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保忠的衣襟上沾滿了鮮血，渾身散發著烤肉的香氣和血腥味。
石越愕然：「昭城之主是——」
「身上也乾淨，沒血味。」
「狐狸是在秋冬時節懷崽嗎！」
「都護！」阿普保忠忍不住想笑：「要分你一片麋子肉么！」
「都護！烏蘇拉跟我們打仗呢！去了那裡，就是死啊！」
馬恩吉城內出現了一場小小的狂歡，唐人居民接管這座城鎮的時候，身上換髮了極大的熱情。城守派出士兵們清理各幢房舍的時候，發現許多居民為了多佔屋舍，竟然會找來木板和釘子將他們看中的房舍封死，或者兄弟兩人分開居住在，只求先佔下屋子再說。
「大丈夫，都來都護這裏了，不討個公道還要怎地！」一個胖墩墩的郎官說道：「都護！您定下了賞賜，大家便拉開弓，憑著箭術去爭！索妖好不要臉，他花錢買了獵物！如果不是他招搖，最後被他奪了頭籌我們還不知道呢！」
「石越這廝，定在耍詐！」
越來越多的唐獵手圍攏過來，不少的人都發現，石越的獵物都是從自己這裏買過去的。
章白羽慢悠悠地吃著，還邀雲娘來一起吃，韓雲卻說只想做點好吃的，她自己卻沒胃口。
在回程的途中，阿普保忠的馬鞍後面拴滿了戰利品。
章白羽聽了開頭幾句，就明白了緣由。
「有道理！」
章白羽靜靜地吃著，手中筷子幾乎被折斷，腦門上的青筋隱約浮現。
章白羽渾身是土，但馬鞍光光，看起來餓得要死。
南海鎮和昭城的騎手們自然站在石越這一邊，其他各城的騎手則紛紛指責石越亂來。
在營地門口，阿普分開了一群圍觀著的唐軍健兒們。
三百多唐軍騎兵簇擁著章白羽。
「來看看都護，問問都護要不要肉。」有人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問明了情況之後，執戟郎讓郎官以下在外等候，郎官以上入帳。
章白羽本來平靜的臉色，在聽見「昭」這個字后，突然凝重了起來。
他們獵到了二十多隻兔子、一堆叫不上名字的燕雀、一頭瞎麋字，獵獲頗豐。
紅色的唐旗之下，無數的騎兵們吹著口哨、號角，歸附騎兵則賣弄著馬術，諾曼的歸義騎手們使用五彩斑斕的布匹裝點著坐騎。
韓雲也隨同出獵，但是這幾天她覺得身上沉，就留在營中沒有出營。
「你的那些獵物，都分給兵士吃了吧。別人都出去，石越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比較有意思的一點是，在馬恩吉城內，唐人居民開始恢復了街坊的稱呼。
石越非常得意，學唐人的樣子，對周圍圍觀https://www.hetubook.com.com
的唐軍將士連連拱手。
周圍有許多的人叫罵著，也有許多人一言不發，站起身來走向營地門口，想看看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在營地門口響起了喧嘩之聲，許多人都說是南海鎮和昭城的獵手正在入營地。
章白羽回來之後，韓雲看見章白羽兩手空空，忍不住取笑了他幾句，然後就讓女侍煮了些面片在肉糜粥里讓他喝，接著又取來了刀具幫章白羽分了一條新鮮的魚，切作魚膾，加了香芥和一些安息香料。
他們從各地城鎮遠道而來，首先感到驚訝的就是馬恩吉那潔白又高聳的城牆。在東部，有許多唐人居民害怕西部，他們覺得那裡亂兵橫行，又剛剛打完仗，肯定危險異常。抵達馬恩吉之後，這種恐懼的念頭首先就消弭了不少，再懦弱的人都知道，只要躲在了馬恩吉城牆的背後，就意味著安全穩妥。讓章白羽意想不到的是，見到的馬恩吉城牆后，居民中間湧起的第一個話題，竟然是鄙夷安息老兵們不中用，有這樣堅固的城牆竟然守不住！
最後，兩撥人鬧不下地，就吵吵嚷嚷地去見章白羽。
一千多對馬蹄踐踏在地面上，蹄聲如雷。
