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暴風城治安局的調查官?」
「行。我可以接受這個答案。」
「你在做什麼。」她說。「非要我說出口嗎?」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只是這麼活著而已。
說服舍爾莉和他一起進入這古老甲板上的舞池,並沒有花喬貞多少時間。他們倆暗地裡都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像不遠處的狄恩和達莉亞那樣,成為讓人不得不羡慕的舞伴;這一點無法改變,但也不重要。他們就像伴隨著南海鎮渡過所有日升和日落的閃光魚鱗,帶著海風氣味的泥沙,遲早布滿銹跡卻始終堅固的船錨。他們選擇,並且樂意成為這樣的一對人。
「沒錯。在她給我這個稱呼之前,我為華頓家做的事也沒有多少不同。」
說這是單純為了慶祝達莉亞得救而舉辦的舞會,並不恰當。達莉亞本來只打算在自家辦一次晚宴以答謝狄恩,但是米奈希爾的副鎮長說服她,組織一個含義更廣泛的慶祝活動。那伙匪徒的受害者不只是達莉亞;他們在此地潛伏了數月,犯過至少五樁綁架案和三樁命案,使得不少當地居民陷入恐慌。副鎮長覺得這是一個安定民心的好機會,不過考慮到死者家屬心情之後,還是沒有大肆宣傳,舞會場地也僅限於為華頓家服務多年的一艘中型漁船。
「你到船尾來做什麼?副鎮長很喜歡和你說話。不光是他,這裏還有很多人等著了解你。」
他看著舞會場地的中央;狄和*圖*書恩和達莉亞毫無疑問是所有人的焦點。燈光以及伴奏樂隊是為他們倆才存在的。所有嘗試和達莉亞跳舞的男性,無論怎樣給自己鼓勁,都難免顯得尷尬和稚拙——並非是單指舞技或容貌,而是他們總是意識到,自己在觀眾眼中成為了欣賞達莉亞的障礙。狄恩不一樣。就像突然作為拯救者出現在米奈希爾一樣,他以同樣的自信和控制力出現在舞會上,出現在達莉亞的身邊。和她一樣,他也是站在上方的人。
「我剛剛才幹完今天的活兒。」
「用棍棒來教育孩子,對我父親來說是一個非常可笑而且軟弱的概念。他有他的辦法,不過我們還是別談這件事吧。」
「這其實是我早就想問你的事,現在終於找到一個機會,讓這問題聽起來不那麼可疑,你還是不願意回答。我還是直說好了。需要有大量的實戰經歷,才能擁有你這樣分析線索和使用武器的能力。」
「實際上,我常常會考慮這方面的事情。不過從能記事的時候,父親就讓我明白,我這一輩子是不能接近任何宗教的。」
「別說笑,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什麼從沙漠里運過來的珍稀動物。副鎮長剛才的感謝詞說得太過火了。一個虔誠聖光信徒能得到的最大恩賜?我只不過是來執行任務而已。」
「看來他還不知道你不信仰聖光。」
「因為你剛剛才主動對我提到,在這兒住了四年。這www.hetubook.com.com麼問是很自然的。」
「你為她做保鏢,已經多長時間了?」
「你該過去陪陪她了。這舞會本就是為了你才辦起來的,非要假扮成這副模樣。」喬貞說。
「不是我挑起的話題。」
「他通過什麼辦法讓你知道的?木棍?」
甲板前端是燈光和音樂聲環繞的地方;身處其中的達莉亞並沒有跳舞,而是和一些鎮里的長輩交談著。此刻,喬貞正站在船尾。一些和舞會無關的小孩子從岸邊跑上船來,轉了幾圈又跑下去。起初喬貞還提醒他們不要在船上亂跑,也不要打擾客人,但過了一會兒就放棄了。嚴格來說,他也許從來算不上一個稱職的保鏢。
「喬貞。」
「我也見過和你碰頭,把犯人帶走的那些人。他們和你說話的模樣,不像只是單純地面對同事或者上級。假若你的確擁有別的身份,那麼這一次你到這兒來的目的,看來也並非只是為了追捕那些綁架犯。」
喬貞看著狄恩回到舞會中,拉起達莉亞的手。
「你在懷疑我過去是不是一個罪犯?」
「我做過一段時間的冒險者。就這麼多。」
「既然如此,你也有義務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從來就只是一個名不副實的保鏢。
「聽起來她這麼做,主要是為了讓你能夠更穩定地生活。」
隨著這聲音,他看見舍爾莉上了船,站在自己左前方。船首照過來的光芒照亮了她臉龐和左肩的輪廓https://m.hetubook•com•com。
