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風暴裏面離散的兩個郎隊的兄弟，唐軍士兵們剛剛上岸的時候，個個精神萎靡，沒有來得及痛苦，如今稍稍安定之後，士兵們之中就開始瀰漫起來的悲涼的情緒。
南部內陸。
維持了一個下午的嚴肅表情終於從郎官們的臉上消失了，他們也好奇地捧起祭品，開始討論起來。
這個場面相當古怪。
城鎮的選址的確是周圍地區最佳的地點：面朝海岸的一面有一片小小的丘陵，可以很好地緩解風暴的侵襲，面朝南部，則有相當廣闊便於開墾的平原。
「呃，按照古書記載，」章白羽信口胡謅道：「這三種畜生叫做無名、未名和失名。」
「明顯不是，你看哪個鼻子上有角？」
唐軍士兵在聚落非常外圍的地方，竟然發現了烏蘇拉人挖掘的水井以及城牆地基，在城牆的地基旁邊，唐軍士兵還發現了大量堆積好的原木，這些原木已經腐朽發霉，上面長滿了蘑菇和青苔。士兵們揀選了其中尚能使用的木料，又將剩餘的木料攤在了場地上晒乾，許多爛木料都被充作燃料，少數木料則被磨碎之後製成了引火粉。烏蘇拉人在他們預備修建城牆的地方留下了一塊塊標記石頭，這省去了唐人選址的麻煩。
士兵們都很疲勞，又是伐木又是搬運石料，有些人還要做細木匠的活，更多的士兵則是充當背夫，從船上取下紮營所需的物資，在校尉宣布歸營休息之後，士兵們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帳篷，倒頭便睡。
郎官們聽罷，立刻小心翼翼地將祭品放了下來。
「好醜。」一個執戟郎說：「好像沒有角的羊。」
樹葉都被唐軍割成了唐錢的模樣，士兵們一把把地焚燒著這些祭品，嘴裏念念叨叨的，郎官們雖然知道士兵離營了，但卻沒有派出虞官執行軍紀。
章白羽知道，越是靠近海岸的地區，土地越會受到海水的影響，以至於不利於莊稼生長。比如蘇培科島上，諾曼窮人的土地大都靠近海岸，就是這個原因。如果唐軍士兵能夠以廢墟為據點，將勢力伸向南部的話，一旦獲得了耕地，唐軍連糧食貿易都不必考慮了，很快就能自給自足。
唐軍人數比烏蘇拉人多得多，全盤接受烏蘇拉規劃的城鎮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加上唐軍隨船攜帶的糧食足夠使用很久，所以章白羽決定把營地設置在這裏。
「那就去召集船長吧。和*圖*書」章白羽點了點頭，送客了。「把這些問題解決了我們再談。」
「那三個畜生頭，為啥我一個都不認識？」
「這是你的事情。」
「唐人首領，」烏蘇拉人的頭目前來與章白羽談判：「不要忘記了，您是受到烏蘇拉共和國的委託，前來平定叛亂的。現在您決定在這裏紮營，這可不是一兩天的耽擱的，拖一拖就到秋天了。到了那個時候，恐怕你們更加不會離開營地了。共和國把蘇培科島贈送給您了，您又準備怎麼兌現承諾呢？」
在一片凌亂堆積雜物的場地上，唐軍士兵看見了一塊漆黑的石頭，這塊石頭明顯和本地的石料質地不同。
郎官們聽完之後，覺得有些道理，但是有個郎官卻說道：「校尉，既然古書都這麼記載了，為啥我們還要跟著土人學？」
「你認識這些人嗎？既然是烏蘇拉城的釀酒師，如果他們遷徙離開，怎麼都會在城內留下一些風聲的吧。」章白羽詢問商人。
這場不倫不類的祭祀很快就結束了，唐軍士兵按照郎隊分列離開了空地，返回各自的營地。
可惜這隻是章白羽自己的想法罷了，即便萬事俱備，有最好的水手和最強壯的士兵，連月的海路也讓章白羽的唐軍損失慘重，如果是十多萬唐人居民投奔怒海，枉死的人可就不是幾百人了。
