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泰爾是很大方的人，他一無所有，所以總是慷他人之慨，將一片片剛剛佔領的土地分配給他的親信或者盟友。
行軍帳篷裏面，洛泰爾和周圍的小貴族都靜靜地聽著阿斯旺的訴說。除了爐火木柴嗶啵燃燒的聲響，此地別無它響。
「我看出來了，」洛泰爾吐了吐舌頭：「難怪我的妻子引薦你來見我。你們呢？」洛泰爾看著帳篷內的其他幾個人：「你們都跟這個阿斯旺一樣心直口快，還是怎麼說？」
「即便您是陛下，我也不會允許您這麼污衊我的父親。我的家族光明磊落，一切血脈都純粹乾淨，我的母親乃是……」
「好了好了，」洛泰爾說：「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體面的貴族，但他們沒有體面的土地。你們的家族世代都是軍人，不適合經營土地。未來你會在諾瓦城有一個位置，你會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會做我的侍衛隊長，你的家族成員都適合干這個。你可以把你家的親戚都帶去諾瓦城。」
「半年之前埃斯墨的屬下逐漸被調往東部，埃斯墨不久后也抵達了山口。我再次接到了埃斯墨的徵召，我決定響應他，畢竟他曾經是我哥哥的封君。」
洛泰爾有好幾次看見了對手的旗幟。
「我當您說了一半真話。」巴克托男爵考慮了起來：「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三個月的時間，埃斯墨估計還能頂住帝國的催促，您得想想別的辦法。」
追隨洛泰爾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格外受到洛泰爾器重，每個人越來越相信他們跟對了主人。即便是這樣的優勢，洛泰爾卻依然謹慎穩重，他跟本不跟帝國將軍作戰，他永遠在邊境遊盪，就好像一隻貓戲弄著一條蛇，如果蛇想要休息，貓就去抓擦它一下，如果蛇想要鼓起力氣打一架，貓就會輕輕一躍跳開。
「陛下。」埃蘭女貴族面色如常：「我是您的皇后，也是諾曼帝國的皇后，我的餘生都不會再說一個埃蘭字。如果埃蘭人有一天和你決裂，我會用一百件密謀來報復這個國家。世界對我來說只有一種羈絆，皇后和皇帝之間的。我只會說諾曼話。」
跟著洛泰爾的小貴族們至今沒有付出什麼代價，但卻收穫了諾曼邊境越來越多的領地。大貴族們逃到了諾瓦城去，空置的大片莊園、城堡、城鎮逐一被新主人接管。對平民來說，這是噩夢一樣的時代，所有的軍人都想要發財，城鎮和鄉間，兵頭們像是野火一樣蔓延；對小貴族和冒險者來說，洛泰爾的統治仁慈又甜和圖書蜜，只需要抽出長劍跟著洛泰爾遊盪，人人都會變成富豪。
「什麼？」
「那就不關我的事情了。我是您的執旗官，如果您死了，」阿斯旺說：「那我肯定早就死了。」
「我能相信你的……呃……榮譽？」洛泰爾選擇合適的詞。
這之後，阿斯旺靜靜的坐在一邊喝酒，其他的小貴族則留下來告訴洛泰爾關於帝國邊境更多的消息。
「按照你們的說法，我什麼都不做是最好的咯？」洛泰爾笑著詢問眼前的小貴族們。
「我答應你。」洛泰爾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洛泰爾發現此前對帝國守軍的數量嚴重低估了。
「後來埃斯墨莫名其妙去了首都，我聽人說他變了一個人。似乎是因為他酒後失手殺了一個修女，我先以為這是個傳言，後來卻聽說埃斯墨捐出了這些年在北方的所有積蓄，分別獻給皇室以及教會。不久之後，諾曼就有個女子被封聖。我猜這個傳言可能有真實的地方。我很尊重我的妻子，所以我對埃斯墨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我覺得他終歸有點榮譽感。」
士兵們都喜歡洛泰爾，包括那些被俘虜的貴婦人也喜歡他。對諾曼帝國的貴婦人來說，這是她們所熟悉的戰爭：貴族們之間會仇視、會作戰，但貴族永遠親近貴族。
