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遠來辛苦!」章白羽先開口對佐里亞打招呼。
「校尉!你!」
「那些部落怎麼辦?」鍾離牧詢問道:「兩派都在冊封唐人的領土,放這些人進來,肯定沒有好事。」
「雙方都在冊封阿奇爾。」
對於安息人混亂的官制,章白羽感到無所適從。好在這一次前來冊封他的,並不是列加斯派來的私人信使,而是來自安息高原的正牌使者。
「我倒是見過不少人,」陳學者搖頭說道:「都說去過我們唐人故國。但是細問之下,又都是荒誕不經。連基本的山川水脈都說不出來,這些總是不會變的,那麼至少風物文禮,這些總該知道吧,卻也回答不上來。還有人還說在唐土做過官,成了皇帝的親信,等我捉住此人餓了三天,逼他說真話,他才說他就是跟著商隊去過安息,道聽途說了一些唐土的風聞,然後就回到烏蘇拉招搖撞騙去了。」
「他真的是皇族嗎?」陳學者不免有些奇怪:「皇族成員,竟然可以四處遊盪。」
章白羽撓了撓頭:「唐、夷不可輕慢偏頗任何一邊,這倒是唐軍立身之本的。」
「萬里沙漠,他怎麼過去的?」鍾離牧這個時候也來了興趣。
最讓章白羽感到一陣無力的是,瑞德城和魯瓦城都被冊封給了幾個籍籍無名的部落。
蒯梓說:「的確,要是平白無故地打人,即便有了道理,也會嚇走真的去過唐土的人了。」
就在章白羽準備著手迎戰的時候,塔拉城傳來了新的消息。
「不過以後還是不要打人了。」
章白羽抿了一下嘴唇:「海峽以南,有一座烏蘇拉島嶼。」
佐里亞看了章白羽一眼,略微一低頭,表達了禮貌。隨後,他跟著章白羽,吧嗒吧嗒地離開了議事大廳。
「當時年輕唄,不做幾件事情怎麼行。」陳學者表情倒是頗不在意:「校尉年輕,不知道唐人國破時的景象。當時,如同校尉如今年紀一般大的青年,各個出不知所之,入不知所為。茫然四顧,都是諾曼人欺壓唐人,唐語、唐字、唐人衣冠,一下子都要被換掉,自盡者不知繁幾。唐人中間,就出現了一派思潮,名叫『東歸派』,想著回到唐人故土去。大半唐人都想逃,但是一想到沿途荊棘橫生、冰川沙漠,加上路途荒遠,唐人卻不敢輕易東歸。m•hetubook•com.com我的少年夥伴之中,真的舉家東歸的,不過兩三家,數十人而已。每次聽說有人從唐土來,我自然都會問問。我三十多歲時,去春申求功名,選賢館每試必中,可是到了最後,必然被奪名去官,蹉跎到四十歲,才有人告訴我,原來夷人學子『百不取一』,故而每每刁難。這一下,我只能打點行裝,回了林中郡,投奔了鍾離家。在林中郡見到有人說從唐土來,我便起了心,如果唐土並不分唐人、夷人的,我便帶上家小,東奔故國去。可是一問之下,那人竟是滿口胡言。我也是少年學劍之人,豈容宵小當面誆騙,便將他綁在樹上,吊起來打,打完餓了三天,便什麼都招了,果真是個騙子。後來見過各種各樣的人,說去過唐土,細問之下,沒一個說的是真的。」
陳學者正在閉目感慨,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皺起老眉,拿眼睛瞪穆拉迪。
出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格拉摩根已經不能為艦隊提供維修服務了,瑞德城成了安息艦隊不得不考慮的選擇。
對烏蘇拉人來說,這是意外之喜,因為他們日思夜想就是毀滅別人的貿易中心。
「不來最好。」蒯梓面色如常地說道。
「所以呢?」佐里亞說道。
鄉丞點了點頭,知道應該怎麼辦。
「烏蘇拉人願意幫您維修艦隊。」
章白羽耐心地等待著那位貴客的來訪。
「你憑什麼替烏蘇拉人做主?」佐里亞的語氣依然沒變,還是一樣的冰冷。
章白羽對使者頗為恭敬,小心翼翼地將使者軟禁在城堡之中,派出執戟郎轉告在此躲避的一群穆護派成員們,讓他們注意隱藏行蹤。
唐人的指揮官們齊聚此地,並不是為了閑談安息人濫封貴族的事情,他們在等待著一位客人。
穆拉迪正準備出言反駁,章白羽卻讓兩人不要再多說。
只有穆拉迪皺著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一臉不解地詢問陳學者:「陳先生,明明是你把別人吊起來打,聽你說來,反倒是你最委屈?」
章白羽心中卻長舒了一口氣:唐人安全了。
章白羽卻動了動嘴唇:「列加斯拿這個糊弄我的時候,還知道空口許諾一大塊土地呢,這沙阿沙給我這個頭銜,既不談糧食、兵員,也不談土地,只想讓我去送m.hetubook.com.com死。」