「野豬有獠牙的，那些傢伙沒有。」
唐軍的工匠們考慮了烏蘇拉人的建城規劃，發現他們的城鎮選址相當好，幾乎不存在被水淹的可能，又利用了周圍的地形，可以最大程度地節省人力和物力。
章白羽唯一好奇的是，面對這般遼闊的土地，整個北部世界，竟然只在這裏擁有零星的據點和貿易站。
「這他媽究竟是個啥？」
「說不定校尉把角割掉了。」
大家又扭頭尋找校尉，想去問問校尉這叫什麼。
許多士兵反覆詢問烏蘇拉人，那幾艘船上的唐人是不是還活著，烏蘇拉人都閉口不言，只是嘆息著告訴唐軍士兵：「不光你們損失了戰友，我們也損失了很多水手啊。」
「很多！」
如果當初唐人從故土被迫遷徙的時候，能夠知道這片土地的存在，恐怕就不會待在春申河口了，而是會繼續南下，想辦法跑到這片大陸上來。
「比布爾薩人的羊還丑。」
郎官們聽見士兵們在背後議論，紛紛回頭，對士hｔtｐs://ｍ.heｔｕｂoｏｋ•ｃｏm.cｏｍ兵們怒目而視。
章白羽不免腹誹：咱們是第一批跑到這裏的唐人，古書裏面要是有這種記載，那才真是奇怪了。
可惜祭祀準備得太過倉促，《唐禮》規定的祭品，除了穀物之外，一樣都沒有，最後只能使用士兵的獵物充當祭品。
郎官和虞官們被章白羽召集起來，各自分配了任務。唐軍士兵要儘快地恢復烏蘇拉移民留下的城鎮廢墟，並且在冬天之前，將這裏修建成為一個永久營地。至於糧食問題，章白羽倒不是太擔心。在烏蘇拉移民留下來的信件之中，章白羽了解到了一件事情，南部大陸的土人也是種植莊稼的，而且這些土人屬於各自的部族，並非鐵板一塊。烏蘇拉移民經歷了幾年的飢荒都挺了過來，移民不光和突然戰鬥，也與他們進行貿易。唐軍士兵人數更多，裝備也更加強大，與烏蘇拉移民比起來，唐軍士兵可以深入更南的地方，主動和土人進行糧食貿易，不必坐等土人找上門來。
烏蘇拉移民留下的地圖讓章白羽觀之心驚：大片留白的地區，土地的面積竟然遠遠地超過了唐土，許多地區標註的只有土人部落這樣的字眼。
每一雙眼睛裏面都映射著唐軍營地中搖曳的火苗。
烏蘇拉移民留下的穀物依然能夠在田野之中尋得，它們長勢很差，幾乎淪為野草。烏蘇拉人培育的葡萄藤雖然被野藤纏繞其間，但卻茁壯地存活了下來。漿果灌木非常多，因為數年無人打理，更加容易生長的酸漿果完全取代了甜漿果，它們已經不適合作為食物存在了。唐軍士兵只能將收集到的酸漿果搗成糊，摻入麵粉，製成了一種帶酸味的烤薄餅。
章白羽聽見眾人開始討論祭品，深知最後會被人詢問，立刻準備悄悄溜走，沒想到還是被一個郎官看見了。
土人部落對土地的控制能力，章白羽是能夠想象的，估計比安息部落都不如。
「這怎麼認得全？」商人攤手說道：「烏蘇拉在海外有十多片土地，在南方大陸上也有六七處。烏蘇拉每個月都有人離開城市，去這些地方碰碰運氣。舊港區還住著許多一無所有的平民，只要有人招呼他們上船，他們就願意把自己賣個好價錢。舊城區又是烏蘇拉情況最複雜的地方，那裡租金便宜，外鄉人都聚集在那裡，即便死了個人，不到屍體hｔｔｐs://m•ｈｅtｕｂooｋ•ｃｏm•coｍ發臭，就不會有人去過問。烏蘇拉可是個大都市，又不是你們瑞德城。」
整個郎官抬起手指：「校尉在哪裡！」
一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土人的各個部族。
唐軍士兵開始恢復被廢棄的城鎮。
章白羽如受重挫，僵在原地，訕訕地扭頭看著郎官們。
