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降雪稍歇，田野山丘林木都披上了厚厚的積雪，滿目所及一片銀白。幸而草料都堆在營帳內用牛皮蓋住了，否則根本找不到干樹枝可以點火。好不容易生起了火，周人鏟下積雪化水飲用，馬兒則直接嚼食積雪解渴。

天氣則晴少雪多，降雪時斷時續，往往一日內要連降多場大雪。山中雪更大，雪片如群鴉亂舞，又如飛絮漫天。地面積雪越來越深，馬兒行走其上直至沒膝。開路的騎士馬匹尤其辛苦，掉膘脫毛乃至生病的很多，不得不輪番更迭。后隊則沿著前隊的腳印前進，既不會迷路，也稍輕鬆一些。山中雪深，只能靠乾草養馬，用積雪飲馬。宿營歇腳的時候，則把馬放到林間嚼食樹皮和雪下的草根。

且說當晚楊忠躺下后，不僅思前想後，更回憶起少年時代的往事，翻來覆去過了很久才慢m•heｔｕbｏoｋ•ｃｏm.com慢睡去。

漫天而來的大雪阻止了周人的圍獵，時至申時，天色愈昏暗，大雪則更密集。四野白霧障天，將士人馬都呈白色，難以辨識方向。周軍只得在田淀附近宿營，啃食乾糧過夜。夜半雪聲更大了，簌簌不斷打落在帳幕上，缺乏熱食的周人哆哆嗦嗦地過了一夜。

他披衣起身撥亮了燈，把斫刀放在大腿上，坐在燈下苦思夢到的雲霧和大火。外面值宿將士聽到了動靜，抱著刀在門外的炭火邊坐等召喚。過了會兒，咳嗽聲從屋裡傳了出來。眾人都屏息等待，而呼喚始終沒有來，這樣一直到天色發白。

當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東面天空在太陽光芒的照射下，顯出一種火燒般的赤紅色，層層疊疊的厚雲，如城垛般延展至南北天際。過了數刻，東面的赤雲不僅沒有散和*圖*書開，反倒越來越發紅，漸變成血抹般的殷紅色。紅雲投射到趕路的馬隊上，騎手的衣帽皮靴乃至弓矢矟尖都被映照地微微發紅。將士們議論起這有些嚇人的紅雲，一些有經驗的騎士明白，這樣的天色意味著要變天了。

當日行軍至田淀，駐馬稍歇。田淀是陰山南麓一處地勢低洼的平地，山頭來水積蓄在此形成沼澤。冬季淀內蕭索，但仍有獸類在此出沒。周軍到達田淀后，就在午後設圍捕獵。設圍后，周軍劈斬荊棘草木前行，逐步縮小包圍圈。不時有試圖闖過重圍的野獸從淀內奔出，都被弓箭所射殺，堆積在地的，有黃羊、麋鹿以及獾、野豬等。

他漸漸覺得自己身處在雲霧瀰漫的荒原中，四周淺坡起伏，遠處的樹林在霧中若隱若現。他孤零零一個人騎在馬上，信馬由韁而走。隨身物除了手上和圖書的一張弓，其餘什麼也沒有。他倍感孤獨，想要呼喚從人，剛剛張口，頓感一股嗆鼻的味道鑽進喉嚨。驟然遠望，才發現四周濃煙滾滾，竟不知何時著了火。馬兒驚恐地跳起來，卻找不到避火的出路。火苗越逼越近，熱浪襲來，令人幾乎窒息，手上的弓梢在融解，一股皮毛烤焦的味道瀰漫開來。

隨後周軍自田淀南下徑嶺，沿路經參合陘、沃陽、七介山、馬邑，六百多里大多都是山路。路途雖然因積雪而難行，但卻是雲中筆直南下的近路。沿途二十余座軍鎮，齊人或望風而降，或棄城逃避，剩下的少數堅壁不戰。周軍對此一概不做駐留，都急速通過。由於周軍全軍都是騎兵，所有輜重全部馱載馬上隨軍前進，完全不依賴後續補給，後顧的小敵並不為懼，只需儘力向前。

打獵的時候，天空被微微發紅的濃和_圖_書雲重重籠罩，在雲層透出光芒的映照下，整個田淀的草木呈現灰中發紅的奇特顏色。也不知什麼時候起，人們慢慢感到四周驟然暗淡了，安靜了。耳朵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似的，獸鳴馬嘶及遠處劈砍草木的聲音變得非常遙遠。伸出手，看到雪花自天上飄下，非常大，好像秋末無風天氣里從樹梢紛紛墜落的大片枯葉。雪簌簌的下，越來越快，迅速隔斷了空氣中人馬野獸和天地萬物之間聯絡。至於天上，黯淡中只有一小塊微微發亮的空洞，四周則是茫然墜落如麻的雪花，來自幾乎觸手可及的頭頂上方。

第二天，周軍離開武川，出陰山進入廣闊的雲中。周人入侵的消息在雲中各軍鎮間快速的散布，警訊向南面千裡外的晉陽飛奔。不過這個時候周人並不害怕被發現了，自出雲中始，迂迴奇襲目的就算達成了一半。十二月初，m.hetubook.com.com南路達奚武軍出平陽的進攻已開始。十二月末，突厥人將翻越陰山來會。此時北路周軍要做的，就是快速通過雲中，直插徑嶺，做好同突厥人會攻晉陽的準備。

楊忠其實也在擔心著天氣，出塞以來的晴暖反令人不安。要知道冬十二月應是一年中雨雪最集中的日子，迄今卻一片雪花都未下！儘管北路軍所有輜重都帶在身邊，積雪不影響後勤補給，但它將遲緩進軍步伐，凍傷士卒和馬匹。如果大雪阻斷了徑嶺內外，那不等同齊人增兵長城嗎？甚至，冒雪南下的突厥人可能會迷路。

楊忠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伸出手在空中使勁亂揮，讓自己從惡夢中醒來。而剛剛的夢中場景，仍舊曆歷在目。他不禁反覆思索：夢到雲霧瀰漫和大火焚原，自己無從逃脫，難道是一個凶兆？抑或祖先之靈有所別的暗示，特意託夢告訴歸鄉的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