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波雅爾抬起鞭子,指了指地面的酒囊,嘟囔了幾句話。立刻就有一個身手敏捷的羅斯兵策馬朝著酒囊跑去,路過酒囊的時候,他的馬速也沒有降低,他伏下身軀,幾乎像是落馬一樣,但是很快,他又翻身回到了馬背,酒囊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手裡。那個騎兵咬開了塞子,猛灌了一口,隨後,這個騎兵疑惑地看了看鍾離牧兩人,似乎被手中的烈酒震驚了。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這個騎兵舉著酒囊回到了波雅爾的身邊,將酒囊交給了首領,大叫道:「涅斯塔燕!」
作為回禮,羅斯騎兵把各自攜帶的戰利品拋給了唐人騎兵:眼珠做的項鏈、頭皮串、整袋牙齒。
「陛下,」鍾離牧說:「您說得太快了,我沒記住。那個,能不能讓侍從抄寫下來,我背了好回去復命。」
洛泰爾掃了掃,但是並不意外,說的是選王的事情。
羅斯騎兵很快就發現了來者並非敵人,他們的兩翼加速,很快羅斯騎兵的隊列就成了一個弧形,對唐騎兵呈現了包圍的架勢。
「我聽不懂。」
鍾離牧沉默不語,只是恭敬地對洛泰爾行禮。
洛泰爾吩咐侍從:「給他抄一份口信。後面再加一個問題,問問章白羽為什麼派這麼個人當使者。」
「其二,」鍾離牧說道:「陛下所圖,乃是諾曼皇位,絕非布爾薩王冠。諾依曼先祖開拓布爾薩,才有如今尼塔行省的數十萬諾曼子民。諾依曼家族的根基,是尼塔行省的諾曼人,而非布爾薩行省的布爾薩人。對陛下來說,諾曼人忠誠,而布爾薩人反叛,諾曼人親密,而布爾薩人疏遠,諾曼人心向諾瓦,布爾薩人只願守土顧家,諾曼人可以追隨陛下遠征諾曼,布爾薩人剛剛出征就不免唉聲嘆氣。此外,阿奇爾不敢擁立國王,阿奇爾只是讓布爾薩的貴族們只是推選了一位王選者——陛下喜愛則任命,不喜則命令貴族再選,若是陛下不願意布爾薩國王由他人擔任,陛下也可以接受貴族選舉,自己成為布爾薩國王,成為布爾薩、羅斯與諾曼的聯合君主。」
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之中。
鍾離牧一時之間,還以為謝爾蓋發了瘋,對面的羅斯騎兵本來就來者不善,唐突地向他們拋酒囊,引起衝突就麻煩了。
海灘越來越近了。
「羅斯話各地不同,但是『酒』這個詞倒是各地一樣的,『燕洛』。」謝爾蓋頗為自豪地說道:「對面很喜歡咱們的酒。」
大賬內的士兵、侍從、女僕:「————」
羅斯騎兵們非常興奮,他們一邊喝酒,一邊罵個不停。
這些羅斯人的裝備不太好,大部分士兵都是身著劣質和-圖-書的皮甲,少數精銳的波雅爾士兵,則穿著鱗甲外套,看起來頗為神氣。
「告訴他們,」鍾離牧說:「把事情忙完了,我們給他們送幾車過來,他們泡在裏面洗澡都可以。」
唐軍士兵沉默地將這些禮物手下,還要表示感謝。
唐騎兵渡過了尼塔河,向西面行進了半天之後,開始折向北方。
聽聞唐人使者來訪,洛泰爾這次倒是很快就傳令接見了。
「羅斯每個公國的土話都不一樣,口音也不一樣。」
手持大斧的羅斯戰士一個一個地將這些俘虜的腦袋砍下。貴族士兵們排著隊被推倒刑場上,在那裡,羅斯士兵會猛踢貴族士兵的腿窩,讓他們跪下,把他們的腦袋安置在一個木樁上面。唐騎兵靠近的時候,十多個羅斯斧手一起揮動武器,讓十多顆貴族士兵的腦袋滾落一地。一些帶著高筒皮冒的羅斯士兵手持匕首,將滾落的腦袋拾起,然後割掉頭皮,掛在腰間的鐵刺上充作戰利品。
章白羽還記得父親用嘲弄的語氣教育哥哥:「畏勢而不敬人,小人也。敬人而不畏勢,君子哉!」
對面的羅斯騎兵們疑惑地左右探著腦袋,緊張地看著波雅爾的反應,被誇讚為「烈酒」的酒水,可不是太常見。