不過這個使者對於唐人根本不了解,他見到章白羽的時候,好奇地看了看眼前的唐人面孔,幾乎失去使者的禮節。
許多人聽說格拉摩根已經公開效忠大穆護之後,就離開了托利亞山區,北上進入了城市。至今還留在城堡之中的穆護派,只有一群受傷非常嚴重、難以領兵作戰的成員。
面對無法有效控制的地區,為了激勵部落戰士效忠,穆護派最早冊封了一批無地的部落,在尼塔中部平原上冊封了六位阿奇爾,這些阿奇爾只需要當眾宣誓效忠,並且佔領一塊土地,就能得到穆護派的承認。作為回應,沙阿沙派的貴族也如法炮製,他們在相同的區域冊封了阿奇爾,並且將稅收、貿易所得的收入全部劃歸給阿奇爾。
「霍格島。」佐里亞直接說出了島嶼的名字。
佐里亞卻一臉冷漠地看了看周圍團座的唐人們,嘴裏砸了一下舌頭。
「校尉,」穆拉迪忍不住說:「布爾薩人的記憶是很久遠的,」他指了指腦袋說道:「如今在布爾薩搬動居民,總會遇到許多人不知道我們的來歷,不敢加入我們。如果告訴他們,您是合法的沙伊,那麼搬動移民會容易得多。甚至不用搬動他們,您派出官員駐守那裡的時候,布爾薩居民會夾道歡迎您的統治的。」
陳學者嘴巴抽動著,他明明想旁敲側擊,告訴章校尉唐夷不可偏頗,否則如他這樣的滿腹學問的人也會逃亡,沒想到校尉身邊的人不是滿懷惡意、就是腦袋愚鈍,竟然都抓不住要害。
此人是安息艦隊的一位船長,曾經四處採買安息艦隊所需的物資。要說是個商人,也不盡其然,這個客人是沙阿沙皇族的旁支,算是舊貴族之一。但是他從小就四處遊歷,據說他曾經穿越過安息東邊的沙漠,抵達過唐人的故土,向南的時候,此人又越過了泥漿綠洲,一直抵達了遼闊的南部大海,往西邊,此人曾經旅行到了最西邊的海灘邊上,在那裡留下了難以磨滅了印記——十三個私生子——證明他曾經來過。
周圍的唐人、歸義人開始議論紛紛。
這個客人很奇怪,他對瑞德城的繩子儲備毫不在意,也沒有和修船工匠多談,對於唐人正在加緊維修的泊船水道,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這個客www•hetubook.com•com人跳下船后,在城內轉了半天,就租了一匹馬,單騎離開了。許多天後,魯瓦城守向章白羽報告此事的時候,章白羽才知道,那個客人又跑到了北邊,觀察期魯瓦城內的作坊和城外的亞麻莊園去了。等到那位客人四處遊盪了魯瓦城之後,他就應邀啟程前往托利亞了。章白羽知道,這個人的意見將會決定最後的結果。
陳學者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正因如此,也就時常讓我感到寂寞。」
「校尉,」陳學者說:「我是在說我打人么?我在說唐夷故國啊!您說,這個——」
在採購物資的時候,此人考慮的並不是賺錢與否,而是考慮物資供應是否充足。如果能夠滿足要求的話,他願意讓別人發一筆小財。他第一次路過卡嘉島的時候,就開始資助當地的護林人,讓他們種植橡樹,以備二十多年後使用。此後每年,他都會派人前往卡嘉島,要求當地人種植修船所需的樹木。在採購木料的過程中,他也是慷慨地出奇,他寧願出三倍的價格,以便能夠比烏蘇拉或者諾曼的商人提前兩年拿到一批陰乾好的船料。為了得到最堅韌的繩子,他召集了一個冒險家團體,在南方突襲了一個烏蘇拉殖民地,為安息帶回了殖民地上最好的亞麻種子以及制繩工匠。
「別客套了,唐人。」佐里亞說:「你的小小土地,我已經看過了。你不能幫我們修艦隊的。格拉摩根完了,我知道是誰乾的。艦隊現在每天都有滲水的船離開海峽,我們要花掉三倍五倍的錢,才能找到漁民補船。我們的水手不夠了,格拉摩根已經收了我們的定錢,每個月幫我們招募一百個水手,即便這樣,我們也要經常靠岸替換。我們的水手在受苦,許多人牙齒流血,得了水手病。現在格拉摩根沒了,水手沒了,修船人沒了。你在這裏等我給你簽合約,但是我告訴你,我的小夥子們在船上一倉一倉的死掉,屍體都被丟進海里餵了魚。」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章白羽說:「諾曼人早就把領地重新拆分了,現在沒有多少人認可這個。」
一直靜靜地聽著陳學者感慨的韓雲,這個時候放下茶杯,誇讚穆拉迪:「百騎長的唐語說得很好啊!每個字的音都咬准了。歸義人都如百騎長般勤學唐語,校尉和圖書也是開心的。」
陳學者冷哼一聲:「明明是——」
