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男人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去吧——」
「章白羽去了!」章白羽對著男人說:「珍重。」
「大哥,快起來,」章白羽說:「我們就要走到了。羅斯人說上面有一個土台,很好落腳。」
「我也想回家。」章白羽發現小隊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了,他有些不安了。「快走吧,現在不走,就永遠回不去了。」
章白羽不知道手裡的弓還能不能用太久,他沒有找到備用的弓弦,弓上的弦在雨里泡了這麼久,估計沒什麼用了,就連這把獵弓本身,也差不多要報廢了。章白羽拿著這些東西,純粹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章白羽抬頭看著周圍的地貌,試圖辨別方向,他發現,在沙灘上看見的山脈,與自己所在的地方几乎沒有變化。他只是更加的接近了山巒,但對於山腳下的密林來說,章白羽根本沒有跋涉多遠。羅斯人選擇的地方,是一處看起來隆起的坡地,謝爾蓋認為那裡能夠觀測到大海,周圍又有土坡遮蔽,是一個很好的落腳點。章白羽尋找著那處隆起的地方,但卻被周圍的樹林遮蔽了視線。章白羽只能通過遠處的山峰大致判斷著方位。在確定了大致範圍之後,章白羽繼續上路了。
他握著匕首,把一枝箭搭在弓弦上,在窩棚里最角落的地方找了個地方躺下。
章白羽:「——快走吧,大哥。今晚落腳再說。」
不久,章白羽再一次走進了密林之中,不過這一次,章白羽沒有走多遠,當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木料堆太遠的時候,就折返了回去。這些木料既然堆在了那裡,說明獵人或者伐木人是要把它們移到別處去的。章白羽現在就是要把那個地方找到,章白羽感覺自己應該快要接近了。他嘗試了兩個方向,一處最後被山谷截斷,章白羽看向山谷的時候暗自心驚,如果跌落下去,絕對沒有生還的希望。在另一個方向,章白羽被暗無天日的密林攔住了去路。終於,在往南邊摸索的路上,章白羽發現了一處空地,這周圍的
和圖書樹木被採伐一空,在一處地勢比較高的地方,章白羽看見了一個窩棚。窩棚的邊上是一處掘開的土坑,坑裡面有許多焚燒過的原木,在窩棚的後邊,堆著大量的木炭和木簍。
屍體的臉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已經不可辨識了,他的後背有幾處巨大的豁口,章白羽一開始以為是刀傷,但是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脖子和面部都有被嚙咬過的痕迹之後,章白羽知道,這個獵人是被野豬殺死的。
幾個小時之後,這支小小的隊伍已經越過了羅斯人探索過的最遠的地方。
章白羽轉身朝著小隊前進的方向走去。
「別渾了!」章白羽打斷了這個男人:「跟我走,我們肯定能回家的!」
短促的三聲,三聲,又是三聲。
之前的叢林雖然難以行走,但是地形卻是相對平緩的,到了這裏之後,地形突然陡峭起來。謝爾蓋走在最前方,不斷地用木棍敲打著兩邊的樹葉,一來驚走蛇蟲,二來讓身後的人知道前進的方向。
「那……那就太好了。」
章白羽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衣服濕透了幾次,在林中身體會越走越熱,這隻是一個開始,之後,濕透的衣衫就貼在了背上,潮濕寒冷的衣服讓人如同在泥漿裏面浸泡。黑漆漆的叢林之中,經常有人摔倒,把腳崴傷,根本無法判斷前面的路是什麼樣子的,就連人的聲音,也只有前後幾尺掛打樹葉時發出的聲響。章白羽會一個一個的叫著唐人的名字,如果沒有聽到迴音,他就會轉身去找他們。有幾個唐人到了晚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完全和盲人一樣,這些人不住地哀求身邊的唐人不要拋棄自己。
章白羽的心砰砰直跳,他緩緩地靠近這具屍體。
