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慶義當時告訴章白羽：「都護府中諾曼人，至今覺得都護府不過是流寇。他們覺得，諾曼皇帝總有一天會派兵來攻，或是明年，或是後年，或是十年之後。與其在都護府耕種，不如向西遷走，以免數年之後家鄉再度淪為戰場。」
當時，鍾離家擔心章白羽推行唐化歸義，會招致諾曼人大批離開，建議章白羽先從俗以穩定人心，過幾年後再推行歸義。
章白羽看著妻子悠閑地散著步。
古河人和諾曼人的關係很好，在騾馬市上，經常也有諾曼人和烏蘇拉人的身影出現。澤口城的居民，不論唐人、歸義人、諾曼人，都能很容易地接觸到西部人。可能正因為這樣，澤口地區的諾曼人才最早選擇了離開都護府。
來自帝國腹地的諾曼人，對於那遙遠的帝國，有著更為清醒的認識。
魏慶義最初連發兩封自辯書，最後輕騎奔赴臨湖城，對章白羽講述了澤口城的事情。
章白羽閑來無事，也會問她一些話。
「你別鬧。」
章白羽明白，他的底氣，並不是真的能夠擊敗四面之敵，而是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能夠保證唐軍能夠順利地離開罷了。
三都尉定製下轄五個郎隊，各設都尉椽兩人、虞候一人。
在都護府內，諾曼人也在遷徙。
至今，三都尉會任命誰，大家都只在猜測，因為行司馬的確定，關於都尉的議論更加頻繁了。
如今，春申卻已是他鄉。
懷遠都尉的人選，卻遲遲沒有落地。
定城士兵佔據的地區，佔據了懷遠郡三成的土地。從腹地延綿到勒龐以北，包括幾處高地平原和一大片肥沃的河間地。
父親也是開明的，他不會覺得出雲人有什麼不好。
因為有孕在身，韓雲瘦削的臉龐變得圓潤有肉，眉眼也不似過去那般伶俐，倒是顯得有些敦厚可愛的樣子。
鄉村地區的諾曼人開始遷徙到唐人的城鎮之中，各地城鎮的諾曼人，則開始朝著比較富裕的勒龐、瑞德等地遷徙。
可是現在，當都護府各地諾曼人都開始出現遷徙潮時，章白羽終於開始認同魏慶義的說法了，為此，他這次主動召喚魏慶義前來臨湖城議事。
章白羽：「你后襟上粘了根草。」
章白羽得到各地城守的彙報時，都護府諾曼人遷出的事情已經不再是零星的事件，竟然有點像是各地約定好了一樣，一時都傳來了諾曼人遷徙的消息。
遇到極大的困難時，雖然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立刻就想逃到托利亞山區去，卻也覺得，有了數千唐兵，總能找到立足之處——總是可以從容而退的。
可是看一看都護府的軍備，士兵不過數千人，艦隊只有幾十艘接管來的諾曼、烏蘇拉商船，名義上的和-圖-書盟友只有古河人——而且就在前一段時間，古河人遭遇了大疫，元氣大傷。它治下的幾處北方城鎮已經宣布脫離，並且接受了烏蘇拉人的保護。
章白羽設想的是，假以時日，布爾薩半島各地，終歸會變成新唐地。
章白羽說：「轉吧。你的靴子墊了棉沒，別把腳跟硌著了。」
章白羽：「你說他們找到昭兒了嗎？」
在戰亂之中，唐人表現出來的戰力讓諾曼人相信，依託都護府的庇護，他們更有可能活到戰爭結束。
攜帶者良種和牲畜的諾曼人紛紛被攔下。在被勒令交出這些物資后，唐兵才揮手放行。
偶爾，會有家人出現，或者是遠親——他們聽說章家即將誕生新兒，便前來送上禮物。禮物么，或者是一盒酥餅，或者是一尾鮮魚，或者一件嬰兒的衣裳。
壞消息之中，總是存在著好消息。
如果放在三年之前，聽聞諾曼人遷徙離開，章白羽會非常高興：眼下在懷遠郡，就有許多糧食難以自給的林中部族。諾曼人離開之後，正好讓林中人兵不血刃地收並他們的土地，從而紮下根來。
三都尉在戰時，除了要配合章白羽中軍作戰之外，還要負責率領各郡郡兵，故而三都尉又被稱為南郡都尉、懷遠都尉、新林都尉。
先後移民到唐地的諾曼移民有兩百多人，大多數定居在瑞德城。
最終，被任命為南郡都尉的，是河陽人吳文斌。
