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亡國之人
第二十九章 風中的旗幟

「魂兮歸來——」
眼看諾曼人即將登上高地,章白羽終於豎起了自己的超長矛,超長矛上拴著一條赤紅色的布條,兩個郎官立刻開始吹響號角。
跳向兩端的諾曼人已經把恐懼傳開,而扭頭逃跑的諾曼人,則直接把身後的諾曼人裹挾了起來。
「下馬列陣!」總督副手喪失了最後的理智,再一次命令道。他試圖率領下馬騎兵擊潰散亂的唐人:帝國的騎兵下馬之後,各個都是最精銳的步兵。
諾曼人的隊列開始崩潰了。
在漆黑的夜裡,唐人在修道院的高地上立起了巨大的篝火,開始火化自己的戰友。
唐人騎兵們含淚用匕首割開了坐騎的臀部,二十多匹馬如同呼嘯而至的一堵牆,將最前列的諾曼士兵踐踏沖翻,諾曼人的隊列頃刻之間就有二三十人被馬匹踩踏倒地,馬蹄重重地踩在諾曼人的身軀上,有些馬側翻滾落,卷著幾個諾曼人滾下溝渠,有些馬則踩著幾尺高的屍體,直接跳躍在了諾曼人的頭頂。
她起身後,發現周圍的士兵正在忙亂的奔走,唐人士兵如今的裝備變得精良了,一掃眼看過去,銀白色的鏈甲遍地都是,許多人還穿上了綴著鐵片的靴子,半盔和圓盔掩蓋了唐人的髮髻,唐人如同埋進了鐵色的皮膚之中,這讓唐人的軍隊如同——如同一支諾曼人的外籍軍團了,而唐人的裝備還好一些。
黃昏降臨之時,章白羽背靠在諾曼人的拋石車旁,感覺又餓又冷,渾身哆嗦。
諾曼人的指揮官——總督副手陷入了巨大的憤怒和疑惑之中,這樣複雜的情緒會產生兩個結果:憤怒會使他衝動,疑惑會使他慎重。
諾曼人的騎兵已經有些詫異了,在石彈發射了之後,他們就開始等待唐人士兵從修道院高地上四散而逃。但是到現在為止,大半個小時過去了,唐人的潰軍還是沒有出現。維持隊列許久的騎兵們,已經開始感到不耐煩了。冬天的島風並不太凜冽,但是長久的沒有活動的話,還是會感覺冷意侵入身軀。騎兵隊長無奈,帶著騎兵繞著圈跑了起來,當他們跑回了一開始的陣地的時候,唐人依然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潰散。遠處的喊殺聲渺遠而慘烈,騎兵一開始還在頭盔下面抱怨農夫們是膿包,這個時候,他們只感覺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沉寂下去:唐人怎麼會堅持這麼久?
「這是幹嘛?」一個沖在最前面的諾曼武裝農夫心中疑惑了一下。這是他最後的思緒了,在他前面,二十多匹馬正在發瘋了一樣的朝他衝來。
后列的農夫和士兵聽到了呼喊聲,也士氣大振,不住地推搡著前面的人,試圖登上坡地。
血腥的氣息瀰漫在交戰最激烈的地方,而人類殺戮的呼號甚至比血腥味更能刺|激人心。
周圍的村莊來了一個修士,他捧著一個個諾曼人的臉親吻,淚流滿面。唐人殺了他。
諾曼人和唐人,就如同兩隻戴著拳套的鐵拳,拳套上密布著尖刺,兩隻拳頭不住地往中間擠壓,拳頭已經鮮血淋漓,而鐵刺依舊尖銳無比,貪婪地痛飲著人類的鮮血。
紅了眼的唐人士兵,毫不費勁地把刀劍插入了一個個諾曼人的背部,一開始全部是農夫,抵達了山崗腳下的時候,許多士兵也被這般殺死。
許多諾曼士兵頃刻呼號起來,他們把唐人那些該死的超長矛掀開,丟進兩邊的溝渠,幾乎毫不猶豫地朝著山崗猛衝而去。
唐人士兵反擊了。
離開了山道之後,唐人幾乎失去了一切紀律,他們結成了三四十人一股的小隊,狂妄地衝擊著人數多得多的諾曼人。
擁擠著逃亡的諾曼人,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陣尖嘯一樣的聲音,那種聲音代表著死亡和絕頂的怒火。
還活著的唐人士兵分列而開了,陣前的諾曼人感覺阻力立減,哭喊和叫罵聲瞬間沸騰起來:唐人潰了!唐人潰了!唐人潰了!
