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已經暗淡,謝爾蓋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覺那張臉似乎在抬頭看他。
站在岸上觀看的時候,船隻都會顯得笨拙緩慢。
這些奴隸來自不同的地方,最遠的來自遙遠的北海,據說是個海盜,這個傢伙的耳朵被剪開了一個豁口,這是北海地區的王國慣用的懲罰手段。捉住了海盜之後,就會在耳朵上剪開一個口子,帶著這樣標記的人在任何城鎮裏面都找不到活干。居住在鄉村的時候,也只能單獨的居住在離開人群的地方。
眼睛看不太清了,他只能對著大致的方向投擲,他聽見自己的刷子打中了什麼,然後落入了海里。
而現在,謝爾蓋成了一個笨拙的人,他只能跪在甲板上,舉著一隻刷子給繩索塗上黑油。但每一天,他都會在做苦力的時候,祈禱上帝拯救他,給他指明一個方向,給他一個啟示,最後給他自由。
諾曼人把謝爾蓋的家園焚毀了,諾曼人把謝爾蓋變成了奴隸,諾曼人還把謝爾蓋的眼睛弄得半瞎。
謝爾蓋聽不懂這是什麼語言。
從那以後,謝爾蓋就對海洋充滿了恐懼。他曾經以為海洋不過是一汪巨大的池塘,現在他明白了,海洋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海洋是一個隨時會喪命的地方,海洋也是一個惡毒的妖精,會給人希望,然後一點一點的把人折磨成骨頭。
這些人擅長使用粗長的長矛,能夠應付惡劣的山地地形,在群山峻岭之間,這些羅斯人能夠徹夜不停的行軍。
狄奧多拉號巧妙地捕捉到了一股隱藏在海底的激流,藉以更快地離開海岸。在佔領春申的幾年裡,許多艘商船來來回回的在海面上游弋,繪製了詳細的暗礁和海底激流的地圖。那些地圖上標記著複雜的線條,只有船長們能夠很好的理解——實際上,只有在烏蘇拉工作過幾年的船長,才能很好的理解這些地圖。人們都以為烏蘇拉不過是一群暴發戶,靠著倒賣各地的特產賺取零頭髮家致富,但是人們沒有看到的是,烏蘇拉人有一整套培養水手和船長的機構。在別的地方,毫無航海經驗的人,在雇傭了一批烏合之眾的水手之後就能宣稱自己是個船長,但是在烏蘇拉,即使是水手,也需要經過六年的見習期,才能得到共和國的認可,並且開始進行下一步的培養。每一位烏蘇拉的船長,在戴上船長的輕皮軟帽之前www•hetubook.com•com,都在海上漂浮了至少二十年,有同樣航海經驗的人,在諾曼帝國幾乎可以勝任艦隊將領了。
這個時候,羅斯人的貴族開始組建軍隊,撕毀了對諾曼人的臣服條約,宣布自己是一個自由的王國。
謝爾蓋希望下面的那個傢伙能夠看得懂這個手勢的意思:「安靜!」。
謝爾蓋的心驟然縮緊了,電光石火之間,他認定了這就是上帝給他的啟示。
這時,謝爾蓋聽見有人正在虛弱的呼喊。
有時候謝爾蓋會認為這是天主對自己的懲罰,因為自己曾經把另外一個正派的年輕人打瞎了眼睛。
當徵兵的詔書抵達村莊之後,村長給了謝爾蓋兩條路,要麼去參加軍隊,要麼去林場伐木十年。
當然,烏蘇拉的水手雖然航海的技藝嫻熟,但是在航行各國期間,難免會沾染到各地水手的惡習。船長對於水手們各自的癖好,一般都是不怎麼過問的,這是維持紀律和士氣的必要手段。至於酗酒,對於水手們來說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狄奧多拉號起航之後,水手們甚至拒絕去擦拭甲板,所以幾個還維持著紀律的水手不得不說服船長使用奴隸來擦洗甲板。這得到了船長的認可,船長給水手們配發了大量的烈酒,讓他們在艙底作樂,並且警告他們,只有今晚是個例外,到了第二天如果誰還在不滿,那麼就會被弔死在船首。水手們接受了這個條件,跑到船艙底部去胡鬧去了。在甲板上,現在只有兩個水手監視著一群拴在鎖鏈上的奴隸擦洗甲板。