那個時候，藉著唐軍四面取勝之威，又因為布爾薩各地的領主實在不堪，章白羽自信能夠強制推行歸義。
「你還說不怕？」
章白羽曾經設想過，若是唐國未曾覆滅，他是否依舊會和眼前的韓家娘成婚呢？
雖然新改名的地區，都護府依然保持著舊名，但是這卻給了諾曼領民們一個信號：唐人的首領，並沒有打算繼承諾曼人的遺產，也沒有打算成為帝國的一名公爵。
攻掠懷遠郡的時候，吳文斌已經成為了副郎，在郎官戰死的之後，吳文斌收並了郎隊，又召集了臨近的上百林中兵反衝布爾薩聯軍。在最後的決戰中，吳文斌臨陣連斬布爾薩三騎帳，整場戰役殺死布爾薩士兵超過二十人，勇悍之名冠絕唐營。
灰堡的歸義司向臨湖城發來了一份名冊：在托利亞山區，唐人和歸義人的數量，已佔九成以上。
韓雲停了下來。
未來，只要諾曼帝國恢復安定，派出一位公爵，率領一萬名士兵跨越海峽，那麼唐人都護府就會陷入危亡的境地。
章白羽很開心，在臨湖城設宴款待了灰堡來的使者，並且將這個消息作為捷報傳遍了各地城鎮。
轉完一圈后，韓雲：「那是。」
章白羽：「你家裡肯定是很好過，看你和_圖_書胖乎乎的，走路都喘。」
昭娘會喜歡細娘嗎？估計會鬧彆扭吧——因為有了細娘，羽哥哥再也不會帶著她上街買吃的了。
但是現在，當都護府的統治變得越來越開明和寬容的時候，被領民拋棄，章白羽心中卻泛起了一陣焦慮。
「我跟你講，」韓雲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尖：「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身上現在兩樣佔全，你再敢說『別鬧』試試看。」
韓雲瞥了章白羽一眼：「烏蘇拉那邊的信，也得乘船來。即便是同時出發的，阿普、石越還有那個小娘，也該到了。」
他鄉有牡丹盛開，他鄉有蘋果落地。
實際上，帝國能不能在十年之內恢復和平都是個問題，那之後，帝國還存在嗎？
章白羽面露憂色：「怕是耽誤了。那信里說，他們是從烏蘇拉出發，沿著羅斯過來的。羅斯現在可不太平。」
都護府令下之後，被邊境城守阻攔起的諾曼移民，在等待了許多天後，終於接到了放行的命令。
澤口城的環境比起別的唐人城鎮要特殊一些：這個地方在很早之前就一隻比鄰古河人的領地。
對於各地城守詢問是否追截諾曼人，章白羽很快給出了答覆：不必過問。諾曼人耕種的糧食，只要納足了糧，就任由他們帶走。不過要嚴檢他們攜帶的糧種、牲畜，包括木薯、南海米、布爾薩鬱金香，還有科爾卡長絨羊、安息尖吻狗、勒龐肉豬，不準帶走。
「奇怪了，她什麼時候跟你說的。」韓雲說。
韓雲走到章白羽的身邊，抬起手慢慢地按在了章白羽的肩膀上，表情很嚴肅：「別怕。」
吳文斌是個小個子，在當初圍困臨湖城的時候，曾有一個安息勇士出城挑戰，被吳文斌用小弩射死。
他們可不會指望十年之內，帝國就能恢復元氣，並且派出遠征軍來奪取尼塔。
「你轉吧。」章白羽說：「我幫你數著圈呢，二十多圈了。」
她的脾氣也變得有些古怪，繞完一圈走到章白羽的身邊，沒由來就白他一眼：「你笑什麼！」
接著，她安靜地坐在了丈夫的身邊。
難怪他總會被鍾離家的人的斥責為流寇兒。
「寫信來的。」
「我就問問。」
反觀唐人的都護府，它佔據的土地，從科爾卡到臨湖城、從尼塔河到勒龐，大片的土地如今都聽從著臨湖城的號令。
許多城鎮之中，本來諾曼人的數量能佔到七八成。隨著他們的大批遷徙，再加上懷遠郡的林中人陸續遷入，這些地區的諾曼人開始下降到了五六成。稍微貧瘠一些的地區，如今大部分人口已經變成了唐人和布爾薩人，諾曼人只剩下了一兩戶不願離開的老人。
妻子偎依在了丈夫的肩旁。
ｗww•hetｕbook•ｃom.cｏｍ如果是的話，那他們現在，會坐在春申的章家宅院裏面。
鍾離家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在都護府後來的記錄中，這件事情被稱為「定城獻土」。