見到對面來的是個唐人,羅斯人一時大惑不解,有個波雅爾騎兵說了一陣極快的羅斯語,鍾離牧只聽懂了其中一兩個詞。
唐人使者都皺起了眉頭,洛泰爾的決定讓唐人們喜憂參半;
「唐人,」諾曼侍從的聲音充滿了皇權威儀:「還有事么?」
在派出鍾離牧的時候,大部分的郎官、備官對章白羽的使者人選頗為意外。
洛泰爾:「————」
對面的波雅爾連喝了好幾口,指天指地的罵了半天羅斯話,最後小心翼翼地將結果了酒囊塞子,將剩下的酒笑納了。
鍾離牧說:「合法君主固然重要,但如同人需要臂膀,陛下也需要治理王國的臣屬。世間有太多的稱王者,但是能夠獲得君權的有幾個?安息沙阿沙如果沒有貴族效忠和大穆護鼎力扶持,他的沙位從何而來?諾依曼家族君臨諾瓦的時候,武功歌裏面記載『一百位騎士和六十位封臣尾隨護送』,沒有這些人,諾依曼家族當初如何接手帝國?現在陛下也是如此。如果陛下真的只在乎血統和法理,那麼這麼多羅斯士兵要來何用?科爾卡的騎士起兵為何?陛下的尼塔城市為何要交由穆護派的官員管理?因為陛下知道,先有統治的權力,後有統治的法理,而不是返過來。列加斯之所以失敗,恐怕也是因為弄反了這個順序吧。」
洛泰爾坐在和*圖*書一張高背椅上等待著唐人。
唐騎兵索性將酒囊統統解開,拋給了附近的羅斯騎兵們。
唐騎兵被羅斯騎兵架在中間,羅斯騎兵很不安分,總是過來探看唐人的腰間,只要有酒囊他們就會一把拽走。
鍾離牧看見一個羅斯士兵當面嘲笑著一個安息貴族士兵,貴族士兵對著羅斯士兵的臉吐了一口口水。
諾曼皇冠的制式是三層皇冠,與教皇的三層教冕一樣,以示皇權和教權是世界上並列的兩極,這頂皇冠似乎在顯示洛泰爾與教皇結盟的信號。
「布爾薩沙阿。」洛泰爾將信件舉起,身邊的侍從立刻接了過去:「諾曼帝國可沒有沙阿這個頭銜。如果唐人要玩傀儡的把戲,至少要把頭銜改成國王。不過這是后話了。告訴我,年輕人,為什麼我要允許我的國土上,有一個不向我效忠的國王存在?同時,這個國王還是我過去的部下擁立的傀儡?這個國王既不是我的親戚、也不是我的盟友、我也沒有睡過他老婆要給補償不然就要醜事敗露。章白羽準備怎麼說服我?」
鍾離牧經常讓章白羽想起自己的哥哥,章白逸當年也是極度頑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父親最後讓章白逸遊歷唐土各郡,讓他拜訪各族貴人學士。結果章白逸在遊歷之中不斷出醜,在公開的場合進退失措,到最後話都不會說了。返回春申之後,章白逸頗有灰頭土臉的感覺,一身的銳氣磨得乾乾淨淨。
可是章白羽卻挺願意給鍾離牧這次出行的機會,畢竟鍾離牧總有一種無法無天的做派,長久下去不是什麼好事。
「校尉還專門囑託我帶上你,帶你有什麼用!」
鍾離牧表情凝重,看著洛泰爾欲言又止。
洛泰爾給出了最後的決定:「或許唐人就該回唐土去。就這麼跟他說。」
「三個晚上。」
章白羽倒是挺想知道,鍾離牧見到洛泰爾的時候,是不是還敢嬉皮笑臉。
「阿奇爾說,」鍾離牧回答道:「陛下前往尼塔的時候,需要一個穩定的尼塔行省。布爾薩混亂不堪,將使得尼塔行省邊患不斷。陛下如果進攻布爾薩,早上發兵,晚上就能佔領布爾薩,這絕非難事。但是陛下要得到一個穩定的尼塔,就需要往布爾薩派駐數千士兵和上百為得力的官員,還要數年數十年的經營布爾薩。布爾薩今日叛變,明日叛變,陛下遠征異域,如何顧及此處?如果不管不顧,後方尼塔淪為戰場,前方軍心動搖。如果回師平定布爾薩,前線戰事瞬息萬變,戰機貽誤更是追悔莫及。」
鍾離牧則拍了拍身邊一個騎兵的肩膀,雙雙離開了唐騎兵的隊列,迎向了羅和_圖_書斯人。
