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血醫生不願意離開勒龐,可是他又養不活自己,就只好開了一家理髮店,利用熟練的刀技混飯吃。
章白羽抬頭看著天空,他等待著黃昏。
「很好看,」一個妓|女說:「但是看得頭暈,這幾種顏色一直在往上面走。」
衛兵抬頭看向了血色的平原。
勒龐的守軍,按照各地村人的說法,不過六七百人,其中近半數人都去了北方。
衛兵感到恐懼,他聽出了號角聲中的肅殺。
布爾薩士兵呼了一口氣。
在山口內的隱蔽之處,唐軍坐地休息。
唐軍在行進的途中,為了防止勒龐得到警告,射殺了許多偶遇唐軍的布爾薩人,其中有幾個羊倌、一個馬匹販子、兩個趕牛人。即便如此,唐軍也極度緊張,兩側逼仄的山崖,讓士兵們擔心,下一個山口就會被布爾薩軍隊伏擊。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唐軍士兵開始整頓甲胄。
戍衛城牆的布爾薩士兵看著城外,只看見金黃色的一片。
瞎子很開心,他是天然瞎,從不知顏色是什麼,但他很喜歡詢問別人對這種新顏色的評價。
那些美妙的夜晚,男人們用十六種果汁兌入酒水,一邊喝酒一邊歌唱,女人們一會跳著諾曼舞一會跳著安息舞。
整個布爾薩半島,正由東向西逐漸沉入夜幕之中。
唐軍的頭盔各種式樣的都有,從諾曼式樣的碟形盔、半盔或者鏈甲兜帽,到安息人的尖頂盔、棚盔、覆面盔,再到布爾薩人的牛皮頭盔、片甲盔,應有盡有。
衛兵回憶著曾經商旅繁榮的商路,他回憶著曾經風帆連天的外港,他想象著那些衣著精美的漂亮男女。
遠方。
王仲有些疑惑:「如果一擊不成,我們回來就沒有吃的了。」
唐軍只能一擊得勝,不然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
在內山口,唐軍士兵不敢生火,他們嚼著生肉,滿嘴血脂。
瞎子很滿意,他永遠看不見他製造的斑斕顏色,但他卻是這種混合顏色的創造者,這是一種很令人傷感的成就感。
連片的精美房舍被焚毀得只剩下柱子和橫樑,這些廢墟之中興起了一個妓院、幾個盜賊窩點、一個理髮店。
唐兵們吃完了肉食、封好了剩餘的炒麵、大口地飲水,許多士兵走到下風口撒尿拉屎。
如今年頭不好。沒有了閑錢,勒龐人生病m.hetubook.com.com
的時候也開始吃安息人的藥膏或者草藥,他們沒錢去放血。
一個諾曼僧侶見到這個景象之後,忍不住走上前去,按住了瞎子的頭,誦念了一句:「『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
前往南海的唐軍士兵,人人都是裝備精良著出發的,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裏面,經歷了幾次大戰,唐軍士兵的鎧甲就紛紛破損難以使用。許多安息戰士擁有兩副鎧甲,讓唐軍士兵們知道了后非常羡慕,現在看來,遇到常年的征戰,兩副鎧甲也是不夠使用的。只有諾曼人最精銳的騎士,才能永遠擁有一身閃亮的鐵甲衣,他們的侍從總是會攜帶充足的鎧甲,甚至侍從本身就是鐵匠,騎士一旦遇到鎧甲破損,就能立刻得到修繕。
遠處有馬蹄踐踏之聲。