章白羽依舊會坐在一塊石頭上，幫妻子記錄著散步的圈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從棠到昭，有諾曼人開始西遷。」
在春申，大家都有要忙的事情。
陳粟在都護府的威望和名聲一時無二。
之後設立城鎮、合併州郡、諸城更名、奉行唐錢，都是和當初歸義是一脈相承的。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縷風聲，都要花上很久才會消失。
在懷遠郡東南，定男陳粟也已經設立新城。
可是經歷了豐收之後，諾曼人便開始不滿於都護府的現狀了。
韓雲轉完了一圈。
「澤口之南，諾曼城鎮、村莊如同鬼域。」
諾曼人離開都護府邊境哨卡的時候，被逐一檢查了行李。
現在都護府中，諾曼人的生活正在改善，唐人也開始接受諾曼人加入都護府，許多城鎮甚至允許諾曼人保持信仰，他們卻突然逃離了。
按照約定，這片土地都將被劃歸給定城。陳粟卻上書都護府，非常堅決地歸還了其中大半土地，只留下了邊境地區的一塊新土。
如果是在前兩年，諾曼人要從唐人領地離開，章白羽根本不會有任何疑惑，但是到了現在，各地的糧食供應已經穩定下來，與各城約定的賦稅、兵役也已經施行，不再如同戰時那樣，驟然徵兵、連月籌餉，為何諾曼人要離開呢。
章白羽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怕什麼。」
最初，當澤口城守彙報有兩個村莊，一百二十多諾曼村民帶著牲畜、農具等家當西遷的時候，章白羽還反覆詢問魏慶義，是否是因為他對諾曼人太過苛刻。
尼塔地區的諾曼人可是記得很清楚，當初，唐人還有自己的國家時，就因為兩個諾曼軍團的進攻，那個國家便在一年之內覆滅了！
諾曼人從來都是很聰明和狡黠的。
一個月的時間裏面，有三千多諾曼人遷出了都護府，接著，又有數千人收拾了行李，開始朝著西部邊境緩慢地遷徙離開。
韓雲不接話。
這個任命頗受非議，尤其是唐營之中那些從蘇培科起家的林中人，他們對於都護的安排極為不滿。他們覺得這個熊家人只不過憑藉著家世進位，本身卻無尺寸之功。可是熊、屈二家為唐營帶來了兩千多士兵，憑藉著這樣的資格，對於他的任命，卻也不出人意料之外。
都護府常設六營，除章白羽親領三營之外，剩餘三營，各設一都尉。
若是諾曼皇帝親自徵集士兵，並且組建一支軍團，那麼都護府將更為迅速地覆滅。
「我也擔心呢。這www.hetubook.com.com都走了好久了，之前還能接到信，現在連信也沒有了。」
如今的托利亞地區盜賊肅清、流民定居，唐人官民可以不帶刀兵而夜行無憂，穿山越嶺如在唐人故國。
長史蒯梓最後建議則是：南郡都尉從蘇培科老兵之中任命、懷遠都尉從布爾薩歸義兵之中任命、新林都尉則從林中兵之中任命。
都護府在布爾薩地區擊敗了所有敵人，但在西部，卻依然有小半個行省處於「諾曼帝國」的控制之中。
按照魏慶義的說法，那些諾曼人在作戰最危急、飢荒遍地的時候，並沒有離開。那個時候唐人對他們戒備很嚴，一旦發現有諾曼人和安息人或者烏蘇拉人勾結，就會公開處決，即便是這樣，諾曼人也沒有逃亡和反叛。對於諾曼人來說，在一個領主的治下去與其他領主勾結，遭到處決也是應該的。等到塞米公爵被殺、布爾薩王國被恢復秩序，諾曼農人也沒有逃亡。他們逃亡，是在經歷了一次豐收之後才開始的。
章白羽帶著笑意看著韓雲繞著院子走路。
父親和母親，兄長和姊妹，他們或者來，或者不來，都隨他們。
隨著行司馬的任命，郎官們卻沒有閑下來，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早就知道，他們可能沒有機會成為行司馬，但是，都護府的軍制之下，還是有許多職位值得追求的。
韓雲：「那我繼續轉了。」
南郡和懷遠郡廣袤的內陸土地，諾曼人開始逐漸減少，唐人開始逐漸增多。