「唐人果真乖巧,」洛泰爾諷刺地說道:「我曾在布爾薩的時候召喚他,他不做任何回應。沒想到,大戰剛剛結束,他就派出了使者。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應該還有另外一批使者,準備在列加斯取勝的時候前去拜訪,對么?」
唐騎兵感到脊背一陣陣的發涼,雖然這些精銳的唐戰士全部上過戰場,但是這麼多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場面也著實恐怖。
「有許多語法問題,不過我聽懂了。」
出乎鍾離牧意料之外的是,對面的羅斯人騎兵竟然紛紛勒馬停了下來,似乎喊著羅斯話的陌生騎兵頗感詫異。
鍾離牧舉目四顧,估計死人在三千人到四千人之多,貴族大軍潰敗之後,逃向了西部,一路過去更是死屍枕藉。
孤寥的黑煙、遍地的屍體、血污橫流的泥灘。
布爾薩、羅斯、諾曼諸貴族:「————」
這兩個諾曼人都穿著羅斯式的鎧甲,應該是從海峽對岸跟著羅斯大軍一起渡海而來的。
「你怎麼說得結結巴巴的,這段話你是背下來的吧。」
鍾離牧見到洛泰爾之前,倒是沒有什麼負擔,他覺得對方即便是個皇帝,也終究只是凡人而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帳篷中的諾曼、羅斯貴族們則小聲議論著,他們都在彼此詢問這個沒聽說過的唐人是什麼來頭。
「還是有用的。」謝爾蓋笑了一下。
「是啊,」謝爾蓋說:「羅斯有句話,『烈酒飲盡之前,宿敵亦是摯友』。」
抵達海邊的時候,戰場已成地獄。
一百多羅斯騎兵在波雅爾的率領下,呼嘯而至了。羅斯人的馬鞍上,大都拴著兩三顆腦袋,腰上掛滿了頭皮。他們皮甲被血污和雪泥弄髒,看起來斑駁如同古牆,羅斯士兵大都蓄著鬍子,波雅爾的嘴上倒是剔得乾淨。大多數羅斯騎兵都沒有戴頭盔,他們將頭髮的右邊三分之一剃光,左邊的頭髮則盡量地留長,看起來粗狂又剽悍。
「是的。」
諾曼侍從接過了鍾離牧手中的信件,拆開之後交給了洛泰爾。
「告訴章白羽,」洛泰爾說完后,諾曼侍從知道陛下要發布命令了,就一起錘動了權杖,大帳內一片肅靜:「讓他選出來的那個布爾薩崽子到我這裏來,讓那個布爾薩崽子帶上六百名士兵、一百匹馬、四個月的軍糧,前來對我效忠。至於章白羽,讓他告訴我,為什麼唐人不能做諾曼人的封臣,如果他回答得了,就讓他呆在現在地方,如果他回答不了,」洛泰爾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我會親自去征伐他,那是我的托利亞山脈,那是我的東部尼塔,那是我的布爾薩諸城。他寧願對布爾和*圖*書薩人效忠也不願意對諾曼人效忠,讓他告訴我,為什麼。如果這個答案我不喜歡,就讓他離開。」
「是的。」
在等待接見的時候,鍾離牧努力估算這周圍的羅斯士兵人數。羅斯騎兵大概有六百多人,步兵卻遍地都是,數不勝數。鍾離牧不相信安息艦隊可以一次載運這麼多士兵渡過海峽,即便是渡過了海峽,他們的糧食問題怎麼解決?看來不光是安息艦隊參与了運送羅斯士兵,烏蘇拉人和萊赫人也逃不了干係,羅斯人的艦隊恐怕也為數不少。可惜洛泰爾的營地之中視野不佳,不然鍾離牧真得想去看看外海究竟飄著多少艘船。
謝爾蓋拋出的酒囊在雪地上翻了幾個跟頭,終於停在了兩批騎兵中央的空地上。
唐騎兵遠遠地駐足觀望,很快就吸引到了羅斯人的注意力。
聽完后,謝爾蓋不好意思地對鍾離牧說:「對面問我們,這種酒還有沒有。」
這次前來迎接唐人使者的,已經不是安息人侍從了,而是兩個諾曼人的貴族子弟。
接著,謝爾蓋從馬鞍上接下了一個酒囊,儘力地拋向了對面的波雅爾首領,嘴裏大喊著:「燕洛!」