在整個夜裡,看著周圍或者亢奮或者疲憊的士兵,章白羽陷入了近乎高燒的迷惘之間,他自言自語到了半夜才睡去,韓雲在為他蓋上披風的時候,聽見章白羽念叨著含混不清的話語。幾個唐人士兵給韓雲和章白羽送來了熟食和清水,然後悄然離去。韓雲靠在了章白羽的肩頭,疲倦襲來,她沉沉和-圖-書睡去。
總督副手最後嘗試了一次:他聚集了三十多士兵,六十多農夫,讓所有的弓箭手手持短劍補充進隊列。他大吼著咆哮著揮舞著短劍,他命令身後的騎兵下馬,但是騎兵隊長和他的手下默契的拒絕了。
唐人和諾曼人之間的縫隙越來越窄,當然,那些長矛也越綳越緊,密集如同一把緊握的筷子。不同的是,長矛的一頭被唐人踩在腳下,另一頭,卻大多扎在諾曼人的身軀之中。唐人事先準備好的石塊這個時候開始傾泄到了諾曼人的頭頂,不少諾曼人直接被砸暈,還有人被砸出了腦漿。后列的唐人甚至比前列的唐人更加的恐懼,他們聞到了一陣陣血腥的氣息,看著汩汩的血流將山道兩端的坡地染成了紅色,諾曼人越來越近的咒罵和嚎叫,也讓后列的唐人膽戰心驚。但是他們還能保持拋擲石塊的動作,他們也明白,諾曼人仰攻營地,在諸般不利的情況下,尚且逼得唐人瀕臨崩潰,一旦諾曼人跳入了營地之中,唐人們很難與他們一較高低。
韓雲走到了山崗的邊緣,抬眼看了過去。
在總督副手滑落馬匹的那一刻,一個騎兵揪住了他的胳膊,如同提一隻綿羊一樣,把他橫放在了坐騎前面。
唐人還在不斷的包圍、擊潰、追殲諾曼人。在突如其來的勝利之中,唐人最大的傷亡是那些試圖以一當十的戰士,當諾曼人一再潰敗之後,許多唐人士兵也失去了理智,他們往往以寡擊眾,完全不管身邊是否有袍澤掩護。在諾曼人的指揮官逃離戰場兩個小時后,已經不再有成群的諾曼人了。在視野的盡頭,各個方向都有兩三人結伴逃亡的諾曼人,但是唐人已經追不動了。
諾曼老兵幾次試圖在軍官的指揮下聚集成數十人的小隊,但是頃刻之間,那些武器破爛的唐人就如同餓狼一樣的撲了上來:毫無隊形,毫無紀律,所有的行動都是亢奮的狂奔,所有的劈砍都是狂怒之劈。
過了不久,當第三個修士出現的時候,唐人默認了他的存在,在那個老頭拖行著一具具諾曼人的屍體的時候,唐人們選擇了別過臉去不看他。
www.hetubook.com.com毫無防備的背部、毫無抵抗的人群、毫無士氣的士兵:這些就是諾曼人面對士氣極旺的唐人士兵時所擁有的一切。
唐人纏著白色的頭巾,如今,大多數的頭巾已經成了紅色。
但是征戰多年的騎士,在最後一刻被憤怒和驕傲蒙蔽了。
平原上,無數奴隸或者牽著馬車,或者背著糧食,正朝著山崗匯聚而來。
招魂的唐人也不再四處跳躍,他們盤腿坐在地上,所有的儀式都被簡化成了哀歌。
「區區奴隸!」
韓雲抬頭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字。
這是山呼海嘯的戰鬥,這是毫無章法的戰鬥,這是忘記了死亡的戰鬥。
瞬息之後,當那些野獸一樣的唐人舉著紅透的武器義無反顧地衝來的時候,諾曼人所有的思緒,都化成了驚恐。
唐人士兵的動搖越來越嚴重,章白羽身邊的士兵一開始在接替前列的死者的時候,都是義無反顧的。到了現在,章白羽看出來,許多士兵完全是被身後的人推向了前列。士兵們不再不顧死傷的刺戳與砍殺,而是身軀僵硬的挺直了手中的長矛,如果受傷,那麼這些士兵會立刻膽裂,手忙腳亂的弄丟了武器,直到被殺。諾曼人反倒有了越戰越勇的氣概,許多諾曼人被超長矛扎中,竟然忍著劇痛任由長矛扎穿自己的身軀,一步一嚎叫地朝唐人士兵擁擠過來。
許多唐人士兵幾乎脫力,大戰之後連飯都吃不下去,收拾屍體時,恐怖和血腥讓許多士兵乾嘔起來。
之後,陸陸續續的有諾曼人的修士和僕從出現,拉著馬車前來撿拾屍體,唐人征走了馬匹,但允許他們把屍體拖走——所有的鎧甲和頭盔,自然被唐人剝掉了。
雙方現在正在用長矛刺戳對方,但即便是這樣,諾曼人依然沒有能夠擊潰唐人的隊列。每一個唐人死去之後,在他的屍體倒下來之前,身後的唐人就會接替而上。諾曼人的前列如今已經踩不到地面了,三四層屍體堆疊在一起,幾乎將諾曼人墊高得和唐人處於同一高度了。
那時所有人都在抬頭觀看,在晨光之風中,那塊布招展而開。