為了一個浪蕩的姑娘,謝爾蓋選擇了和村子里的另一個年輕人決鬥。
這些羅斯人在登上島嶼的時候,以為這是天主的恩賜,並且暗自嘲笑烏蘇拉人的愚蠢。羅斯人覺得造出一艘船回到家鄉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但是很快,食物和清水的匱乏就讓這些羅斯人變得焦躁不堪了,他們在不下雨的日子里躺在樹蔭里奄奄一息地吊命,下雨的時候則長大了嘴巴,或者徒勞地尋找著可以儲蓄清水的辦法。謝爾蓋吃了幾個月的牡蠣,他甚至感到牡蠣在自己的肚子裏面扭動。幾個月之後,當烏蘇拉人的商船再次出現的時候,謝爾蓋和大部分羅斯人選擇了上船,任人把鎖鏈拴在自己的腳上。還有兩個羅斯人選擇繼續呆下去。一年後,當烏蘇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的商船又一次經過那個島嶼的時候,水手們逼迫這些羅斯人到甲板上來看什麼東西:在海灘上,兩個留下來的羅斯人已經死去並且爛成了白骨,謝爾蓋只能通過白骨上的破布認出自己的同伴來。
感謝上帝!
這一天,水手們離開了春申,甲板上幾乎沒有別的什麼人。謝爾蓋準備做完了活,就拖著自己的鎖鏈,回到船艙里去休息。
幾個羅斯人也是奴隸。這些羅斯人是參加了反抗諾曼帝國戰爭的老兵,當羅斯人的軍隊被摧毀之後,這些人被賣做了奴隸。最開始的時候,這些老兵還在謀划如何逃跑。對於這樣的人,烏蘇拉人也很有辦法,他們會在海中央找到一些無人的孤島,把這些人丟上去,過幾個月再去把他們接回來。這幾個月的時間裏面,這些老兵餓得皮包骨頭,他們沒有工具也沒有武器,只有吃牡蠣和野果,大量的人因為腹瀉而奄奄一息,當烏蘇拉人的商船重新出現的時候,這些人俯首帖耳的接受了被奴役的命運。
謝爾蓋毫不猶豫地參加了軍隊。
一隻傷眼感染了另一隻,那以後,謝爾蓋在白天看東西也都模模糊糊的,到了晚上,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著海浪聲瑟瑟發抖。無數次在夜晚醒來的時候,謝爾蓋在一片漆黑的船艙裏面,都以為自己已經沉入了海底,他會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別的羅斯奴隸只能按住他,對他說:「兄弟,我們還活著,兄弟。」
謝爾蓋蹲下來的時候,掛在繩索上的傢伙已經不叫了。
謝爾蓋再一次探出了頭去,他隨手抄起了毛刷,瞄準那個年輕人打了過去。
狄奧多拉號上的水手就像烏蘇拉的每一個水手一樣,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要做,他們必須把甲板擦得錚亮,同時,身材靈活的水手要每天在風帆之間爬上爬下,檢查可能損壞的地方,並且想辦法修補。見習的水手們則主要被安排做一些簡單的活,比如用一桶黑油不厭其煩地塗抹在纜繩上面。這樣保養過的繩子,能夠在海上惡劣的環境下使用更長的時間,這往往能夠挽救所有人的性命。在諾曼帝國的主港口十字港,曾經遭遇了一場劇烈的風暴,那個時候,許多商船船長都選擇了棄船登陸,但是烏蘇拉人的船長們則收錨離開了泊地,以免船隻被風暴撕碎,在整整兩和*圖*書天的風暴裏面,烏蘇拉的商船在風暴里努力自救,當風暴過去之後,十字港一片狼藉,沉沒的商船在海面上留下了大量的殘骸和漂浮物,烏蘇拉人的商船雖然也傷痕纍纍,但卻沒有一艘沉沒,在風暴過後平靜的海面上,烏蘇拉人的商船經過了洗禮,如同君王一樣的端坐在波濤之間。
謝爾蓋是個山地羅斯人。
過了一會,徹骨的寒冷襲來,章白羽感到自己全身都軟得像是一攤爛泥。
但是更多的時候,謝爾蓋會在心底湧出劇烈的仇恨,他仇恨諾曼人:諾曼人甚至不願意在他甘願為奴的時候放過他,他那個時候真的甘願做一個奴隸的,但是諾曼人往他的眼睛里潑了濃醋!
