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唐在山關上
第三十三章 唐土紛爭

「除卻青年將軍外,唐土西北有人擁立唐王室余脈,聚兵一千人佔領歸雲郡;唐土之北,有唐貴人殺諾曼伯爵,自立為伯爵,並且給春申公爵提了條件,『承認便效忠』;夷人部族紛起,小半歸青年將軍,大半歸各地首領;東部草原之中,安息王帳下的草原唐人也裹挾了六千牧民,席捲而來,自稱『唐人沙阿』。唐土紛紛擾擾,不知誰是未來的主人。如今的唐土,懦夫都在磨礪刀劍,準備趁勢而起;勇士則擦亮了眼睛,準備找到明主投奔;各地豪傑都在招兵買馬,如今唐土長劍、馬匹價格三倍于去年;兩支羅斯人傭兵,一個烏蘇拉弩手大隊已經在春申港登陸,他們是春申公爵雇來的,但到了唐地他們發現被公爵騙了,公爵說唐地盜賊橫行,讓他們來維護治安,沒想到公爵才像個人人喊打的『盜賊』。這些雇傭兵已經對各勢力暗投款曲,誰出價高,他們就幫誰打仗。」
「唐營所轄不過半縣之地,談不上打算。」
陳粟郎官冷哼一聲:「你等林中唐人又是何等官身?官身從何而來?敢來拷問校尉。你們有什麼資格發問?」
「絕無此意。」老者說。
幾個執戟郎肅然回應:「是。」
老頭有些尷尬,但卻讚賞地點了點頭:「女子說的話卻也不差。若是校尉周圍的人都是這般想法,我們卻也不虛此行。」
韓雲介面說道:「鍾離家四世之前妄議國體,又參与王子作亂,不是已經被貶到林中去了嗎?」
「校尉當真嗎?」老者眼睛裏面閃爍著矍鑠但卻憐憫的光芒:「經由海路撤退的諾曼大軍,在離開春申之前,曾經協助公爵『平叛』。春申公爵說,城內貴族準備暴動,於是一夜之間殺死春申貴人四十餘人,第二日便全城抄索,將唐貴人之家連根拔起。大姓如彭、王、蘇、馬自不用提,便是章、李、韓、關中等之家也不免於難,其餘小姓則被勒令改宗。章校尉,此事你真不知嗎?」
「據說來自春申,」老人神秘一笑說道:「自小好任俠、嗜酒色、廣交豪傑。」
下面的一群郎官已經冷笑起來,不少人怒罵道「這幫賊人也有今天」「走狗該當如此」「倒也大快人心」!
城堡大廳之中,包括執戟郎在內,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聽著一個老頭說話。
老頭鬚髮皆白,顯得風度翩翩。
韓雲掏出了匕首在手中把玩。
「諾曼軍是何時撤走的?」章白羽問道。
「是。」
「總之不可。」
和*圖*書這種疑惑的心態下,郎官們前往了城堡,準備去見一見這些唐地來客。
老者和一眾夷人面面相覷,名叫鍾離牧的少年卻笑道:「章校尉身邊這位細娘好厲害!」
按照唐土的風氣,如果有人冒名投親,怎麼都應該假裝是一個唐人,為什麼會拿著夷人的身份求見呢?
