」鮑西婭說。「裏面太黑。我說不清楚。」
「住嘴,你知道自己在說多麼瘋狂的話嗎?」衛兵說。
「讓路。」衛兵之一說。「妨礙聖光大教堂衛隊執行任務,不僅有違暴風城律法,對聖光信徒來說也是叛教行為。」
想到這裏就行了。鮑西婭告訴自己,這並不表明局勢變得明朗,或者不像預料中那麼令人苦惱。她不想再讓喬貞判斷為單純幼稚。
鮑西婭不是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更不是沒有能這樣做的機會。現在她手中有劍。周圍是兩名失去戰鬥力的衛兵,以及十數名因為膽怯而壓低呼吸聲的普通市民。一陣風吹過小巷,將永久遊盪的灰塵從一些人的腳下帶到另一些人的腳下。
當衛兵帶著鮑西婭經過教堂廣場附近一條小巷的時候,二十和圖書來個人先後從不同的方向出現,隨後呈前後包圍的態勢朝他們走過來。在這些人之中,鮑西婭認出了今早在廣場遇見的一個老人。當時他不顧衛兵的阻攔強行接近,表示不該讓她住在聖光大教堂里。
他握住了她的右手,但只是手腕。他將那隻同時表示著救助以及求助的手,慢慢地推出柵欄之外。鮑西婭感覺到手指邊緣慢慢摩擦過冰冷而又粗礪的鐵鏽表面。
「我可什麼都沒做。」回應衛兵之後,埃林繼續對鮑西婭說。「我不是想問你們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就像問候一個病人過得好不好,一樣的意思。有沒有餓肚子,氣色怎麼樣之類。」
「有沒有給銬上?總不至於會挨打吧?」
「你是七處的人?」
四周安靜下來了,只剩下傷者偶然的呻|吟。
有人站在我們這邊。
「是真實祈禱會的人。」站在鮑西婭後方的衛兵低聲自言自語。
她沒法動身。
「所有人都不要動一根指頭。」說完這句話,鮑西婭看看腳下躺著的衛兵——他如今的模樣很難看,但是不會有生命危險——再看看前後。另一名衛兵遭到奪劍和絆倒之後,剛剛才站起來。兩個方向上的圍攻者都散開了不少,有三四個人已經逃跑,剩餘的人只能看著她。他們眼中的惡意從充滿侵略性變成了畏縮,哪怕鮑西婭手中的劍沒有觸到任何人,更沒有染上血。
他的聲音不光是充滿疲憊和厭倦,其中還隱約存在著一些她更熟悉的,在八年前總是能讓她安下心來的事物。
「行了,先生。她是大教堂重要的客人。請不要繼續打擾她了。」一名衛兵這麼說的時候,另一名則利用大教堂和圖書衛隊聖騎士的權力,打手勢將附近的巡邏兵召集過來。
鮑西婭感覺到這些人似乎並不以暴力作為目標。沒有人帶著真正的武器,冗長的開場白,似乎都表明他們只是想進行聲討,表明立場。她開始考慮如何將這一點傳達給衛兵,以免惹出麻煩,但已經晚了。對方的言語顯然超出了前方那名衛兵的忍受力。他大喊一聲,踏前揮出一劍。發言者向後倒在地上,雙手按住面部右側,大量鮮血從指縫間流出。
「請走吧,鮑西婭小姐。」一名衛兵催促著。
知道還有人關心著喬貞的安危,更使鮑西婭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從海蘭那兒聽說過喬貞的一些經歷之後,她沒有生出多少真實感,因為故事中的任何人她都沒有接觸過,身處於牢獄中的喬貞投射在她眼裡的隔絕感便完全沒有減少。而現在,雖然之前沒有了解埃林·提亞斯這名字,但她感覺自己終於接觸到了一個多年來和喬貞有共同經歷的人,這讓海蘭敘說的故事開始了從幻象變成真實的過程。
「客人?我持懷疑態度。但我問完了。」埃林退向一邊。「非常感謝,女士。下次再見面,就請讓我直接稱呼你鮑西婭吧,這對我們倆都更方便。非常感謝你的回答,照你這麼說他沒有受苦,很好。我得把這消息通知別人。也許你想象不到,希望知道他平安的女人可要比男人多得多,甚至還包括我家裡一大一小呢。而你們兩位,」他轉向衛兵,「感謝你們的耐心和寬容。以後要是在舊城區丟了錢袋什麼的,歡迎找我幫忙。」
見證了兩名衛兵的張皇,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遭受軟禁的時候,看管她的聖騎士有四名,且並非教堂衛隊成員,和_圖_書而是直接聽命于尼赫里。尼赫里不會任用缺乏豐富實戰經驗的士兵。如果是他,一定會意識到這樣的兩人無法保障她的安全,或者防止她逃跑。無論這一次運河監獄之行實際的負責人是誰,這也許表明他並不介意一路上會發生什麼。
鮑西婭知道,在場的人都等待著她的下一步行動。除了逃跑,他們沒有別的自作主張的可能。這讓她能夠利用五秒鐘的時間來回憶。
「這可不合適。海蘭演說的時候,我包下了半個廣場的護衛工作,這樣算起來我們可是同行,你不能隨便把劍對著同行。」
他們不希望我拿到遺物。我要是死了,或者逃跑,就永遠拿不到了。喬貞讓我警覺海蘭。他是對的。
「喂,走慢些兒。」他說。
「都沒有。他只是坐在牢房裡。至少我沒看見什麼傷。」
他們繼續向前走。離開十來步之後,鮑西婭回過頭,發現陌生的獨眼男人仍然在望著自己。一開始她保持著戒心,但他的詢問方式讓她覺得透露一下喬貞的情況不會有什麼問題。更何況,他還強調過不必詳細知道說和做了什麼,顯然是一種暗示。現在,雖然仍保持著刻意讓她看明白的微笑,獨眼男人眼裡的熱情和好奇心已經讓微妙的專註所代替,就像因山谷間的風而不停作響的樹葉隨著日落的接近而靜默下來。他向她點頭;接受這致意后,她的視線回到前方。
「讓開。」一名衛兵說,做出準備拔劍的架勢。
真實祈禱會。鮑西婭從海蘭那兒聽說了這個組織。他們相信本尼迪塔斯是教會腐壞的根源,並且因此遭受聖光離棄而患上瘟疫。在七處的搜捕過程中,一名該會成員自殺身亡,引起對於七處行事方式的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