老皇帝已經垂垂老矣，無法駕馭那些愚蠢的帝國重臣，諾瓦城的貴人們被帝國北部的諸侯和新教義嚇怕了，總是想讓帝國軍隊北上。皇帝派去支援埃斯墨的貴族軍隊遲遲不願前往東部邊境，就是受到了大貴族們的暗自慫恿。這些急於奪回帝國的重臣們覺得洛泰爾只是一股流寇，就好像飢荒年月想要遷徙到帝國來的羅斯流民一樣，他們覺得埃斯墨手頭的幾個帝國軍團還有數千市民衛隊已經足夠了，不需要派出更多的軍隊。大貴族各懷鬼胎，打算一等洛泰爾覆滅就北上剿滅新教義諸侯——畢竟，擊敗洛泰爾能得到什麼？舊鎧甲、丑奴隸、破爛兵器；擊敗北方人呢？只要想一想埃斯墨就知道了，這個乞丐頭子去北方的時候一無所有，回來的時候已經成了公爵。
「我們哪知道？」一個眼睛狹長的老頭聳了聳肩膀：「不過我挺喜歡這個阿斯旺的脾氣的，就是人蠢了一點，別的不壞。」
「波美尼公爵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執旗官阿斯旺眼看周圍的同伴都沒開口，便瓮聲瓮氣地說：「我見過許多人變成酒鬼，但沒有見過一個酒鬼變回戰士——波美尼公爵卻做到了https://m.hetubook.com.com。我第一次去拜訪他時，他醉得像是一灘泥巴，三個月前我去接受他的命令來進攻您時，他已經穩重得像是石頭一樣了。」
「我們能相信您的空口許諾，為什麼你不能相信我的榮譽？」
爐火搖曳。
「我當然會記得。」洛泰爾轉身面對另外一位身著鎧甲的騎士：「阿斯旺邊境伯爵，幾十年前我見過你的父親，你比他矮比他丑，你是私生子嗎？」
「波美尼公爵？」洛泰爾回憶著：「我好想記得那個傢伙，是個脾氣溫和的胖子，我睡過他女兒，他還想我娶走那姑娘以免他家族蒙羞。這個波美尼公爵是誰？那個老好人的兒子？」
洛泰爾願意補充的新兵，永遠只有諾曼和羅斯的平民士兵以及領主衛隊。
「他殺了她。」
小貴族們皺了皺眉頭，對洛泰爾的態度愈加惡劣，剛見面時的好感已經煙消雲散。
「我缺一條肉，陛下。」埃蘭女人說：「不然我會把埃蘭變成帝國的。」
「如果我死了呢？」洛泰爾詢問詢問耿直的阿斯旺。
「好了，正事說完了，現在我們閑聊一下，」洛泰爾說：「跟我講講那個波美尼公爵。」
接下來，洛泰爾逐一和所有的小貴族們攀談了一遍，各自許諾了一些幾年後乃至十幾年後才能兌現的報酬。小貴族們的心中，對洛泰爾的評價反而降低了很多。一個夸夸其談的皇帝能夠輕易給他們許諾，那也就能夠輕易給別人許諾，說不定同樣一片領地、同樣一個職位會被許諾給很多人。這些小貴族們最為實際，沒有到手的好處便算不得好處，洛泰爾剛才的那番話對他們來說還不如聽一場滑稽戲。
「最後，」一直沉默的阿斯旺執旗官開口了：「您和埃斯墨公爵會在您選擇的戰場上決戰，上帝會決定你們誰生誰死。」
可是另一方面，諾瓦城的情況卻對洛泰爾有利。
「有趣了。」洛泰爾眼睛一亮：「跟我仔細說說。」
誰都看得出來，波美尼公爵屬下那兩萬名士兵死死地控扼住山口，若不解決，早晚會把洛泰爾拖死的。洛泰爾說這是閑聊的小事？他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呢。
帳內的眾人，面龐皆在火光中明暗著。
「哦？」洛泰爾好奇了起來：「他遇到什麼事情了？」
洛泰爾猜測帝國在邊境最多有兩萬人的軍隊，可實際上帝國朝著東部派來了兩萬七千人，同時還命令大貴族派出了一萬四千人的部隊駐紮在中部接應。一旦開始作戰，帝國是有底氣ｍ•ｈeｔｕbｏoｋ•cｏm•cｏm在一場決戰中投入三萬到四萬名軍隊的。如此龐大的部隊一旦集結，就可以將洛泰爾一網打盡，但軍隊龐大就意味著難以統一調度。埃斯墨的策略就是依託要塞固守，等待洛泰爾犯錯。如果洛泰爾按捺不住衝動，率領屬下的士兵直衝邊境要塞，幾個月後，洛泰爾的腦袋恐怕就會被送到諾瓦城去。
「您離開諾曼太久了，陛下。」洛泰爾年輕的妻子對他說：「波美尼公爵是一個冒險者，和您一樣來自東方，不久前才發跡。我跟您提起過他。」
「我想做執旗官。」
洛泰爾聽著聽著，不禁苦笑起來。
「六個月。」
洛泰爾皺著眉頭：「你對他的評價這麼高，如果你追隨我走上戰場，豈不是會臨陣脫逃？」
「如果我不是執旗官，我就會找辦法返回埃斯墨公爵的身邊。」阿斯旺說：「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會追隨您作戰，要麼戰死，要麼去諾瓦城。」