「章校尉。」老頭行禮之後坐直身來,對章白羽說:「帶著我們,重建唐國吧!」
「話還沒說完。」韓雲說道:「便是自封的,便又如何?唐王起家不過馬販、安息王起家奴隸、諾曼皇帝乃是私生子、春申公爵賣姐求榮。舉世權貴,竟找不出一個體面堂皇的。章校尉提劍為唐人復讎,帶領唐人砸斷奴隸腳銬,讓唐人安居,如何稱不得唐校尉?校尉首義乃是勒兵護民,校尉哪樣沒有做好?關山上的唐人,種地則安心種地,作戰則奮不顧死,為何?因為唐人知道,不管地肥地薄,校尉必然不會使他們吃虧,因為唐兵知道,奮劍殺賊,校尉必然不會拋棄他們獨自逃跑。昭昭天命,不過人心。你們這群人自視甚高,不過有幸生在了鍾離家;章校尉統御軍民,卻是他先成就校尉之事,人們後來才推選他。話便是如此:便是自封的,便又如何呢?你們再敢妄議校尉官身,執戟郎!」韓雲輕叱道。
章白羽還沒有回答,就感覺韓雲的肩膀微微地抖動了一下。
老者扭過頭笑著說:「我等也是庶民之家。不過我身後的這位少年,乃是鍾離家的單傳。鍾離家世代為唐將相,諸位莫非也不知道?」
「不妥嗎?」
「諸位,」老頭諷刺地說道:「我一路走來,所見的唐人可謂『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為了博前程,全部都躁動起來了。沒想到,到了這托利亞山區,卻看見諸位務農、築城、興學堂、招攬歸義人。真是令人唏噓啊。」
老人的一番話讓郎官們聽完之後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本以為只有自己風雨飄搖,沒想到和唐土的劇烈動蕩比起來,布爾薩只能說是秩序混亂而已。同時,布爾薩的勢力糾纏也相對簡單,大體上只有兩個陣營,諾曼人和安息人,一旦選擇了自己的陣營,剩下的其實都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可是唐土,竟然湧現出來那麼多勢力,除了春申公爵是眾人的公敵之外,章白羽竟然想不出來其他的人會如何結盟、會如何反目、會如何周旋。
章白羽猶豫了片刻:「咦,這個么——」和圖書
「亂世蜂起的豪強,大都取的偽名,不提也罷。」
「我不知道老先生一行是如何知道章白羽的。在春申我不過庶民之家,經歷離亂來到此地。」章白羽盯著老者說道:「若是那位將軍有意招攬豪傑,才華超過白羽的比比皆是。可這山區之中的唐人和歸義人,乃是與白羽共患難的兄弟。不說遷徙之中十死六七,便是前往了唐土,也不知將軍如何待我等。以將士性命換功名利祿,恕難從命。」
「恩,老朽卻有區區數策獻給校尉。」老者朗朗地說道:「下策,校尉可以收集精兵,厚賂安息人,以三千人渡海圍春申,漸次平定唐土,如此唐土或可入校尉之手;中策,校尉可派使者聯絡草原唐人,草原唐人來勢洶洶、兵力最豐足,但首領鼠目寸光,可行兼并之事,之後擁兵萬人逐利,坐觀其變;上策,將軍提兵渡海,從西北歸唐,尊歸雲郡為主,以唐王之名收攏豪強,如此平定唐土,幾代之後,天下歸誰亦未可知。不知校尉以為如何?」
「為何?」
「先生說下去。」章白羽說著,雙眼盯著老人。到了這個時候,這一行人的目的是什麼章白羽已經不太在乎,被他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已經置章白羽于危險之中了。
「真的投降了嗎?」
「不妥。」
「春申公爵素來懼怕唐貴人,眼看大軍撤走,公爵索性借大軍之手將唐貴人盡數殺死。」老者說:「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裏面,春申倒也安泰。唐土也沒有什麼異動,在夷土,也就是諸位所稱的林中唐土,烏蘇拉人還和公爵勾結起來,準備焚毀森林,修築石道直達鹽場。在燒林的時候,一個夷人村子不願意搬走,春申公爵命令直接放火,一村之人死傷大半。倖存之人潛入春申準備刺殺公爵,可惜事泄被抓。春申公爵將那些夷人村民斬首,將人頭遍示諸夷。」
