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八十章 二十年後再圍洛陽

使者停了好一會,見宇文護不語,又小心翼翼補充道:「獨孤永業本在河陽城,得知大軍東出,他就帶了本陣入洛陽協防。齊人在金墉城上架設木樓做箭樓,居高臨下,高好幾丈……」
尉遲迥急命邙山諸將分兵去攻河梁南城,以阻礙齊人從河橋過河。邙山諸將中,以天子之弟齊公宇文憲為首。宇文憲初次帶兵,又顧忌北岸和東邊虎牢等地的齊人,不願過多分兵冒險。於是派中州刺史尹子平,以及熊州刺史鄭孝直,領河南諸州兵共五千人去攻河梁南城。關中之兵,仍保屯邙山不動。
河梁南城緊靠大河南岸,城周是河水反覆浸漬的濕地,齊人平時為了方便出行,常常鋪設厚木板,而今都撤去了。雖然入冬,卻因天暖,大地不曾凍硬,城牆周遭依舊泥濘不堪。周人靠近城垣,城中亂箭如雨而下。周軍甲胄上插滿箭羽,在泥濘中狼狽前進。比至城牆,城中齊人突然衝出數百騎,踐踏濕草泥水撲面而來。騎士用兜鍪鐵鎧覆蓋,只露出兩目,持長槊突入周人之中,撥馬馳騁反覆蹂躪。周人無力抵抗,倒斃河邊泥地中者不可計數,熊州刺史鄭孝直、新平郡守韓盛,都在此戰沒。
此時宇文護在弘農建立大https://m.hetubook.com.com帳,協調三路作戰。尉遲迥的使者送信入賬,站在旁邊等宇文護答覆。室內親信護衛有十餘人,抱著刀盯著使者。這讓使者有點不自在,眼睛下垂看著自己滿是泥點的靴子,等著宇文護髮話。
宇文護微擺手打斷他說:「這個獨孤在齊人中有何威望,可比齊人何人?」
周人在洛陽圍攻半個多月,城中堅守如故,攻城沒有任何進展。轉眼到了冬天十一月底,還沒有迎來第一場雪,大河水位不高,但沒有結冰,齊人的援兵過河只有河橋一路。此時大河南岸的河梁南城還在齊人的控制之下,諜騎回報說,北岸營壘旗幟漸漸增多,估計是齊人自鄴城方向來的援兵陸續到了。
過了一會,他轉而問道:「侯景是二十年前的人物了,你怎會知道?」
就在周軍北路楊摽敗降后不久,周軍中路大軍開始圍攻洛陽。尉遲迥命雍州牧齊國公宇文憲、柱國同州刺史達奚武、柱國漢州總管王雄屯軍于邙山,而親率大軍圍城。齊人守將為河南道行台獨孤永業及洛州刺史段思文,統率齊人固守金墉城。金墉城經歷過二十年前洛陽大戰,當年侯景圍城,洛陽hetubook•com•com全城焚毀而金墉猶自獨存。經過齊人反覆修繕,城牆高峻嚴固。
李元澈答道:「在下一直追隨隴西公,對我多有教誨。」
聽到這話,使者不禁失色,難道晉公竟沒有詳細調查敵情?或者只是考自己?只得答說:「是河南道行台獨孤永業。」
宇文護命侯伏侯龍恩道:「你親自跑一趟關中,傳我的口信給吳公,讓他分兵蒲坂,留意東人在河東方面的舉動。」又對趙惇說:「你帶我的信立刻渡河去邵州,命留守司馬裔暫代邵州事,收羅殘部,固守州城,不要讓齊人有可乘之機。」
宇文護不悅,突然問:「齊人守洛陽的是何官?」
侯伏侯龍恩等領命走後,宇文護漸漸平靜了下來,想起楊摽,他的嘴角微微一絲冷笑,自語道:「殺身成仁,惠及子孫,有多難嗎?晚節不保,可悲可嘆!」
北周保定四年(公元564年)十一月初,周軍前軍主力出崤坂進至洛陽以西,軍于瀍水西岸,尉遲迥派飛騎回報宇文護。
宇文護抬頭本來要發作斥責,仔細打量使者后,不覺怒氣消了,反而激勵說:「我大軍精銳雲集,就是齊主帶段韶、斛律光親來,也不足懼。獨孤區區小敵,何足掛齒。蜀公停在瀍m•hetubook.com.com水作何?我馬上寫信,你帶給他,命他分兩軍東進,一軍圍城,一軍屯于邙山機動。」