「那四艘船在別的地方登陸了，」章白羽一口咬定：「他們沒有死！咱們把營盤紮好，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就會有地方住了。」
對於異教徒的祭祀，烏蘇拉人自然不會參与。
「古書難免拗口，」章白羽淡然地說道：「我們不久之後，就要南下去找土著番民，他們管這些祭品叫什麼，我們就跟著叫。」
「是野豬么？」
烏蘇拉人在規劃城鎮的時候，一開始的野心極大。
共和國的水手和商人們坐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不時議論著唐軍會不會祭祀個活人心臟什麼的。
「校尉要那東西幹什麼。」
「這是釀酒石，」烏蘇拉商人蹲在地上，指著石頭上的煙漬說道：「舊城區的釀酒人都很保守。他們覺得能夠釀出好酒，不光和糧食好壞有關係，還和釀酒作坊有關係。這些釀酒作坊都是幾百年傳承下來的作坊，裏面的每一塊石頭，對於釀酒大師們來說，都是很神秘的。釀酒師遷徙到別的地方時，富裕一些的釀酒大師，就會將整個作坊的石頭一塊塊地拆卸下來，搬家之後再原樣修復，窮一些的釀酒師傅，也會從老作坊裏面帶走一塊最漆黑的石頭，嵌在新作坊裏面。他們覺得這樣可以帶來好運。這是舊城區的習慣，我在別的地方沒看過有人會這麼乾的。」
商人越描越黑，章白羽也懶得跟他糾纏了，擺了擺手，去別的地方巡視去了。
按照唐軍工匠的估計，烏蘇拉人似乎準備修建一座可以容納一千人的城鎮，城牆最終會將城鎮全部保護起來。這個規模讓唐軍士兵們趕到咋舌，在布爾薩半島上，唐軍以數萬居民為根基，要修築這樣龐大的城鎮都會耗盡民力，烏蘇拉人究竟有多少人，竟敢做這樣的嘗試？除開龐大的城牆規劃之外，烏蘇拉人還封存了不少的石料，石料上面按照烏蘇拉人的習慣做出了標記，這些石料本來是用來修築磨坊用來加工糧食的，還有一些石料和生鏽的鐵器，似乎是被用來修築釀酒作坊的。
那些移民的人數太少了，太靠近南部的話，htｔｐs://ｗwｗ.ｈetｕb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就會被敵對的土人部落攻擊，所以他們只敢逗留在靠近海岸的地區。
唐軍在周圍發現了五十多座墳墓，也就是南下去碰運氣的烏蘇拉人大概只有一百多人。考慮到移民之中不可能全部都是青年男子，所以這支烏蘇拉人的下場如何，章白羽倒是能夠想象。
對於士兵們提出的祭祀亡者的事情，章白羽卻拒絕了。
烏蘇拉移民人數，最多的時候也不會超過兩百人。
烏蘇拉人的頭目發現章白羽的說法他無法辯駁，但是他不願意輕易地被章白羽左右，便轉而提議道：「唐人首領，叛亂一天不平定，共和國在整個南方的貿易都會受損。但是您的擔憂，的確有一定的道理。我會召集船長們組織一支小艦隊，立刻朝著東部探索。我保證，我們會很快弄清我們的位置。至於糧食問題，共和國還有幾座南部城鎮，他們儲備有大量的糧食，可以任由唐軍士兵取用。只要確定了我們的位置，您擔憂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發生。」
話雖如此，入夜之後，還是有士兵會走到營地的外圍，圍攏在一起，焚燒著收集來的枯樹葉。
虞官也提著長棍在士兵們中間走來走去，讓士兵們保持肅靜。
「古書是這麼記載的么？」郎官們都用疑惑地目光看著章白羽，明顯不相信。
唐軍士兵紮下營盤之後，就按照唐人的習慣，祭祀起了土神和穀神——乞求唐人的城鎮安寧，乞求唐人的莊稼豐收。
