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公主派人來請唐公。岐豐客氣了一下說:「夜深了,是不是請先休息,等明日再說?」來人笑道:「唐公敢用弓矢劫持可汗的女兒,已經血流成河,名動天下。又何必在意深夜的叨擾呢?」岐豐一時語塞,就微微一笑說:「既然如此,那就去拜見公主吧。」
岐豐即對突厥人說:「公主受驚了,待備好帳幕,先用晚膳,休息片刻后,再來相見。」
就在這個時候,像垂死之前的野獸,那胡人的喉嚨中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嘶吼,猛地拽起拄在地上的大斧,用盡全身力氣,掄起斧頭,狠狠地向馬上的蘭法明劈下來。法明大驚失色,要再催動坐騎,那馬兒哪有那麼敏捷。倘若他早點下馬,人在地上,此時或許能夠閃開。就聽得噗的一聲,沉重的斧頭劈入蘭法明的後腦,連帶兜鍪,朝前削走了他的半個腦袋。藉助巨大的重量,下劈的斧頭砍入來不及逃走的馬兒頸項,直深及斧背。如不是此胡人身受重傷,這最後一擊必能將馬首斬落。這時,趴在馬背上只剩半個腦袋向外涌血的死屍,以及前蹄跪下,後頸仍嵌著一把長斧柄的死馬,其血腥場和_圖_書景令人心驚。
高平軍都督蘭法明不耐煩了,就對旁邊的陳方定說:「立功須得弄險,你我一同去如何?」陳方定卻搖頭說:「這胡人必是可汗選派來保護貴人的,雖然垂死也必盡全力,還是再等等吧。」法明不悅,他已經橫馬出列,要退回去怕丟了臉面,於是乾脆獨自微微催馬向前,稍稍靠近那胡人一些。並將手中馬弓插入弓袋,抽出了腰間的短刀。然後再撥動馬頭,從側面靠近那人,試探他的反應。見他一動不動,就再靠近一些。也不下馬,用兩腿夾住馬兒不動,騰出左手去拽那胡人的頭盔,右手伸刀準備刺入其咽喉。
涼州騎圍住大車,但得到指令,不得粗魯地掀開厚厚的幕簾,去驚嚇到裏面的女眷。被俘虜的突厥男女被集中起來,命令生火做飯,打樁架設帳幕。人們打開馬隊和駱駝背上的皮囊包裹,取出各種熟肉、乾酪、葡萄乾等果脯,還有美酒,填飽涼州騎兵的肚子。
僧壽會意,帶了屠陀策馬與突厥使者靠近。岐豐也不去管他,只等馬兒稍稍休息,若是歇的時間長了,反倒乏力。過了一會,眼見天色有點黑了和_圖_書,若不及早出手,恐怕天完全黑了。於是傳令道:「留下西邊缺口,從南面和東面圍攻車隊,弓矢只射馬和騎士,莫要射向車中,傷了貴人!」涼州騎藉此時間已經披了輕甲,並將裝滿箭矢的箭囊背上,此刻就紛紛上馬,在一陣驚天的呼叫中,裹挾著滾滾塵煙,飛快地沖向被包圍的突厥車隊。
騎隊從東向西靠近車隊,然後迴旋向南,並不入陣交戰,只是側身飛快地朝裏面射箭,再返身回來,如是者再三。射出的飛矢如雨而下,誰能顧得了不射車只射人呢?突厥人完全沒料到周人會敢於主動進攻!車隊的護衛都是輕騎,也沒有可以掩護的地形。人數更處於劣勢,根本無力與涼州騎對射。周人幾番回馬,突厥人早已死傷狼藉。所有馬車的上下也都插滿了箭頭。
在用盡這最後一擊的力氣之後,那個高大的突厥人終於支撐不住了,慢慢頹然倒下。
這樣原本伺候公主的突厥人,共有男女三十人被放出來伺候公主。人們忙前忙后,布設波斯地毯,取出車內的銀器盤碟,以及各種珍貴飲器和各式物品,為公主安排飲食、洗漱和休息之和*圖*書用。