隨著繼續前進,空氣中的惡臭越來越明顯,如果不是剛剛下過暴雨,這裏的味道估計會更加惡劣。
萬籟俱寂,章白羽穿過了叢林,低聲地呼喊著失蹤者的名字,但卻始終沒有回應。
別人被發現了。
章白羽在爬上一截橫倒在前方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巨木時,踩空了腳,他感覺右腳的大拇指指甲被刮開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在之後,他只能一瘸一拐的前進,右腳也開始腫了起來,感覺把布鞋撐滿了一樣。
章白羽摸了摸鼻子,把那些腐爛的食物全部丟掉。在樹下,章白羽還找到了一隻皮酒囊,裏面是酸腐的液體,都是壞掉的酒,章白羽把酒潑掉,把酒囊拴在了腰上。章白羽能夠想象,這個獵人在準備休息的時候,不知道為何激怒了一隻野豬,他與野豬一直搏鬥到了附近的草地上,最後被殺死在那裡。章白羽忍著巨大的惡臭,剝掉了獵人身上的皮衣皮褲,章白羽扯著那隻靴子的時候,不小心把獵人的腳整個扯下來了。章白羽對獵人抱以了歉意,把那隻穿著靴子的腳放回了獵人的腿邊,反正只有一隻了,不要也罷。
章白羽決定不再去尋找先前的小隊了,他準備等天亮之後,再做打算。現在黑漆漆一片,他呆在視野稍微通透的地方,可能更加安全。章白羽以木樁為中心,朝著不同的方向搜索了幾百尺,除了找到了一個木料堆之外,什麼都沒有找到。章白羽檢查了一下木料,木料的切口上還沒有長霉,也沒有生出蘑菇和菌類,看起來還是最近有人收集的這些木料。在這堆木料的旁邊,章白羽發現了一些草木折斷的痕迹。章白羽決定繼續朝前走去,走著走著,空氣之中出現了淡淡的臭味,章白羽很熟悉這種味道,這是腐爛的屍體發出的。
章白羽聽了聽周圍的響動,確定沒有危險后,在三次呼吸的時間里,章白羽陷入了沉睡。
一路之上,冰冷的寒氣透進了肉里,凍得章白羽覺得骨頭都疼起來了。右腳已經沒了知覺,小腿裏面如同有兩截木棍卡在肉里,步子走得大一些就會感覺劇烈的疼痛,疼痛過後則是虛弱的無力感。好久沒有聽見人聲了,章白羽的心狂跳了起來。在野外與人走失,又是半夜的林間!章白羽停了下來,看向四周,但和-圖-書不管哪個方向,看起來都是一個樣的。章白羽很想大聲地喊叫,但是他想了一會,終於忍住了自己的衝動。那艘船被發現的時候,離開岸邊已經很近了,說不定那些人已經看見了沙灘上的篝火。如果算上了風暴的時間,那艘船很可能就是在風暴稍微減弱的第二天就出港了,他們能夠一路搜尋到這裏,說明他們很熟悉這裏的方位。章白羽在腦袋裡面飛快的思索著一個問題,那艘船真的是來捉捕他們的嗎?章白羽實在很難想象,烏蘇拉人如何能夠只用兩天的時間,就追蹤到了奴隸船。如果那不是烏蘇拉人的船呢?那麼那艘外來的船只有可能也是被風暴帶到這片海域的。當然,這樣並不能讓情況更好一些。任何一艘航船,對於這些逃亡奴隸來說,都是危險的。只要發現了奴隸們腳上的鐐銬痕迹,稍加盤問,那些船上的海員就會毫不猶豫的捉捕這些奴隸。這是白送的賞金,沒有人會不動心的。
他想把那個人背在背上,去追趕前面的人。
章白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循著哭聲,在一棵樹背後,章白羽找到了那個男人。
無夢的睡眠。好像剛剛閉眼,章白羽就醒了過來。
章白羽絲毫沒有遇到人類痕迹的幸福,而是瞬間感到了恐懼的重壓。
樹林稀疏的地方越來越多了,章白羽內心生出了不少的疑問。他甚至懷疑,這裡是不是幾年前經歷了火災,或者就是有人居住在周圍。而當章白羽看見了一個樹樁的時候,他終於確定了,這裡是有人居住的。
「大哥!」章白羽驚恐地收回了手。
當章白羽準備放棄的時候,他聽見了哭聲。凄慘的哭聲讓章白羽感到了寒毛直豎,雖然他立刻判斷那就是失蹤者,但依然覺得這哭聲太過嚇人。
叢林。
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章白羽發現自己突然能夠看見天空了,他走到了一處樹木稀疏的地方。
「大哥。」章白羽嘗試去把他拉起來,卻聽見了一聲不可捉摸的嘆息聲。章白羽只能說:「活下來,仇才能報和圖書的。」