唐兵看見郎官開始罵，也不再害怕追究，跟著罵了起來。
都護下令西獵，這個消息讓諸多唐人城鎮都很振奮。
新移民入城之後，興奮的情緒就消弭了不少：馬恩吉已經荒涼成了鬼城一般，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在唐騎兵之外，還有同樣數量的遊俠兒、歸附騎手、部落騎兵。
阿普走到了營地大道的中間時，也忍不住驚呆了：石越穿著一身戎裝，渾身的鎧甲一絲不苟，一點灰塵也沒有的樣子，在石越的背後，像模像樣地斜掛著一柄弓，他的屁股後面懸挂著兩隻唐式的箭壺，裏面卻沒有一枝箭，石越的身後，幾個南海鎮來的民夫驅趕著騾車，車子上面堆滿了各種野物，比傳言之中的獵物還要多出不少，血水正在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拉車的兩頭騾子明顯害怕車上的屍體，走起來一步三驚，連連回頭。
阿普保忠想了一想，也拍了拍腿上的灰，站起了身來。
阿普保忠今日就是圖了痛快，和遊俠兒們打了一段時間獵，就坐下來享用了，獵獲根本排不上號。
遊俠兒邀請阿普保忠共享野物，阿普保忠欣然跳下馬來。
郎官們本來爭執不休，但是聽見章白羽這般說后，他們都知道，都護要和石越說的話，絕對不僅僅是「私買獵物」這麼簡單了。
有些人則比較招人討嫌，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我也就那樣吧，不過獵到一頭雄鹿，你們沒看見，我九十步外，一箭對穿鹿眼，那皮子完好無損」。別人不信，讓吹牛的人取了皮子來看，那人卻支支吾吾，連說喝酒喝酒；
有人還在遠處吐沫橫飛地訴說：石越大人昨夜才從昭城星夜趕來，今日卻神乎其技，獵獲野羊六頭、諾曼雀二十三隻、麋子三頭、野鹿六頭、山貓一對、土撥鼠一隻、灰燕兩捆，本來，石大人還堵住了一隻野狐，但石大人看見那母狐腹大如瓢，想是有孕在身，心懷不忍就將它放了。
「幹什麼？」三牆人終於反應過來，原來大家都在氣憤他們把獵物送給石越：「我們愛送給誰，就送給誰，管你們屁事！」
郎官們都離開后。
郎官們很知趣，紛紛告辭，離開了營帳，許多郎官離開之前還拿眼睛看石越，一副「你完了」的樣子。
「好了。」章白羽安撫了眾人，看著石越說：「石越？」
「都護！」
那之後，阿普保忠都在跟著一群遊俠兒行動。
「憑本事獵來的，怎麼了？」石越氣定神閑，不硬不軟地頂了過去。
「你們——」章白羽放下了筷子，也不擦嘴，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群郎官：「不都在切肉飲酒么，跑來這裏做什麼。」
東部陸續趕來的騎手、民夫、商人、農戶如同涓涓細流，在馬恩吉城下匯聚成海。
「你說看就看么！」石越一把推開攔住他的遊俠兒。
與城內出現的躁動比起來，城外出獵的騎兵更顯得張牙舞爪。
各地城鎮的優秀騎手都躍躍欲試，雖然尼塔已經下過了初雪，但在之後許多天里，溫度卻又慢慢地回升了。在山野之間，野物的活動變得更加魯莽了，它們因為秋冬之寒而失去了食物，不得不冒險前往人煙稠密的平原，這是打獵的好天氣。
阿普保忠有一段時間看見章白羽和六十多個騎手圍追著一群鹿渡過了淺溪。
進入營地時，阿普保忠看見了一臉喪氣的章白羽。
「你們三牆人看看，這些東西是你們獵的，還是索妖獵的？」
有些人比較自得，說自己獵到三隻諾曼雀，各個有小羊大小，尾巴極長；
賣幾隻兔子的時候，大家還覺得石越蠢得很，現在想明白了，石越只花一點小錢，就買到了馬恩吉城內的大屋！
這石越，真是個刺頭！
還有一些人比較歹毒，他們不動聲色，等別人吹噓完了，才假裝推辭：「我就不說了，實在慚愧」，最後挨不住大家詢問，才說「也就十幾隻野物，幾百斤肉吧，大概也就是阿普郎和_圖_書官、孫郎官、劉郎官加在一起那麼多——哈哈，只是運氣，運氣」。