達莉亞看上去的確很快樂。喬貞所知道的她,有兩種常見的笑容。一種不僅很真誠自然,而且還有難以擺脫的孩子氣——當然,現今的她也不過十八歲而已。另一種同樣也是發自內心的,只是同時還表達出對當前情況的關注,甚至是隱蔽的擔憂。現在他在她面容上看到了一種相對陌生的笑。喬貞很難解釋此刻的感受;他發覺自己似乎在無望地拒絕那笑容的感染力。
「這麼說也行。」
「聽起來可真是不情願呢。我知道,你是保鏢,不是客人……」
某一天,他不得不拾起了一把匕首。該不該殺人,是來不及考慮的事情。就像漁夫在收起漁網的時候,不會考慮那些滑膩生物的性命和感受。
樂隊換了一首節奏更快的曲子。達莉亞擺脫了兩個鎮上的官員,朝他們這邊招手。
夜裡,船上的燈光照亮了港口北側的一小片水面。墨綠色的水波掠過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將音樂和人們踏動舞步的聲音傳遞到岸邊,以及近海小島的淺灘上。
「儘管問。」
「你傻站在這裏做什麼?」她說。
「罪犯不是我想使用的詞。我不是來做法官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要知道,我在暴風城的很多同事都缺乏你的實力,尤其是在臨機應變方面。」
「到米奈希爾之前,你都是做些什麼?」狄恩繼續說。
「我是應該過去。我也的確期望著和她跳舞,這沒什麼好掩飾的。剛和-圖-書才的話題還沒完,喬貞。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誠實地回答你的問題,不過這取決於你的選擇。我工作的地點,正需要像你這樣的人。在這太過平靜的港口度過一生……決不會是你真正想要的。」
喬貞沒有回答。
「為什麼想知道這些?」
對於狄恩留下的斷言,喬貞仍然不太樂意接受。是否應當繼續在米奈希爾生活下去,並不是他人能強加于他的。之所以會有不服氣的感覺,也是因為喬貞的確曾經這麼考慮過。曾經的流浪生活——無論獨自一人還是有人結伴——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就這樣留在相對平靜的米奈希爾……他還真沒考慮過會有更好的選擇。他不覺得自己和在米奈希爾祖祖輩輩打魚為生的人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這下可好,喬貞。我本來是打算和你互相多了解一下的,結果變成互相猜疑了。」
實際上,他還有很多理由來懷疑狄恩的實際身份,只是沒有必要說出來。就喬貞所知,治安局的人普遍顯得較為刻板,十分重視辦理公務的程序。相比之下狄恩反而更像偶然遊離到米奈希爾,偶然和他聯手救出了達莉亞。用冒險者來形容也不大適合;狄恩身上並沒有那種太過隨意以及往往是自我膨脹的氣質。在最初兩人計劃救助達莉亞的時候,由於陌生,喬貞對狄恩保留著明確的警惕,但是隨後不久便發覺自己不得不認同他的安排。在和頑抗的匪徒正面對抗的時候,狄和_圖_書恩顯然可以輕易取走對方性命,卻沒有這麼做。這個舉動給他增加了一種微妙的權威性。
「我們去跳舞吧,舍爾莉。」
又一個小孩上船來,在一個木桶旁邊蹲下,身子縮成團。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喬貞和狄恩,站起來,跑下船去。一次失敗的捉迷藏新地點嘗試。
按照過往相處的經驗,接下來應當是舍爾莉的抱怨,喬貞便等待著。但是她什麼也沒說,扭過頭去。喬貞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碰觸她的臉,想讓她朝向自己。
至少在那一年,他們心裏是這麼想的。
「很難想象這裡是一個需要雇傭保鏢的地方。我查過資料,米奈希爾的犯罪事件基本都是少部分外來人所為。他們不打算在這裏定居,只是下了船,為了攢旅費而弄一些小偷小摸,然後離開。」
「在別的地方,做別的活兒。這裏也有很多祖輩從外地來的漁民。同樣的問題你拿去問他們,也會得到類似的答案。」
學會了殺人,不過是一個偶然。
「你們都見過了我的證件。」
「我想你至少應該過去吃點東西。」狄恩說。「畢竟要是沒有你,大概也就不會有這慶祝會。」
「華頓小姐有一種天賦,能很快讓別人希望成為她的朋友。雖然她努力回應這些要求,但一個人能付出的友情和關心總是有限的。到最後,她只能選擇信任極少數的人。我想你是這其中最重要的一個。」
他看見狄恩朝他走來。
「兩年左右。不過我到這裏已經快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