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野蒼茫
第二十章 塵暴(下)

李岐豐特意派人來查看突厥公主是否安好。來人回報說,公主雖然滿面風塵,但面容依舊儼然,讓人不敢隨意仰視。岐豐聽后慨嘆道:「果是生自王家,不是一般女子所能相比!」
不知道誰突然回頭看了一下,頓時被西北方向奇異的天空所驚呆了。只見背後的天際,升騰而起一座黃黑色的巨城!城牆自西向東綿延不絕,不知盡頭在哪裡。那巨城之高,使得開闊天地之間趕路的人馬,渺小如同沙礫。風一陣陣地從北方刮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塵土味。更可怕的是,那座空中的巨城,好像裝上了車輪,正在滾滾而來!所過之處飛沙走石,可以聽見荒原中稀疏灌木被刷刷地抽走枝葉的聲音,聽見岩石縫上野草被連根拔起的聲音,砂石塵粒像是煮沸般翻騰在空中,不斷噼啪啪地互相撞擊。
今冬嚴寒久候不至,淺淺的河水仍沒有結冰。騎士策馬自傾斜的土坡峭壁奔下河灘,然後蹚水過河,再攀上對岸被夏季洪水沖刷出的數丈和*圖*書高峭壁。此時馬兒要上去就有點困難了,得靠一人在上面抓住韁繩,另一人在下面托住馬屁股,一面用馬鞭抽打,才能將戰馬拖上高岸。周人上岸時,塵土飛揚戰馬嘶鳴。突厥公主阿史那阿娜罕在女僕的幫助下徒步上了岸,顧不得臟,坐在一排灌木旁邊觀看騎士過河。阿娜罕用突厥語對木骨女奴說:「周人以為一條河就可以隔斷追兵么?追兵會分兩路夾河往南追,兩邊燃馬糞為號保持聯絡,隨時過河合兵。」
這個時候,一陣風突然自西向東橫貫而來,地面幾無青草,立刻捲起十余丈高的塵土,飛起的沙礫打在皮毛衣服上沙沙作響。騎士背風彎腰而立,或趴在馬背上躲避風沙。人們注意到今天的天色,既沒有太陽,也沒有陰雲,天空灰茫茫無邊無際,顯得無精打採的樣子。初冬天氣,荒野中植被稀疏,灰黃二色佔據著天地之間,天與地的交接也變得模糊不清。熟悉邊陲的人知道,這種無陽無雲無雨無雪https://m•hetubook.com.com死寂一般的天氣,常在冬春之交出現,一般都伴有大風。而如今剛剛入冬,按理說不應該過早出現這樣的癥候。這個冬天確實不尋常,迄今無雪,而大地還不凍結,河水無冰。一旦起風,就會捲起塵土。倘若大風持續,則會出現漫天塵埃。
岐豐身邊的騎士雖然是有七百騎左右,但有相當部分是帶上河西的骨幹,加上武威練兵的精銳,戰力不容小覷。
突厥人的車隊交由侯仁貴率隊押送,他手裡只有不到百騎人馬,需要驅趕長長的隊伍前進。突厥公主的大車仍舊坐滿了服侍的女子,就好像公主還在車內。
當日向南急行,過午時停下來飲食休息,取出乾草料喂馬。前面斥候來報,河谷就在不遠處。由於要從河中取水,他們的行進路線將沿著河岸而行。這樣帶來的問題,就是追騎也將沿著河岸追。岐豐下令過午後全軍穿過河,到對岸去,然後沿著河南行。
冬季天短,人馬急於在天黑www.hetubook.com.com前找到背風宿營地,大隊很快重新回到河的右岸,繼續趕路。
此刻的時間大概是午後的未時吧,急匆匆騎馬行進的人們,並沒有抬頭仔細觀察天色。沒有注意到,原本灰暗的南方天地之交,開始慢慢變黃。天色也變得明亮了一些,好像有一支巨大的蠟燭,把天邊給照亮了似的。即便腳下的地面,也出現了奇怪而明亮的黃色,投影出暗而淡的人影。人們這才抬頭觀望,發覺四周籠罩在一片不詳的黃色光影之中,皮膚、衣服,乃至戰馬都呈現出奇特的黃色。空氣中有一股塵土的味道,這不同於馬蹄揚起的土味,而是被巨大的力量所捲起,然後自頂而下沉下來的黃塵的氣味。
按照岐豐的計劃,作為誘餌的車隊向東南方向走,穿過流向居延澤的幾條小河,一路朝向武威方向,也就是涼州總管的治所前進。而他親自帶領精銳的數百騎涼州騎士,朝向來時的河谷,將公主送往張掖。這一點,可以說將出乎來救援的突厥人之意料。
也不www.hetubook.com.com知過了多久,忍受痛苦往往就會頗感時間的漫長。終於風駐沙歇,雖然捲起的塵埃仍舊瀰漫天地之間,但人們總算可以站起身來,使勁抖落身上厚厚的塵土了。
過了一會,沙塵漸漸消失。趁此機會,騎士撣掉身上的黃土,快速地翻越河岸,繼續向南前行。唐公李岐豐及其長子李澄帶隊在前,儀同賀拔僧壽斷後,數百騎呈一條彎曲的長線,沿著河溝東側的岸邊行進。
「是塵暴!全部下到河溝里去!要快!」緊接著人喊馬嘶的聲音亂做一團,背後遮天的黃塵相距已不足數里,天空驟然暗下,黃色巨城越靠近就越顯得發黑。當人馬們連滾帶爬地躲進河溝的峭壁邊上,用巾子包住口鼻時,就覺得天空驟然全黑,巨大的嗚鳴聲震耳欲聾。來不及捂住口鼻的人立時被黑塵和大風撲倒在地,沙礫噗噗地擊打在皮鎧和衣裘上。頭巾、馬燈、靴子,還有各種各樣來不及抓住的東西都被吹上了天,瞬間消失在黑色旋渦之中。風在咆哮,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地和圖書上,緊靠岩壁,默念佛號,堅持忍耐,等待黑色塵暴過去。
第二天天沒亮,岐豐就向東南方向的武威派出了信使。按照原先的約定,武威的史玉應該早已接到岐豐的口信,帶數千騎向西北方向居延澤而來。如果不出意外,信使應在兩日內截住來自武威的大隊,並帶去岐豐新命令。武威人馬將分為兩支,一支大張旗幟,仍順著西北方向的路徑走,趕去迎接押送突厥車隊的涼州騎。另一隻則向西跨越多條河流、沼澤和砂石荒漠,不斷派出偵騎斥候,儘快與岐豐的人馬匯合。
第二天早上開始,岐豐就不再見突厥公主阿娜罕了。他的部下驅逐了公主身邊所有的侍從,只給她留下了兩個木骨族女僕左右侍奉。這兩個高顴骨的女人來自大漠東方的山中林地,身材粗壯有力,可以像男人一樣在馬背上忍受多日的顛簸馳騁。讓這兩個女人照顧公主騎馬。當然突厥公主本身也能嫻熟地駕馭馬匹,但畢竟她被裹挾在數百涼州騎士的中間,需要有兩個女僕照應,因為接下來將是艱苦的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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