如今,他被安息艦隊委派,前往托利亞山區,觀察一下這裏的制繩工坊情況。
陳學者如蒙大赦,眼睛發紅「果然只有校尉——」
一位安息使者以沙阿沙的名義,冊封章白羽為托利亞沙伊。
「夾道歡迎。」鍾離牧忍不住笑道:「這倒奇怪了,上次我們搬動布爾薩人的時候,人家可是拿著長矛弓箭來打我們的,就是死也不願意來尼塔,寧願千里迢迢跑到科爾卡省去。這可不是夾道歡迎。」
章白羽的心中知道,唐人再狂妄,也不能幾個月的時間將一個小港修成貿易中心,但是,唐人卻能將艦隊的駐泊地換一個地方,送給盟友烏蘇拉人。只有烏蘇拉人能夠承擔修船的負擔,同時,烏蘇拉人將會把唐人領地作為最近的物資港口,唐人將配合烏蘇拉人,同時作為補給艦隊的勢力。這同樣能使得唐人安全。所以得知艦隊拒絕自己之後,章白羽就找到了烏蘇拉人,在離開瑞德城之前,唐人和烏蘇拉人的約定就已經奏效了。
章白羽正了正衣冠,端坐等待著。
「的確是安息皇族,」章白羽說:「名叫佐里亞貝里昂。安息人似乎都知道這麼一號人,是貝里昂家族的冒險家,許多人都聽聞過他的奇聞異事。他好像還去過唐人故國。」
「你說的話,」章白羽說:「我都知道。瑞德城替代不了格拉摩根,我也知道。」
穆護派將魯瓦城外的村莊冊封給了兩個安息部落,瑞德城則被沙阿沙派冊封給了一個布爾薩部落。
兩邊的唐人官員也都整理了儀容,好奇地扭頭看著門外。
「校尉,」剛從布爾薩行省返回的穆拉迪說:「唐軍還有來到托利亞之前,山區的居民也是知道沙伊這個頭銜的。不過您似乎小看這個頭銜了,托利亞沙伊的領地範圍很大,不光包括整個山區,還包括布爾薩很大一塊土地。如果我知道的沒錯的話,塔拉城以西,有一半的土地是屬於托利亞沙伊的領地。」
章白羽在托利亞山區接到了這個消息。
章白羽聽完大吃一驚:「我一直以為陳先生穩重,沒想到還能做出綁人逼供的事情。」
「給兩派寫信,」章白羽說:「我們歡迎這些部落前來就封。鍾離牧,你帶七個郎隊在北邊迎接魯瓦阿奇爾,蒯梓帶十個郎隊和-圖-書在南邊迎接瑞德阿奇爾。」
烏蘇拉人之所以願意保護唐人,絕不是因為仁慈和服軟,而是因為艦隊駐地轉移的事情,會讓烏蘇拉人賺到無數枚安息金幣。
鄉丞說:「陳學者果真任俠好義,有古唐之風!」
執戟郎和備官以及諸多學者,這個時候都被陳學者的情緒感染,雖然都想說些什麼話,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句話說出之後,唐人們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唐人,」佐里亞搖了搖頭:「你究竟發了什麼瘋,要去燒掉格拉摩根!不管是沙阿沙勝利還是大穆護勝利,我向你保證,只要艦隊還有一個人活著,你就沒辦法躲開審判。你知不知道,為了修造艦隊,無數人嘔心瀝血,花了足足四十年,才讓安息艦隊在海上戰勝諾曼人。你一把火燒掉了格拉摩根,卻只用瑞德港來頂替。你這是反叛。」
接著,所有的人都看著章白羽。
陳學者說:「咦,你這小娘好沒道理——」
一群唐人調侃陳學者,氣氛頗為歡快的時候,執戟長王仲從門外走了進來。執戟長的身後,幾個執戟郎分裂兩邊。
不久之後,一陣奇怪的腳步聲穿了過來,腳步聲中夾雜著木頭捶打地面的聲響。
對於這些穆護派,章白羽是聽憑自願去留的。
「章沙伊。」蒯梓笑道:「的確比起阿奇爾章要好聽一些。」
鍾離牧欣然領命:「我猜,這些傢伙不敢來上任。」
「校尉!」王仲稟報:「佐里亞到了。」
對唐人來說,這是弱小盟友的談判條件,因為沒有唐人就近補給,烏蘇拉人就要千里迢迢從別的港口運送補船材料、招募工匠。
「如果可以的話,」章白羽說:「我會為您引薦一下烏蘇拉人在本地的商會會長,他就在隔壁,隨時恭候您的大駕。」
章白羽眯起眼睛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佐里亞左腿沒有了,殘肢上綁著一條木腿。但看著佐里亞的樣子,卻硬朗得很,看起來殘疾沒怎麼影響到他。
周圍的懂得安息話的唐人都陷入了沉默,執戟郎們則等待著王仲的命令,準備隨時逮捕這個客人。
「戰局不明朗之前,」章白羽說:「我們只要人,不要土地。不管是沙伊還是阿奇爾,我們的士兵又不會多一個人,都是空頭銜罷了。不過這個頭銜,在魯瓦和瑞德城要向居民大加宣傳。」
「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