鍾離牧身後,一眾少年和老者紛紛正坐,然後對章白羽行禮。
老人說:「章校尉,要是你的心裏也掛著這個掛墜,那麼你是絕對不會錯過唐土的機會的。」
老者微微一笑,表情變得慷慨起來:「忽然有一位青年將軍從大道奔來。將軍率唐騎士佔據大道,列陣如楔,來回貫穿諾曼軍三次。諾曼騎士上前阻擋,竟然也被衝散。唐騎士如瘋似狂,無不以一當十,青年將軍連殺三騎士,從馬背上奪走諾曼騎兵長矛,挺矛扎死了諾曼騎士首領。諾曼人見到首領陣亡,立刻吹號準備撤退。m•hetubook.com•com諾曼人還在重新列陣之時,青年將軍已將一眾兒郎列為騎牆,手持長刀,一次衝鋒,諾曼人便丟盔棄甲狼狽逃竄。那青年將軍竟然窮追不捨,幾乎要把馬力耗盡,追出二十里,殺死諾曼人無算。這之後,將軍與兒郎們疲勞已極,返回山前。山中夷人皆呼萬歲,奉將軍為主。青年將軍周遊諸夷,招攬部曲,少年爭附。我們從唐土出發時,青年將軍已有步軍三千人,騎兵四百,正席捲林中。唐地聽聞將軍起事,紛紛殺諾曼貴族、官員響應將軍。諾曼人已經盡數返回春申周圍據守。」
章校尉不解地問道:「諸位莫非是認為章白羽不回唐土是鼠目寸光嗎?」
老人看見周圍的郎官怒罵紛紛,一時之間頗為詫異,他很快轉換了話題,開始談起了別的事情。
唐人的郎官們聽說有「夷人」來訪,無不感到驚奇。
「直接打出去便是。」
「魚離水而死,樹無土而枯。」章白羽說道:「我是唐人校尉,不敢貪天地之寬,只知道保護居民、訓練兵士,圖存而已。托利亞山區內外,安息部落虎視眈眈;安息首領態度未定,唐人如履薄冰;諾曼大軍旦夕殺回,存亡難料。這種時候唐人分心他處,軍民皆危。流亡日久,唐人早就知道了一個道理,輕易的事情有,好結果的事情也有,輕易卻有好結果的事情卻是沒有的。此外,托利亞山區都不能平定,如何走出布爾薩平原?布爾薩、尼塔兩省份沒有肅清,又如何壯大唐人?有一萬名士兵,只能做五千人的打算。唐營還沒有足夠多的士兵返回唐土,先生就不必再說了。」
韓雲接著說:「唐校尉乃是唐人的校尉,不是唐王的校尉。校尉官身乃是眾心所向,不是權貴所封。」
老者突然停止了發言,引得周圍的郎官在片刻的等待之後紛紛詢問起來。
「怎麼會。」老者停止了笑容,嚴肅的說道:「章校尉,我們來這裏之前曾在塔拉城小住,聽那裡的唐人說您下令不得宣揚唐夷之辨,那時我們還不信。來到了山區,發現竟然真的如此。唐土豪強眾多,唐人做唐人的打算,夷人做夷人的打算,有些唐人竟連出雲人也容不下。唐地人民稀少,稱王者卻眾多,可惜這些稱王者,卻還要把唐人分出個三六九等。包括那位青年將軍,數戰未曾一敗,可是呢,他連卒長也不給夷人當,滿口唐夷之辨。這種人不過鷹犬而已,唐土歸不得他。至於其他的豪強,更是hetubook.com.com尚未成功就彼此猜忌,王師未立,便開始引起兵禍。許多唐人武裝甚至會劫掠夷人奪取糧食和兵員,春申城外,唐人夷人義軍蜂起,可這些義軍打得最多的,卻是別的義軍。出雲郡的擁王者,卻有王師氣相,可惜勢單力孤,又太早打出了唐王旗號,恐怕春申公爵會首先出兵歸雲郡——章校尉,您真的不在乎唐夷之別嗎?」
老者點了點頭:「女子是知書的。鍾離家衰落緣由,非是隻言片語可以說清的。可即便衰落了,鍾離家問一問唐校尉還是有這個資格的。」
「這是何意?」
「時間對不上,」章白羽搖了搖頭:「那時我尚在春申。」
夷人們接過去之後彼此傳看著,最後傳到了鍾離牧的手中,鍾離牧拿著掛墜看了看,嘆了一口氣。
「那是笑我錯過唐土的亂世之機了?」
「如今唐土群雄並起,」老者並不介意周圍的陸陸續續的有人走動,當新來者落座之後,老者對他們總結了一下自己剛才的發言,然後繼續說道:「諾曼大軍已經分兩路撤走,一路經陸路穿草海,從北部返回諾曼。一路在春申登船,在羅斯上岸返回諾瓦。」