不久之後,人們看見他在城北被弔死在一顆樹上,靴子被人搶走了,地上還有幾張撕碎的紙牌。
「快一點!」有個小孩子說:「三種顏色混在一起的時候最好看!」
哨騎報告說,勒龐的許多段城牆,看起來還是唐軍當時修築的。這個說法讓唐軍士兵們頗為不屑,他們不知道坐擁著那麼多的建築材料,又有了接近兩年的時間,為什麼勒龐人連城牆也修築不起來。
章白羽和唐軍士兵一樣,將生肉切下來塞進嘴裏咀嚼。唐軍士兵隨身攜帶的安息香料這個時候派上了作用,不過大多數士兵只是用鹽粒抹一下牛馬肉就開吃,畢竟那些香料味道很沖,許多唐兵受不了。
勒龐的居民大批遷走了,勒龐的領主摧毀了割斷城牆的民居,將城牆連接了起來。不過看起來這個領主根本無心經營勒龐的城牆,畢竟勒龐是貿易路線上重要的轉運點,任何領主都希望將它複原成為一座繁榮的城市,而非將它變成一座防衛森嚴的城堡。
最終抵達勒龐東南側山口的唐兵只有五百餘人、六十匹喘息不已的馬。
山口之內,鐵甲之下,唐軍士兵如同一群野狼,奮力地撕咬著肉食,幽靜的山中迴響著刺溜的撕咬聲。
在那個小小的理髮店門口,豎著一枝圓筒,圓筒上繪製著三色線條:紅、藍、白。紅色是血液,藍色是血管,白色是繃帶。依靠者這個花哨hetubook.com.com的圓筒,放血醫生告訴別人,雖然他負責理髮,但也是個很好的醫生。為了招攬生意,這個醫生還雇來了一個瞎子幫他轉動圓筒,這個圓筒經過木匠的改良,在下端裝上了活動的木槽,圓筒可以在裏面自由地轉動。
章白羽還記得第一次抵達勒龐城時的樣子,那個時候勒龐剛剛遭遇戰火,但是遍地的石頭建築還是顯露著它的繁榮。在海邊,勒龐城貯備了數千枚石料和石瓦,在建築材料之中,不乏大理石等昂貴的材料。勒龐城的城牆早就成了象徵意義的東西,它只能保護三分之一的勒龐,而且牆體還被民居房舍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勒龐的淪陷,實際上是被騎著馬的安息人焚毀的,根本就沒有像樣的攻城戰鬥。
幾個作坊已經開始復工,不過它們的情況也很凄涼。烏蘇拉人摧毀了勒龐城內的紡織作坊、將石料場買走、又把染布匠人全部帶走了。如今的勒龐空有過去的殼子,卻沒有了過去的工匠和市民,新入城的居民完全無力恢復過去的繁榮。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阻礙著勒龐的復興——南方的安息貿易城鎮和各個共和國,都不願意勒龐再次變得繁榮。勒龐城的貨物曾經供應著小半個布爾薩地區,每個城鎮都會購入大量的勒龐布料,或者委託勒龐為它們加工棉花或者亞麻。這些貿易看起來賺頭不大,但卻是維持勒龐繁榮的關鍵,失去了這些生意,勒龐人既沒有多餘的原料進口,也沒有多餘的貨物出售,城鎮的居民日復一日地感到沮喪和消沉,無事可做的居民們變得「懶惰」,他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在逼近城牆的時候,騎兵們有次序地收攏,很快就簇擁城了一枚鐵椎的形狀。
這座貿易城鎮早已不復當年的盛況。
唐軍士兵長出了一口氣。
大地血紅一片。
勒龐城外。
勒龐城內。
黃昏時,勒龐城的視野會受阻。
如今的勒龐城變小了。