羅斯士兵帶著陰冷的微笑,將這個貴族士兵帶出的隊列,活活地將他剝掉了頭皮。安息貴族士兵大叫著,紅禿禿的腦袋汩汩地留下的鮮血,如同給他戴上了紅色的面具。羅斯士兵們把這個貴族士兵當成了玩具,將他踢來踢去,這個貴族士兵雙目被鮮血遮住,他哭喊著摸索到了一個羅斯人的長劍,徒手抓住了劍刃,將劍尖捅進了喉嚨自殺了。
「你不是羅斯人么!」
鍾離牧素來以輕佻出名,總會做出出格的舉動。拜見洛泰爾這樣的人物時,怎麼都應該派出穩重的人出行的,不管是蒯梓還是王仲,都挺能服眾的,鍾離牧怎麼能夠勝任呢。
「洛泰爾陛下。」鍾離牧對洛泰爾行禮之後說道:「我奉阿奇爾之命,獻上國書。」
一群羅斯兵用長繩拴著一群安息貴族士兵,拖著他們踉蹌地前進著,這些俘虜被拖到了一處臨時的刑場上。
謝爾蓋把鍾離牧的話翻譯了一遍,對面的羅斯人陸陸續續地聽明白了之後,都興奮地吹起口哨來。
一群波雅爾騎兵從安息人這裏奪走了許多優秀的戰馬,他們吹著馴馬哨,甩動著繩套,試圖馴服這些受了驚的高原馬。
亞娜已經將章白羽擁立布爾薩沙阿的事情傳回了尼塔行省。
面對權勢熏天之人,就被對方的身份唬住,遇到普通人,就恣意傲慢,這種秉性是少年常有的毛病。
偶爾還有士兵倒伏在死馬邊上,斷肢殘骸暴露四野之中,落魄而獨行的狗在嗅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屍體尋找著主人,許多頭盔和破損的鎧甲被堆積在一起,篝火的邊上,一些表情麻木的安息人正在烤火休息。
那個波雅爾判斷唐人這邊的羅斯人不是同鄉,就換了幾種土話詢問謝爾蓋,聽了幾段問詢之後,謝爾蓋終於聽到了熟悉的鄉音,謝爾蓋對著對面表明了身份。波雅爾似乎沒有什麼見到同鄉的興奮之處,他還在反覆詢問著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燕洛是什麼?」
鍾離牧扭頭詢問身邊的騎伴:「謝爾蓋,那傢伙在說什麼?」
說到了這裏,鍾離牧終於抬起了頭來:「但是現在,布爾薩的沙——國王,新君臨位,必然委侍上國。布爾薩人不敢越過托利亞山脈一步。安息人若來犯,布爾薩人必然奮起反抗,或者一年,或者半年,雖然不能阻攔安息大軍,但卻能為陛下守衛國境。到時,陛下不需君臨尼塔,只需差遣一員將軍,就能平定後方,從此後顧無憂。這是其一。」
一眼望去,到處是羅斯士兵。
使者團中的布爾薩貴族則激動不已,至少這個「諾曼皇帝」承認了他們的國王;
如今的洛泰爾的打扮也換成了諾曼皇帝的服侍,他拋棄了寬鬆的安息長袍以及絲綢腰帶,船上了諾曼人的絲質成衣,披著綴毛邊的披風,腦袋上面還戴著雙層冠冕的皇冠。
雙方距離一箭之地后,羅斯騎兵放慢了腳步,緩緩地逼進唐人騎兵。
鍾離牧看著對面的人,沒有做出反應,因為他不知道對面在說什麼。
「背了多久?」
「感謝陛下。」
可是鍾離牧前來拜見洛泰爾的時候,層層的劍戟依次開刀、虎視眈眈的士兵們抿著嘴瞪著他、洛泰爾舉手投足之間的帝王氣息,果然和章白羽預料的那樣,讓鍾離牧木納難言。
「用酒打交道?」
「半年不見,章白羽見識漲了不少。」洛泰爾說道:「聯合君主都知道了。他說的沒錯。可是,我既然已經是布爾薩的合法君主了,為何我還要讓布爾薩貴族們再推選我一次呢?」
羅斯人很討厭諾曼人喜歡的葡萄酒,覺得這種東西就是小孩子斷奶的時候喝得隔奶飲料,根本算不上酒。幸虧謝爾蓋拋出去的是托利亞的產的唐人烈酒,如果是葡萄酒的話,現在唐人和羅斯人已經打起來了。
唐人騎兵立刻結陣,但沒有做出攻擊的姿態。
「國書?」洛泰爾嘴抽動了一下:「阿奇爾竟然是國王頭銜?我在安息遊歷了許多年,怎麼沒有聽說過。」
「這也是章白羽說的?」
羅斯騎兵在波雅爾的指示下,將武器統統收起入鞘,分成了左右兩列,圍在了唐騎兵的周圍,護送著他們朝著洛泰爾皇帝的駐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