謝爾蓋坐直了上身,看了看周圍。那兩個水手還在交頭接耳,沒有注意到謝爾蓋反常的舉動,謝爾蓋一點一點的挪到甲板的邊緣。他迅速地探頭看了一眼。他看見了那個掛在船繩索上的人。雖然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但是謝爾蓋努力的擠著眼睛,他祈求萬能的天主這個時候恢復他十分之一的視力。他的眼睛擠得發疼,最後,他終於知道那裡掛著什麼了:一個濕透了的可憐蟲,那個傢伙的背後,背著一柄細長的武器,估計是佩劍。
謝爾蓋還記得羅斯人的軍團,雖然只有破爛的鎧甲,但是密集的長矛幾乎遮住了天空,羅斯人的軍隊行進的時候,就好像一排樹林在一起行軍。在三年的時間裏面,謝爾蓋追隨著羅斯人的軍隊跑遍了整個山區,不斷地襲擊諾曼人的軍隊,或者以一敵十的在狹窄的山道上狙擊諾曼人的軍團。羅斯士兵越打越少,諾曼人的軍團則輪流進入山區圍剿。最後,越來越多的羅斯村莊選擇了屈服,羅斯人的軍隊再也得不到一個士兵的加入,也得不到一顆糧食的給養。羅斯的軍隊變成了流寇,為了食物甚至開始洗劫羅斯人自己的城鎮。這些城鎮到了最後已經開始為諾曼人提供情報和給養了。
此外,還有三個黑奴,這些人是沙漠裏面的部落首領提供的。在沙漠之中,大量的黑人部落總是在彼此作戰,奴隸生意甚至成為了一些首領的主要收入來源。黑人奴隸被各個宮廷喜歡的一個原因就是,許多的奴隸是自小養成的,這些人沒有成為過自由人,也不知道自由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一件事情,對於他們來說,他們知道的一切,就是服從主和圖書人的命令。據說有些黑人酋長擁有閹人軍團,這些士兵善於使用各種武器,是戰場上最迅猛的戰士,但是他們卻會因為主人的命令而割斷自己的喉嚨。諾曼的宮廷就有不少的黑人奴隸,這些奴隸從小被教育學習諾曼的語言,在他們成年之後,就成為了許多諾曼貴族的貼身侍從,甚至是助手。皇帝有時候也不免依仗這些奴隸來執行自己的命令。在偏遠的諾曼公國裏面,擁有黑人奴隸是一件體面的事情,能夠讓領主得到別人更多的尊敬。
謝爾蓋曾經能夠看到極遠的距離,他記得在船艄邊的時候,他能夠抬頭看見陽光遮住的星星,就連最優秀的水手也做不到這一點。謝爾蓋記得自己第一個主人會和他一起聊天,風吹過他們的頭髮時,就好像謝爾蓋已經不是一個奴隸了一樣。
決鬥得到了村長的同意,村長和自己的兒子站在一邊觀看這場決鬥。在決鬥開始之後,另外的一個年輕人抽出了長劍,要求謝爾蓋投降,放棄對那個姑娘的追求。謝爾蓋則解開了自己的腰帶,對著那個年輕人撒了一泡尿。在那個年輕人暴怒地衝過來的時候,謝爾蓋撿起了三顆石頭,飛快地把它們投擲了出去。一顆石頭打飛了,另外兩顆打碎了那個年輕人的下巴、打瞎了那個年輕人一隻眼睛。憤怒的村民指責謝爾蓋在決鬥中作弊,村長最後判定謝爾蓋有罪。