幾個三牆獵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指著車上的諾曼雀說：「這幾隻是我們獵的，後來讓給石大人了，怎麼了？」
石越看著章白羽，等待著裁處。
遊俠兒和阿普保忠默契地將野物剝皮、拔毛，又架上了篝火，取出隨身攜帶的鹽巴佐料烤制肉食，阿普保忠的兩皮囊托利亞酒讓他大受歡迎，遊俠兒們紛紛將各自獵獲的野物送給他。阿普保忠和遊俠兒們大口吃喝到了傍晚，吃得一肚子酒肉，撐得難以上馬，但還是儘力將一堆濕漉漉的獸皮、放了血的肉片、外形豐|滿好看的骨頭捆在了馬鞍上。
結果聽了好一會，阿普保忠聽到了一個讓他無比驚愕的名字。
圍城結束后，又有大批的諾曼人逃離了馬恩吉城，向著自以為安全的西部海岸逃去。章白羽並沒有阻攔這些諾曼人的遷徙，從古至今，尼塔地區的居民都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想法，那就是遇到戰亂的時候，就往西邊遷徙逃亡，只要到了埃辛城，帝國的艦隊總有一天會將他們接走的。
唐軍營內，有好事之人很快就找來了三牆城的獵手。
騎兵們並沒有穿戴鎧甲，他們大都穿著輕便的粗布衣裳，細看之下，這些騎兵們幾乎人人都背著弓，在馬鞍上斜掛著幾壺箭。在騎兵大隊轟隆著奔赴西部邊境的時候，很多民夫也驅趕著牲畜且走且停，他們沒辦法走得很快，拖著的大車中，有一半的車輛都是空的。
「搶水兒！」阿普保忠的一個族弟疑惑道：「你這些諾曼雀，我看到過的！但是當時是一群三牆城的騎手在追，不是你！」
「索妖！你這些野物哪來的？」一個唐人郎官忍不住質問道。
聽到前面的話時，周圍的郎官還在震驚之中，聽到石越放走母狐，郎官們紛紛破口大罵起來。
章白羽的身後，那些追隨著都護狩獵的騎手也臉上無光，有些人則覺得很倒霉，如果不跟著都護亂沖，說不定現在也是滿鞍的獵獲吧。
比完了身邊的人，獵手們又開始詢問，今日誰的獵獲最多。
郎官們走進了帳中，紛紛見過都護和韓夫人。
「我看，他的這些獵獲，都是自家養的！」
「索妖皮癢了！膽敢欺騙校尉——哦不，都護！」
馬恩吉的房舍暫時無人稀罕，但是瑞德城的房舍在都護府內是價值連城的代稱：據說只要將瑞德城的房捨出手，就能得到一筆可供揮霍幾年的錢財，瑞德城的行商坐賈、遠來的貿易船員、殷實的居民都會花大價錢購置瑞德的房舍。更加和*圖*書聰明的人卻不會被瑞德城的繁榮所迷惑，他們看得很清楚，都護將治所設立在馬恩吉，那就說明未來的馬恩吉會遠遠強過瑞德城的。當初唐軍接管瑞德城的時候，那裡不過是個空架子，現在卻成為了尼塔地區數得上的繁忙港口，現在用整個都護府的力量去經營馬恩吉城，它的繁榮也是指日可待的。
臨近篝火邊的郎官、騎手探頭探腦地過來詢問。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突然執戟郎通報了一聲，不一會就湧入了一大批郎官。
唐軍士兵們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唐騎兵和其餘騎手的區別，但對於尼塔居民們來說，所有的騎手卻都是唐人公爵的親衛士兵。
「讓我看看你的手！殺這麼多野物，射這麼多箭，弓弦要把你的指頭綳爛，讓我看。」
「都護要問昭城的事情嗎？」
「繞什麼彎！」
「所以必須你去。」章白羽說：「洛娜身邊的那些人，都是安息人，你去方便。她們的據點在烏蘇拉，去弄清楚，那是些什麼人。洛娜說招娣在烏蘇拉，我不知真假，你也要去弄清楚。如果洛娜說得是真的，」章白羽一臉嚴肅的對石越說：「你要帶招娣回家。」
郎官們又是彼此一頓叫嚷。