眼見敗局已定,剩下有馬的突厥人都朝著西邊的空缺逃奔。只有少數親信忠誠的衛士,仍守在車隊旁奮戰。有一個高大胡人,站在大車的旁邊,身披重甲持一柄大斧作戰。他所戴的鐵兜鍪和身披的鐵甲上都插滿了箭羽。看得出來,他受的箭傷很重,沒有生還的可能。他一動不動地拄著長斧,垂著頭立在車旁。涼州騎繞著大車打轉了數圈,卻不敢太靠近。隨著騎士越聚越多,人馬慢慢停下來,圍住大車,馬首相次如堵。騎士端坐馬上不動,似乎在等待那胡人倒地。等待半晌,他還那麼拄著長斧站著,既聽不見他的喘息,也不見他有任何移動。
正在為難的時候,被截住去路的突厥人並不急於逃命,而是從隊伍中派出三騎,策動坐騎,緩緩向他們而來。這三騎當中的,是一個高大的突厥人,身披雪白色的袍子,手持狼頭大旗,這是軍中權力的象徵。靠近之後,他勒住馬,用突厥語高聲喊道:「長生天護佑的,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的,所有百姓共同的可汗派出的車隊在此。爾等何人,何敢用弓刀相逼?」
這一役,除戰死之外,只有www.hetubook.com•com數十個突厥乘馬騎士逃走,其餘所有人都被俘獲。人和馬匹的屍體橫躺在草地上,空氣中可聞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天黑前,侯仁貴的人馬終於趕來會合。西邊天空雲層之後,冬日的殘陽透出泛黃的顏色,雖然沒有風,但站在空曠的大地上,讓人感覺一股股寒意自大地升起,透過皮靴向上侵蝕人的骨骼。得趕緊紮上帳幕,升起火來抵禦荒漠的寒夜了。
岐豐靈機一動,既然突厥人派人來談判,正好藉機歇息馬力。他就派了儀同賀拔僧壽,並翻譯屠陀,兩騎朝前迎出。他囑咐僧壽說:「你只管與他說話,我要出兵時,不待你回來!」
天色暗了下來,略微飲食的唐公李岐豐,在下馬騎士的環繞下,來到大車前站定。騎士都卸了鐵甲,身著裘衣禦寒,腰上掛著刀,呈半圓包圍大車,背後是更多手持火把的軍士。他們讓突厥俘虜躬身站在車側,微微撩起幕角,輕聲與車內交談。不久,車內有女聲回應。又過了一會,車微晃動,從暖和的幕簾後下來一個年輕的突厥女子,披了一件齊膝的厚袍子,輕咳了一聲,與突厥俘虜交談數語。突厥人這才過來對李岐豐和_圖_書回話說:「公主微有小疾,請唐公備好暖和的帳幕相待。這些武人都不便相見!」
歧豐在南面觀陣,塵埃騰起后戰場一片模糊,只有馬兒的嘶鳴與女人的尖叫混作一團,聽得十分真切。歧豐不安地對身邊的李澄說:「我戎馬一生,從未以強凌弱過,今番之事不合心意!只為國家大計而已。」
此時天還沒有黑,應及時交戰,以防天黑后突厥人逃走。但是,侯仁貴的人馬沒有如約趕來。而且涼州騎連續猛進,馬兒已經非常疲乏了,若不做休息進食,很難立即投入交戰。歧豐準備令騎士換乘從馬作戰,但即便從馬也十分疲憊,不耐戰鬥。
那突厥公主在奴僕伺候下飲食休息畢,便在大帳中以公主之禮接見周臣。這樣雖是階下囚,卻保留了足夠尊嚴。岐豐將大多親隨留在帳門,獨自配了刀,帶了翻譯和僧人弘明,三人入帳。賬內溫暖如春,奴僕都垂手伺立。他見坐東面西的一把金椅上,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突厥少女,知道就是突厥公主了,便拱手施禮。公主也微欠身回禮,兩方通過翻譯再報了名。翻譯介紹公主道:「這是長生天所寵眷的草原可汗的女兒,阿史那阿娜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