齊人在河梁南城屯有上千鮮卑兵,自高歡將魏都從洛陽遷往鄴都后,就屯兵在此守衛河橋,算來應是第二代了。當年不放高敖曹入城,而今突出鮮卑騎沖陣的,就是這些鮮卑兵和他們的後代。
宇文護聽到此處,突然抬頭,第一次打量起使者。見他身材高瘦,面容年輕,臉龐微黑消瘦,短須自下巴向兩側延展至兩鬢。頭上用白色頭巾纏著髮髻,身穿圓領窄袖袍子,腰纏犀牛皮帶。皮帶上只有刀鞘,這是因為進門的時候短刀就被護衛抽走了。
宇文護要來紙筆,親自給尉遲迥回信。正在此時,左右送來急報。宇文護不悅,停下筆打開來看。才看數行,勃然大怒,把信摔在地上,猛地一拍几案。元澈和帳中諸人見狀,連忙垂頭不語。
「唔,隴上好男子,好!」宇文護本來想打發元澈走,突然又想送他一個東西。他看見元澈腰間的空刀鞘,於是就把自己放在案上的短刀抓起來,甩手扔給他。元澈慌忙接住,感覺刀子沉重,低頭一看,刀鞘上鑲有金飾,定是一把名貴好刀!正在惶恐之際,聽宇文護說道:「你是要m.hetubook.com.com上陣殺敵的人,好刀留著割敵將首級吧!」
侯伏侯龍恩等人聽了,心中大驚。這次大軍東討,兵分三路。中路還沒有在洛陽展開,北路的楊摽就覆沒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宇文護盯著元澈,按壓了怒火。他一言不發,把給尉遲迥的信寫完,打發元澈出帳回去。然後他把大將軍侯伏侯龍恩和虞部中大夫趙惇叫進來,對他們說:「楊摽在北路遭到齊人猛攻,打了敗仗,走脫不了,竟然投降了齊人!」
起土山的同時,周人就在挖地道準備穿透城內。在許多土山因被雨而垮塌后,地道也慢慢延展靠近了城牆根。但周人不知,齊人早在多年前就環繞牆根挖了一道很深的溝塹,蓄上了雨水,形成一個在城內繞城的內城河溝。溝內的水可以用做抵抗敵人的火攻,而周人的地道一旦挖穿,水就倒灌進入地道。不僅將地道內的周人全部溺斃,而且也實際上終止了這條地道的使用,除非周人把水排干。
宇文護不禁久久凝視使者,似乎陷入往事的回憶和沉思。
又問使者姓名家世。使者答曰:「家父是原州軍儀同李玄策,在下奉騎都尉李元澈,現在元帥帳中做親信都督。」
使者想想說:「獨孤治河南多年,深得軍民之心,尤善於招和*圖*書納降叛。身邊有數百爪牙親信,每戰重鎧陷陣,銳不可當。此人為我國家勁敵,可比當年的侯景。」
元澈連忙拱手拜謝,心中嘀咕:「父親不過是原州軍的儀同,就算在隴西公帳下,官階也不及侯幾通、爾朱敏、元壽這些人,怎麼晉公對他如此清楚呢?」
周軍環城大起土山數十座,日夜不息堆填土石,漸漸與城牆齊高。齊人早在牆上用木頭搭建了許多簡易的箭樓,如今更專門夾在土山兩側各搭箭樓,高高在上俯視下方土山。周軍沿土山蟻集般而上時,齊人密集的弓箭手就從兩側的箭樓向下攢射。亂箭從兩邊交叉如雨而下,周軍不能仰視。即便有少數僥倖登陴者,被城頭守軍蜂擁圍攻,霎時死傷殆盡,根本無法立足。連日來冬雨不絕,周人仍冒雨強攻。哪知多座土山相繼崩塌,周人墜落填滿土中,死者不計其數。
使者答道:「並無口信。」
周軍圍住洛陽三旬不克,轉眼到了十二月。大河對岸齊軍雲集,據傳大將斛律光、蘭陵王高長恭等軍都已趕到。
「哦?你父親是李玄策?就是隴西公帳下,在吐谷渾失利被斬的那個?」
信不長,宇文護看完后,把它放在桌上。他不抬頭,輕描淡寫地問使者道:「蜀公來信甚短,還有什麼口信要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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