日暮之中,布爾薩獨特的紅色土壤會讓城外的平原變成一片血紅,唐軍士兵可以逼近到城牆很近時才會被發現。
「你該轉得慢一點,」農夫說:「我想看看白布條是怎麼爬上去的。」
很奇怪的是,這個末日教派對於勒龐城內的諾曼信徒和拜火教徒同樣有吸和-圖-書
引力,只不過不同的教徒對於救世主是誰有所爭論罷了:諾曼人相信救世主正在人間遊歷,他雖然現在什麼都不做,但是只要黑暗籠罩大地,他就會出現,人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安息人和布爾薩人則認為救世主會從火焰的光明之中走出來,他會率領人類殘餘的士兵,對著黑暗的盡頭開戰。
沿途的急行軍,讓數十名唐軍士兵掉了隊,即便是最苛刻的郎官也知道,那些士兵是真的走不動了。
衛兵忍不住探出頭來,但發現為時已晚:三三兩兩的騎兵已經衝進了城內,城門的吊板的繩子也被三個騎兵合力砍斷了。
四處都是衰敗的景象。
勒龐城。
唐軍沿途俘獲的馬匹都是馱馬,不堪騎乘,唐軍便紛紛將重物托在馬背上,再拉著這些可憐馬匹在山道上一路狂奔。大部分馱馬都在爬行一個陡坡的時候累倒,它們的前蹄關節紛紛崩裂流血,唐軍士兵雖然看了心疼卻也無能為力。只要倒地的馱馬就會被唐軍士兵殺死分肉,馬匹則會被剝下來,也來不及晒乾,就搭在別的馱馬背上。每一匹馱馬斃命,都會加速其他馱馬的死亡,因為馬背上的物資會被轉移過去。同伴死去的恐懼,更是讓這些安逸慣了的馬兒驚恐無比。馬匹還算好運,所有的牛隻一旦俘獲就被唐軍殺掉,只為了得到牛身上的肉食。
「好看嗎?」瞎子總是這麼問著。
唐軍士兵的夾衣上滿是汗液凝成的硬塊,士兵們的頭盔都被取下來,在寒冷的天氣里,士兵們頭上升起了裊裊的水氣。士兵們輪流飲用著加了鹽的飲料,喝完了這種飲料之後,唐軍士兵還會喝一種安息人的土酒暖和身體。唐軍士兵最感到難以下咽的就是炒麵,這是唐軍士兵按照唐人的風味炒制的行軍口糧,油淡而雜糧多,口感很粗糙,沒有水就咽不下去,好在這種食物皮實,吃了一點就能飽腹很久。
哨探剛剛返回,他傳來消息:勒龐城外一片平靜,城外還有許多居民在大道上行走,他們並未得知唐軍抵達的消息。
入夜已深的時候,居民與旅者就會進入城內最為香艷的安息舞舍,那裡有一|絲|不|掛的安息男女跳著徹夜不息的舞蹈。男人女人將大屋擠滿,歡快的樂曲響徹屋宇,若是有人不小心開了們,和_圖_書
整個勒龐都會被這種歡鬧聲驚醒。
城內已經沒有多少諾曼人了,就連那批古怪的唐人居民也不見了蹤影,布爾薩居民佔了絕大多數。布爾薩人厭惡諾曼人、疏遠唐人、不喜歡安息人,但是這些居民全部離開之後,城內的布爾薩人卻總會想起過去的時光。
衛兵呆住了,直到他身邊的其他衛兵發出警報聲,他才反應過來,但是騎兵已經沖抵了城門外。
這個諾曼僧侶說完之後繼續朝著北方走去。
瞎子每天都坐在門口,一刻不停地轉動著這個三色木筒,效果也很好,三色筒在旋轉的時候非常漂亮,色彩超絕任何一種固定的顏色,這引得城外的妓|女、小偷、盜賊、走私販子、農夫、牧羊人一到休息時間,就會聚攏過來,盤著腿坐在前面看著。
崎嶇的山道已經走到了盡頭。
刺目的光芒讓他不由得眯起的眼睛。