「我的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我兒子死在我面前,他想跑,被一個諾曼兵殺了。諾曼人抄沒我們家的時候,好多人上弔,我不敢,我就看見他們的腳尖在我們面前晃啊,晃啊,房梁高頭掛滿了人——」
這裏即使不是大陸,也是相當大的島嶼,島上有野豬出沒,有獵人以打獵為生,甚至有大規模的人口需要有人專門燒制木炭。莫非周圍有唐人和夷人嗎?章白羽聽說諾曼人和安息人是不愛使用木炭的,他們喜歡建造壁爐,用原木做燃料,唐人和夷人倒是喜歡使用火盆燒炭——這是富人家,窮人一般會在火房挖一個下陷的坑替代火盆。
「回——家,」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了:「章郎,走吧——」
「章郎,你是好樣的。」男人說:「但是我真的不想走了。」
章白羽不會誤會這個聲音的,在貿易站,諾曼人捉捕奴隸的時候,就是吹著連續三聲的號角的。
在樹樁周圍,章白羽找到了幾片爛木板,他還試圖找到小路的痕迹,但是看上去這周圍並不是固定的伐木點,這很可能只是采山的獵人留下的路標。一想到獵人,章白羽更加的緊張了,章白羽曾聽過有獵人繪聲繪色的跟他說過,他們會布置各種各樣巧妙的機關和陷阱,會讓小到松鼠、大到老虎的獵物無從逃命。
章白羽聽見遠遠的有號角聲。
收拾完了這些東西,章白羽掏出了自己的酒,灑了一些在獵人的身邊,自己也喝了一口。他喃喃自語,拿走獵人的東西實在是出於無奈,希望英靈在上,不要計較。念叨完了這些話之後,章白羽撿了許多的枯枝落葉蓋在了屍體上,離開了這裏。
男人再一次哭了起來,但卻沒有一開始的聲音了,彷彿無聲地擠著眼淚,張著嘴只能發出乾澀的聲音。
又走出了片刻之後,章白羽再一次喊起了唐人的名字。這一次,有一個唐人沒有回答他。章白羽扶著一棵樹,返回去尋找那個人。身後的小隊還在前進,章白羽一次次地呼喚著那個唐人的姓名。他回頭走和_圖_書了好一會,四下里已經安靜了起來,章白羽心頭有些急躁,如果再不能找到這個人,那麼自己就有可能掉隊,再追上隊伍就不太可能了。
當章白羽已經有些難以忍受這股惡臭的時候,他看見了一片倒伏的野草,章白羽走到野草邊上的時候,看見了一具死屍。
一路走來,獵人、野豬、燒碳屋,這些已經足夠讓章白羽揣摩這裏的環境情況了。
雨停了,章白羽看見窩棚外面的地面上,陽光透過樹枝撒在了地上。
這裡有野豬,章白羽四處望了望,然後繼續研究這具屍體。這個男人身材短小,很結實的樣子,他的褲子和衣服都是很好的輕皮做成的,一隻靴子不見了,另一隻套在腳上。獵人除了弓以外,還有一隻行囊,這行囊掛在了不遠處的一個樹枝上面。在行囊裏面,章白羽找到了兩隻惡臭的麵包,六個臭蛋,三盤線,一罐子鹽。此外,還有一個鐵盒子,鐵盒子裏面裝著一個布袋,布袋裡裝著一個小木筒,木筒裏面是一卷女人的頭髮。
身上不斷傳來的屍臭味讓章白羽不住的作嘔,但章白羽卻不捨得脫掉這些皮衣,雖然皮衣不能讓章白羽感覺溫暖太多,但至少樹葉上粘的水不會直接流到他的後背上的。
「燒碳屋。」
「章郎,」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我好想回家——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怎麼夢見我們全家人都受了好多苦啊——」
章白羽把手伸到了男人的腰間,要把他摟起來,但卻摸到了匕首柄,匕首已經埋入了男人的腹部。
這是個獵人,手裡還抓這一張獵弓,他的箭筒被摔在了十幾尺外的地方,二十多枝箭散落在了箭筒和屍體之間的草地上。
一開始,還有人不住地抱怨,到了後來,已經沒有人說話了。這倒不是大家都知道抱怨沒用所以閉嘴,大家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我好想回春申啊。」
這個時候,疲憊如同海潮一樣的淹沒了章白羽。章白羽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林子裏面轉悠了多久了,只感覺再也不願意多走一步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