士兵們的慌亂,讓韓雲一時和*圖*書緊張了起來,她下意識的覺得,諾曼人的援軍前來報復了,如果還像昨天那麼打一仗,韓雲自知凶多吉少。她匆忙起身,將箭筒斜跨在了肩上,抄起了一張弓,匆匆地穿過人群,朝著山崗的邊緣走去。
章白羽的身邊,是三個郎官,郎官的身後是一群神色疲倦的士兵,士兵們中間有人正在吹響號角。低沉的號角聲呼喚著奔散的士兵歸來,血色的夕陽安靜地注視著戰場。還有體力的唐人把諾曼人的屍體剝光后拋下了溝渠,然後把唐人的屍體搬到了一起。一百六十多具屍體,堆滿了修道院的院。
總督副手看著弓箭手們先逃了,接著是農夫,那些士兵勉強的抵抗了一下,然後就被唐人的潮水淹沒了。
過了一個小時,又來了第二個修士,又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唐人殺了他。
聽聞莊園主遭到了慘敗,北部的奴隸們暴動了,他們砸爛了枷鎖,奪走了糧食,三五成群或者數十人成股,朝著南部尋找唐人的軍隊了。
接著,總督副手感覺腦袋被人重擊。
唐人的弓箭手已經放光了一壺箭,第二壺箭已經被扎在了地面。幾乎每一枝唐人射出的箭,都會射中一個諾曼人。在兩側的諾曼人,身上最多的已經紮上了四枝箭,疼痛變成了無盡的怒氣,現在許多諾曼人腦袋一片空白,他們只想擊潰唐人,然後將唐人統統砍死一泄心頭之恨。
夜色下,四百多唐人圍在篝火邊放聲大哭,哭聲夾雜著悲傷和劫後餘生的恐懼。
最勇敢的諾曼人試圖制服馬匹,但頃刻之間就被馬蹄的洪流捲入身下,遭踐踏而亡。在最後一匹馬或死或滾落溝渠之後,諾曼人前列的一百五十多人,已經匯聚成了雪崩之勢,后列的諾曼人即使試圖穩住陣型,也會頃刻之間被巨大的人潮捲入其中。
唐。
「殺賊啊!」
諾曼人最後的防線里,每一個諾曼人要麼吃驚,要麼憤怒,要麼懷疑,但卻沒有一個人真的相信:「我們失敗了。」
篝火燃燒了一整夜。
走著走著,韓雲聽見士兵們的號角聲越吹越響,而士兵中間開始響起了笑聲,這笑聲越來越響亮,最後匯聚成了一股狂https://www.hetubook.com.com喜的風嘯。
北方的莊園燃起了遍地的黑煙,如同靈魂逃出了身體。
第二天一清早,一陣忙亂的腳步聲驚醒了韓雲。
許多諾曼人幾乎記住了唐人呼喊的奇怪而單調的音符:「殺賊啊啊啊啊!」
唐人的軍隊擊潰了諾曼人的軍隊。在章白羽的記憶裏面,這是很少有的事情,雖然他依然有著對諾曼人深深的忌憚,但心頭卻燃起了希望之火。
短短的二十尺的距離上,遍布著諾曼人和唐人的屍體,有些屍體的腹部幾乎被撕裂,內臟暴露和破裂之後,散發出了惡臭的氣息。人類的血液讓激戰之處顯得泥濘起來,刺鼻的血味和猛然出現在腳下的扭曲的死人,讓諾曼人開始恐懼了。終於,前列有不少諾曼人試圖逃亡了,當他們扭過頭去,發現無法穿過密集的人群的時候,諾曼人開始從山道的兩端跳躍而下。因為唐人事先的準備,山道兩邊的坡道雖然不高,但卻如牆壁一樣陡峭。最低矮處尚且有七八尺,最高處有十多尺,如果是一個體格靈活的人,那麼跳落之後並無大礙,但是在擁擠的情況下,諾曼人中試圖逃亡者幾乎人人骨折,有幾個還能一瘸一拐的逃離,最嚴重的幾乎落地就摔暈了過去。
諾曼武裝農夫和唐人士兵之間,只剩下不到六尺的距離。
騎兵小隊拋下了所有的人,在諾曼士兵和農夫的詛咒之中朝著北面撤退了。
號角聲悠揚,遠處的奴隸揮舞著手臂,氣喘吁吁的奔走而來。
章白羽帶著渾身是血的唐人沿著坡地衝擊而下。
咬牙切齒的指揮官,命令士兵們登上坡道,一方面維持農夫們已經快要完蛋的隊形,二方面,指揮官堅信,體力充沛的帝國士兵,只要一接觸唐人,已經作戰了大半個小時的唐人,必定會頃刻崩潰。士兵們的加入,使得坡道上的諾曼人密集如同煙熏之後的蟻巢之口,諾曼人正在巨大的推力下,一尺一尺的逼退唐人。
唐人越散越開,幾乎空出了陣線的中心。
一個唐人士兵在一枝超長矛上掛了一塊布,然後將長矛立了起來。
就在唐人快要被逼瘋的時候,一個念頭,終於出現在了許多諾曼士兵的心中: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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