羅斯人完蛋了,謝爾蓋記得許多勇敢的士兵在決戰中被處死,放下了武器的人大多被買做了奴隸。謝爾蓋運氣還不錯,沒有被送到礦井,這得益於他有一副好眼睛,謝爾蓋能夠在白天的時候看見天上的星星,對於方向的感覺也非常敏銳。一個船長花了不少精力去培養謝爾蓋,希望他能夠成為一個不要工錢的領航員。但謝爾蓋在還是在最後加入自己的同胞,策劃了一起船員暴動。謝爾蓋的同鄉處死了那個船長,把投降的水手丟進了海里。可是這些奴隸並不懂得如何駕馭商船,他們在海上漂泊了三天,最後在海邊被兩艘巡邏此處的烏蘇拉戰艦捕獲。烏蘇拉人把羅斯人丟在了一個貧瘠的海島上,讓他們自生自滅。
在謝爾蓋走後,那個姑娘嫁給了村長,而謝爾蓋那個眼瞎、無牙的情敵則一邊哭泣,一邊在婚禮上得體的向新娘送出了一朵鮮花,表示自己的愛情永不凋零。
他回頭張望了一下,一個水手剛剛聽m.hetubook•com.com同伴講了一個關於船長的惡毒笑話,正在捧腹大笑,另一個水手也笑個不停。
謝爾蓋找到了船長,試圖說明自己的眼睛有些用處,希望能夠不再戴著枷鎖,而能夠像是普通的船員一樣,可以自由的活動——謝爾蓋只要求不被拴起來,他保證永遠不再逃跑,一輩子在船上為船長服務。那個船長笑了起來,然後找人按住了謝爾蓋,用濃醋泡壞了謝爾蓋的一隻眼睛。「你這個該死的毒蛇!」船長在謝爾蓋的臉上吐了一口痰:「你會永遠被拴起來!我不會像你上一個主人一樣愚蠢的!」
「噓。」
碼頭上鼓噪成一片的時候,章白羽終於在船隻轉彎減速的當口趕上了那艘諾曼式的商船,他拉住了掛在船隻側弦上的網。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貿然上船,會不會被水手們直接丟進海里,所以他抱緊了繩索,決定等待天黑透之後再爬上去。
謝爾蓋伸出了食指,按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邊刷著油,一邊祈禱著。
但是到了海中,就會發現,船隻似乎是永遠追不上的東西。隨著夕陽之光的退去,這個時候,在岸上任意的一個人朝海面看去,就一定能夠看見章白羽,實際上,已經有幾個乞丐發現了一個人正在奮力地游向大船。不過人們的注意力並沒有被吸引到海上,碼頭上因為一群搬運工的不滿而騷動起來。這一段時間,因為貨物太多,貿易站雇傭了許多的短工來幫忙。這些人都是一些失地的農夫或者流民,對於工錢毫不介意,但是這嚴重的影響了搬運工們的收入,這些人在過去有固定的薪水,如果商人給的錢太少,他們會默契的一起拒絕工作。可是這一次,因為短工的原因,這些人不得不接受貿易站開出的極低的工錢。等到狄奧多拉號離開之後,所有的搬運工都開始朝著士兵們圍攏起來,他們認為是這幫士兵帶來了壞運氣。
謝爾蓋曾是個牧羊人,至少在他決定加入首領的軍隊之前,他一直和羊群待在一起。與別的羅斯人不同,謝爾蓋最擅長使用的是打石子,他經常能夠用石子打碎掛在樹梢的蘋果。這是他放羊的時候練成的手藝。他養不起那些兇猛的牧羊犬,在狼群嚎叫的山谷里,他只能撿起一袋子的石子保護自己。他的武器很簡單,一根繃緊的繩子,一塊兜住石子的粗布,把這兩件東西纏在一起,他就能在幾轉之下把石頭用極快的速度投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