打發走了烏蘇拉人之後，唐軍士兵的工作進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不知道，韓夫人給布爾薩孩子們教字的時候說過。韓夫人說犀牛鼻子上長著一根很長的角，皮可以用來製作鎧甲。」
灌木叢中，幾雙眼睛牢牢地盯著眼前的營地。
「是犀牛？」
士兵們終於散盡了之後，郎官們來到了校尉的跟前。
烏蘇拉移民留下的信件中，抱怨這塊土地非常貧瘠，在章白羽看來，其實這不是土地的問題。
章白羽站在唐軍士兵的面前敬告神明的時候，唐軍士兵都皺著眉頭竊竊私語，他們詢問夥伴們那些古怪的動物頭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敵人！」
烏蘇拉商人問詢之後前來查看了這塊石頭，一看之下，這個商人竟然很興奮，他說這個居民點的烏蘇拉人應該是來自舊城區。
「敵人！很多！很多！」
眼看章白羽露出了不太開心的表情，商人立刻接著說道：「我的hetuｂoｏk•coｍ•cｏｍ意思是說，瑞德城要是出了命案，以唐人嚴明的法律，可靠的士兵，那還不是剛剛殺完人，唐軍士兵立刻就趕到了么？」
「犀牛是什麼？」
章白羽很疑惑，詢問商人為什麼這麼說。
不久之後，灌木叢微微地晃動了幾下……黑暗中的陌生人撤離了。
這個決定讓烏蘇拉人相當不滿。
郎官們若有所得的點點頭，不再糾纏校尉了。
「入鄉隨俗么，」章白羽說道：「唐人為什麼能夠在布爾薩站穩腳跟，就是因為我們尊敬布爾薩人的風俗，來了這片土地，不光要敬重這裏的神靈，也要遵從這裏的風俗，對土人親善些，就能少些麻煩。」
「你看，」一個郎官扭開一個祭品的嘴唇：「這大門牙，長得跟人似的。」
「校尉，」郎官們紛紛湧來，用虔誠的語氣詢問道：「你知道得多。咱們祭祀神靈用的畜生，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們別太放肆了，」王仲呵斥道：「這是敬獻神靈的！得罪了神靈，小心來年你家谷穗結空殼。」
這些人關於數字的詞彙很貧瘠，只能從一數到十，十以上的數字，在這些人的語言裏面，就只有「很多」這樣的描述。
這些話雖然不能讓士兵們全然相信，但是選擇去相信這種說法，卻能讓士兵們心裏好受不少。
「如果我忘記了共和國的委託，就會一屁股坐在蘇培科島，好好地保護那裡的唐人居民。」章白羽回答說：「現在，我帶著我最好的士兵來到了這塊土地。這不是唐人的土地，也不是唐人的戰爭，更不是唐人選擇的登陸地點。烏蘇拉人，我的士兵在抵達這裏之前，就損失了兩個郎隊，現在你讓他們繼續上船，你猜猜他們會怎麼對付你們？」
漆黑的夜幕。
「這是我們的事情！」章白羽說：「我看你是水手病還沒好，說話犯糊塗。現在我們在這裏孤立無援，就連你們的領航員，也不知道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你們的水手，這個時候也精疲力竭，不願意起航了，我對他們的了解不比你少。你讓我現在帶著士兵登船，我們去哪裡？你知道航路么？你知道目的地么？烏蘇拉共和國委託我來，是來幫助平定叛亂的。這就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這是能否成功的問題。早早地跑到叛軍的地盤上，然後被人攆進海里，這才是辜負了共和國的委託。準備充分之後再出發，但卻可以一舉平定叛亂，這才是完成委託。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