韓雲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最後,鍾離牧恭敬地把掛墜還給了章白羽。
章白羽凜然拒絕:「此事不可。」
「鍾離家怎麼會為一個來路不明的豪強做說客。」老者回答道:「女子剛剛說得話很在理,『昭昭天命,不過人心』。此話語出第一位唐王立國之言。先有唐人,後有唐王。章校尉日後卻是作何打算?」
章白羽從脖子下面取出了一隻掛墜,九頭之鳥。
「嗯,嗯,庶民之家。」老頭有些欣賞地說道:「章校尉既是庶民之家,不知校尉官身從何而來?章校尉自然自稱唐校尉,不知忠於哪位唐王,又是哪位唐王所封?」
「他叫什麼?」
「夷人大怒,殺公爵使者,奪回人頭安葬。」老者嘆了一口氣:「春申公爵派出騎士六人,率領騎兵五十,糾和了數百諾曼人前來報復。他們連續焚燒三處夷人村落,將夷人捕為奴隸。夷人且奔且哭,逃入山中躲避。諾曼人又準備燒山,逼出夷人。在山外,諾曼人殺死男人,姦汙女人,把小孩子用火燒死,山中夷人嚎哭震天、糧草斷絕。就在夷人準備下山投降的時候——」
「然後呢?」
諸位夷人都笑了起來,大笑之中,夷人們卻是滿臉的興奮。
老頭很驚訝:「有何不可?」
章白羽思考了一會,率先問道:「老先m.hetubook.com.com生,那位青年將軍是什麼來歷?」
「莫非校尉另有所圖?」
「為何不能控制?」老人說:「唐王余脈是個女子啊,娶了不就好了。校尉性情寬厚,然而堅忍持重。鍾離家與唐王室尚有往來,一封薦書遞到,校尉便是乘龍快婿了。」
當然,郎官們更多的是費解。
章白羽皺了皺眉頭說道:「莫非諸位前來此地,不是為青年將軍做說客嗎?」
老者有些驚訝地看著韓雲:「女子竟然不知隱瞞一二么?」
「唐人鍾離牧,見過章校尉。」接著,一眾來客皆對章校尉行盡忠之禮。
執戟郎問道:「要把他打出去嗎?」
從建立唐營開始,唐營之中早已有意識地迴避了「唐夷之辨」。自認為夷人沒有問題,沒有人會多說什麼。可如果有唐人拿著這個身份去歧視夷人,那是要被打軍棍的。當然,大多數的夷人對於這個稱呼還是有隱憂的,比如許多夷人在自稱唐人之後,會非常抵觸被人翻出夷人的老底來。章校尉目前是不在乎唐夷人的區別,但是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所有的夷人都還記得,唐王籠絡夷人首領的方法,就是賜給書籍和國姓,並且承認他是個唐人。這種心態在唐土很普遍,因為唐人可以擔任官職,可以前往選賢殿參加考試,其中優秀者可為備官:通文史者稱學士,作為郡丞、鄉丞的僚佐;通兵馬者為武侍,作為校尉和郎官的佐官。夷人的話,則沒有這種資格,滿腹學識的夷人,最後也不免落得開館授課的下場,春申米貴,許多夷人的學子最後只得返回家鄉。
「這是哪個部落的,若是校尉在,必然屯聚山中,夷地那麼大,滿山跑也把諾曼人拖死了。」
新來的郎官們被執戟郎帶到了自己的座墊前,落座之後,他們立刻就被老者的話語吸引了:老人在說著唐土近況。
章白羽不時地命人給老者遞過一杯水,老頭也不見外,拉開鬍子喝一口,道一聲謝,然後繼續說著。
「我沒有三千士兵,也沒錢賄賂安息人;草原人兇悍,然而不能長久,縱然借其力平定唐土,最終也不免身死國滅;最後一條,歸雲郡民風剽悍,至今有出草習俗,唐王余脈既然能崛起,必然有過人之處,豈是那麼容易控制的?」
當然,章白羽敏銳地感覺到了,在老人的描述之中,對於那位青年將軍頗為看重。
章白羽愣了一下,點頭稱是,然後他問道:「老先生來,是要替那位將軍做說客,邀我返回唐土嗎?」
「去年秋冬之際開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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