那些三牆獵手正埋著頭數錢，結果被一群郎官、士兵不由分說地推搡了過來。
「亂編瞎話，你們也信！」
城守在一天之內就收到了許多新居民的請求，要求將某幾座寓樓或者幾片民居改稱為某某坊或者某某甲——城守看見了新申坊，可能那裡的居民大多來自春申；城守看見了新河甲，可能那裡的居民來自河陽，也可能是清河；城守還看見了忠雲坊，估計那些居民之中，有不少的唐化出雲人。
「哎呀，都護吃得好素啊！」
唐人居民接管城鎮的時候，並沒有出現太多衝突，一來是馬恩吉本身就衰敗了許多年，早在安息入侵之前，城內的大片寓樓就已經空無一人了，二來則是唐人居民大多抱團聚居在一起，他們實際上佔用的城區並不多。
郎官們紛紛探頭探腦地去看章白羽吃的食物。
城守這個時候才想起了州丞的話：庶務上不管做了什麼預備和安排，到頭來，大都要推翻重來，很少有遂人心意的。
章白羽率領著東部的士兵出獵，目的倒是有很多。一個是讓騎兵們熟悉西部的地形、道路，另外一個，則是發動東部的唐人居民繼續西進，這次隨行的許多唐人居民在出獵之後，就會被安置在馬恩吉城內。戰爭已經將太多的諾曼人驅逐到了西部海岸，章白羽明白，一片土地再肥沃，如果沒有人口去充ｈttｐs://m•ｈeｔｕｂｏｏk•coｍ.ｃoｍ實它，便和一塊荒地沒有區別了。
今日，南海鎮的石越大人獵獲最多。
入夜之後，阿普保忠和一群唐人、歸義人坐在篝火邊吹牛，各自攀比著，試探著詢問對方獵獲如何。
離開了火堆，阿普保忠感到身上有點寒冷，他的手和臉上都是熱堂堂的，走在入夜後的涼風之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冷噤。
「昭城。」章白羽在嘴裏慎重地念出了這個詞：「是有些關係。今天讓你留下，是想問你，你可願為我去烏蘇拉，把昭城之主接回來？」
城守和章白羽商量了很久，想要將馬恩吉像是棋盤一樣的橫平豎直地劃分。
大家都吃了一個憋，都覺得酒也不烈了，肉也不香了。
這個消息一傳開，不光是阿普保忠身邊的唐軍官兵陷入了沉默，周圍的幾從篝火邊也陷入了寂靜之中。
「吃過了！」章白羽冷哼一聲，灰溜溜地走了。
得了石越錢財的人不好意思指證，但卻也覺得吃了虧：石越花了點小錢，原來是奔著都護大人的獎勵去的！
執戟郎見到了一群郎官走過來，立刻擋在了都護帳前。
「你取的名字，自己卻不知道嗎？」
韓雲已經拋頭露面慣了，見到郎官們前來，也只是笑吟吟地坐到了邊上，並不離開。
結果居民一進駐，可不管城守是怎麼謀划的，他們首先會尋找那些靠南的溫暖的寓樓，然後會找那些靠近城中河的房舍，接著他們會尋找那些房間寬敞、用巨石修築的房舍。居民們對於好房和壞房的認識，都是差不多的，唐人移民在城內遊盪了一番后，選擇的落腳點，往往也是過去諾曼居民精心選擇的地方。
這個時候，阿普也只是歪著身子聽別人彼此詢問，順便揉著肚子化化食。
章白羽提前一個多月就對各地城鎮發出了軍詔，在西獵之中表現最佳的健兒，可以在馬恩吉或者瑞德城得到宅邸，並且允許在城內購置產業。這個賞賜對唐人和歸義人都是一樣的，歸附的外族士兵們也有這個機會，但是要想拿到賞賜，就必須先歸義。
大家一路上依然爭執不休，魚貫進了章白羽的帳篷之中。
章白羽一邊騎馬一邊指派著騎手分成兩列，想將鹿群逼到兩座丘陵之間。
「那又怎麼了！反正在我車上。」
唐營都知道，石越最近擅自率部進入了波雅爾領地，雖然沒有引起太多的損失，但卻給都護府招來了一個「對唐防禦聯盟」——一群小領主抱成團要對抗都護大人！真是豈有此理！就是石越招來的禍患！
「你們懂什麼，都護不好殺生。」
「你們羞不羞？三牆健兒打了獵，送給索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