至於鎧甲,唐軍士兵們的裝備更是五花八門,除了有統一的夾衣之外,剩下的鎧甲全靠士兵們在戰鬥之中的掠奪。擊破了南海的烏蘇拉城鎮后,唐軍的鎧甲得到了替換。可惜的是,南海的烏蘇拉城鎮沒有什麼像樣的敵人,該地的烏蘇拉人逐漸採取了輕便、廉價的安息式護甲,這種護甲擁有更多的鐵片,整塊的鐵板卻比較少,尤其是護胸,乾脆使用了兩片或者三片圓形鐵盤充數,完全比不上唐軍士兵在尼塔繳獲的那種烏蘇拉鎧甲。
唐兵們整裝完畢之後,郎官們開始清點人數,章白羽將會率領少數騎兵沖門,王仲則率領三個郎隊居中壓陣,剩餘的士兵會奪取城外的一些哨塔,在得手之後要立刻支援城門。
不過騎士們終究是很少的,能夠供養一個騎士的領地,可以用來供養數十名戰士。真要結陣列戰的時候,騎士們取勝從來不是因為他們的鎧甲精良,而是因為他們訓練有素。在尼塔平原上,章白羽就見過安息騎手在鎧甲的劣勢下與諾曼騎士較量不落下風:安息大軍是內戰之中湧現的精銳,尼塔的諾曼騎兵們卻只在十年之前平定過布爾薩城鎮的叛亂,他們的素質差距很大,鎧甲彌補不了的。
實在走不動的唐兵被要求進入山中躲避,盡量避開人煙,但可以自由地擊殺任何遇到的布爾薩人,一有機會,他們就要向勒龐城靠攏,如果勒龐hetubook.com.com城被攻克,唐軍也會派人回去尋找他們。
曾經的勒龐,入夜之後絕不是這等凄涼的景象,那個時候,來自尼塔的旅行者們會帶上女眷,雇傭城內的馬車,繞著石板修築的濱海道路賓士。天氣炎熱的時候,那些女眷會褪下不透氣的外衣,她們薄薄的白色衣衫被汗透,婀娜動人。本地人總會用一種鄙夷但卻羡慕的神情看著這些尼塔的女人,他們鄙視一切外來人,認為他們空有一點余錢,只會四處顯擺。那些華麗的馬車會濺起平原上的微塵,諾曼男女會對他們的微笑,布爾薩人則會躲在屋檐的陰涼之中,冷漠地看著尼塔人。
章白羽過去很想不通,為什麼維護士兵的鎧甲那麼貴,到了現在他才明白,貴得不是一批鎧甲,而是持續不斷地修補、替換鎧甲。
日暮。
章白羽命令士兵不留夜食,盡量吃下儘可能多的食物。
對於末日之後的結局,兩派人倒是出奇的一致:「那一日到來的時候,公道會充滿人間,如同不義曾經橫行大地一樣。」
一群騎兵如同一輪彎曲的月亮,衝著城門飛馳而來。
「若是一擊不成,」章白羽回答說:「我們哪還有命來吃?」
他愣了。
馬蹄之聲轟鳴起來。
城鎮之中,甚至傳播起來了一個末日教派,他們宣揚著人類最為光榮的時刻已經過去,未來的人間會變得越來越黑暗,直到世界黑透,然後就會有一個救世主出現,如同寂夜之後的黎明照亮大地一樣復興人間。
這個聲響讓士兵在恍惚之間,以為時光倒流了:他好像回到了幾年之前,他當時就在差不多的地方聽著這樣的馬蹄聲。那時他還是個售賣果汁的小販,他在城門邊花錢買了輛木頭車,吃、住、做生意全在裏面。他從城北的果園之中買來檸檬、番石榴、茉莉花還有甜味草,他會給路過的男人出售檸檬榨汁、他會為女人切開番石榴、他會把茉莉花插在女孩耳邊的發梢上、他會把甜味草送給每一個路過的男孩。
號角聲響起。
這個理髮店的剪刀手,曾經是勒龐城內有名的放血醫生,他放起血來又舒服又迅速,據他自己說,他的病人經常在放血之後感到渾身舒爽,要求再放一盆。這個說法得不到考證,畢竟活下來的人都說他放血熟練,死了的就沒辦法問個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