與本地的諾曼人遷出形成對比的，則是那些萊赫人從諾曼腹地帶來的工匠們。
寧靜的下午。
章白羽靜下心來反躬自省的時候，甚至有些驚愕地發現，在他心底的深處，的確沒有將都護府現在的土地當成永久的家園來治理。
臨湖城。
都護府內院。
在都護府內，關於任命都尉的討論也只多不少。
章白羽：「洛克珊娜之前跟我說起過：烏蘇拉那邊來了信，說他們找到個小姑娘，已經上了船。」
如果是韓家的親戚來了，按照父親的性子，一定會竭盡所能地招待吧。韓雲母親那邊的親戚來了，不知道父親會怎麼處理呢？章白羽想著，像是父親那樣人，肯定有辦法讓所有人都心滿意足，賓至如歸。
據瑞德城守報告，這些諾曼人沒有一個離開瑞德的，他們甚至沒有想過遷徙到烏蘇拉或者萊赫去。
韓雲嫌棄地皺眉：「墊了棉，腳老出汗，本來就愛腫，出了汗脫不下來。」
被任命為新林都尉的，則是林中熊家的熊靈均。
年輕的丈夫用手擦了擦眼睛，本想掩飾眼中的潮|紅，不料，卻拭出了汩汩淚水。
她做出這種嚴肅的表情，散發出了一種獃獃蠢蠢的感覺。
除此之外，陳粟還將南郡
ｍ•hｅｔｕbｏｏｋ.com.ｃｏm的土地，除開定城本城之外的地區，全部移交給了就近的城守。
章白羽說：「這怎麼行——韓娘，你說那小細娘，真是昭娘嗎？」
普通的諾曼人尚且能感覺到都護府的危險，他自己，卻因為一連串的勝利，對都護府的前景變得太過於樂觀了。
如今繞著院子走路，倒成了韓雲唯一的樂趣。
那個時候，章白羽還不相信，他只是勸慰了魏慶義一番，讓他秉持都護府的法紀便好。
她轉了一圈回來之後才回答：「這就對了。」
戰爭結束之後，都護府廣開荒、少納糧的政策，也讓諾曼人暫時地安定下來。
這批諾曼人可一點都不樂觀。
韓雲每次聽見了，不會當即回答，而是等到慢悠悠地轉完一圈了，才會敷衍一兩句。
當章白羽任命陳粟為都護府的行司馬時，沒有任何一個郎官表示不滿。
「你剛才問我腳呢，也是『就問問』嗎？」
韓雲每天的活動越來越少，但卻變得很好吃，走起路來掂著大肚子。她走累了就用手插著腰喘氣，嘴裏咕咕叨叨，說都是章家人害得。
各地的城守們在經過了最初的錯愕和惶恐之後，不少人開始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持續這樣下去，唐人會在幾代人的時間裏面成為多數，唐人越多，都護府將會變得愈加穩固，這總是沒錯的。
即便那個地方實際上已經被外來的領主分殆盡，並且已經被烏蘇拉人納入保護，但在名義上，哪裡卻依然屬於諾曼帝國：如果洛泰爾失敗，那麼尼塔西部必然重新併入帝國，如果洛泰爾成功，那麼尼塔西部就是陛下最忠誠的行省——不論如何，諾曼帝國都不會對尼塔置之不理。
「棠城最為不堪，諾曼人走後，歸義人也日日西遷。」
此外，都護府立足之後，便開始將各地的山川城鎮改為唐名。
章白羽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如今，都護府距離諾曼更近，軍力比起當初的唐國更為弱小，只要諾曼帝國恢復過來，那裡還有都護府的立足之地呢？
一邊轉圈，韓雲一邊笨拙地扭頭，扯著后襟看，走回來后：「你騙人。」
可惜，章白羽期待的「時日」，普通的諾曼人並不願意等。一旦條件成熟，這些諾曼人沒有了饑饉之憂，他們隱藏起來的念頭就會變成行動：他們會沿著祖先的道路，開始向西逃難，最終逃回安全的諾曼帝國。
不少人猜測，都護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不少人推測是那個消失了很久的阿普保忠，也有人猜測是其他的歸義郎官。
陽光灑在院子裏面。
章白羽接受了這個建議。
那些認為章白羽總有一天會歸順諾曼皇帝，從而迎來和平的居民，終於也就放棄了幻想。
章白羽也不願意太多親戚前來串門，他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