「再見到埃斯墨，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他變得瘦削又冷靜，像是從石頭裡面雕出來的。他什麼話都沒說，我就原諒他了，我能瞧出一個人的好壞來。我聽從他的命令徵召了一支村莊衛隊，在巡邏的時候被您的騎手俘虜。」
「您的糧食足夠支撐多久？」巴克托男爵問道。
「埃斯墨是布爾薩半島逃難來的東方貴族。諾瓦城的皇帝給了他一群叫花子，讓他去北部平定叛亂，不如說是叫他去送死。」阿斯旺說：「我的一個哥哥追隨他作戰，死在北部，我的哥哥給我寫信回來說，埃斯墨的軍隊吃死人肉和皮帶。人們都以為埃斯墨會死，我也這麼以為。可是埃斯墨把叫花子變成了帝國精銳，還恢復了兩個行省對首都供糧，他救回來了上百名中部和北方的貴族，這些貴族們對埃斯墨感恩戴德。」
小貴族們面面相覷，在洛泰爾面前愈加恭敬了起來。
「我的祖先做過你祖先的執旗官，後來布朗家族奪取了皇位，我的家族被遷徙到了邊境。」
洛泰爾每一天都會遊盪在自己的軍營之中，他一會化身為治療匠人為士兵包紮、一會彈奏一柄豎琴為士兵助興、偶爾還會和幾個被劫掠到軍中的貴婦調情。
阿斯旺接過了洛泰爾遞過來的一杯水，一飲而下。
「你真像個男人。」
「我的哥哥死之前改變了對埃斯墨的看法。那個時候埃斯墨剛剛擊敗了一個北方人的將軍，叫維克托什麼的。我的哥哥死後，埃斯墨給我家寄來了一份體面的恤金。為了這個，我決定繼承哥哥和_圖_書的職位，去埃斯墨手下效力。可惜那個春天我生病了，等到了秋天，我才輾轉到了埃斯墨的駐地。那個時候埃斯墨成了酒鬼，他把維克托當成玩物，整個人酒氣熏天。我呆了幾天，覺得我哥哥看錯人了，就離開了埃斯墨。」
「沒錯。」眼睛狹長的老頭接嘴：「您要讓諾瓦城的貴族相信您可以維持到明年。這樣一來，他們會說服皇帝，死令催促埃斯墨出戰。在諾瓦城內支持埃斯墨固守的只有利奧皇子，他沒有什麼親信，壓倒他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洛泰爾還沒有說完，就見到「皇后」禮貌而輕盈地行了禮，轉身去了。對埃蘭國王送來的女人，洛泰爾讚不絕口，這個女子既適合在深邃的宮廷密謀，也能夠獨自進入敵方城鎮進行勸降，她生下來就適合做皇后。洛泰爾捏著下巴考慮著山口要塞中那位避戰不出的波美尼公爵時，皇后已經安排了幾個諾曼小貴族前來面見陛下，這些人都曾經是波美尼公爵的屬下，他們紛紛下跪行禮，表示皇后叫他們來講講波美尼公爵。
「是的。」阿斯旺邊境伯爵說：「我的家族太老了，沒辦法重新振作，不如從頭再來一遍。我的祖先做執旗官，我也打算這麼來。」
「一個邊境伯爵居然想去做執旗官？」
「我聽說是因為一個女人。」
「您過去的奴隸，那個該死的唐人，如今在羅斯地區很有勢力。」老人對洛泰爾說：「他佔據了一座城市，自稱洛西伯爵，想辦法宣揚您和他的盟約。把金銀送給萊赫人，讓他們幫您一次：把這個消息傳到諾瓦城去——告訴諾瓦城的人，您可以從羅斯地區的封臣那得到糧食。萊赫正在謀求東方貿易，金銀極度匱乏，他們拿錢就會辦事。接下來，就要找埃蘭人幫忙。讓您的妻子家族動動腦筋，編造一些埃蘭國王即將起兵的假消息。您妻子在埃蘭-諾曼邊境有些兄弟，慫恿這些人去劫掠一下諾曼城鎮就好了。這樣一來，諾瓦城的人就會相信，如果不快點剿滅您，埃蘭王國會和您正式結盟。」
沒有什麼仇恨和戰爭會永遠持續，同為貴族們的身份才是愈久彌新的情誼。這些貴婦人會脫下洛泰爾的褲子，在洛泰爾氣喘吁吁的時候，則會勸說洛泰爾放過她們的父兄或者丈夫。有不少諾曼貴族就是得濟于自家賢惠的妻子，這才跟征服者洛泰爾取得了和解。
每一天都有新的東部騎手從家鄉趕來加入洛泰爾的軍隊。這些東部騎手多半來自羅斯北部的四個邦國，他們受到各自和*圖*書風邦君的指派前來觀望，如果洛泰爾有希望取勝就加入洛泰爾，如果帝國能夠恢復秩序就協助帝國。洛泰爾對這些騎手的計劃心知肚明，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些人靠近前線。洛泰爾不論多麼放蕩不羈，在戰場上他都是穩紮穩打的將軍。
「啊，我妻子找來的客人，我不敢怠慢。」洛泰爾笑語吟吟地給每個人斟酒，逐一叫出了每個小貴族的名字，他們都是洛泰爾兩個月前俘虜的，洛泰爾叫喚他們的時候，就如同已經認識了他們幾十年一樣。
「巴克托男爵，你的領地又小又偏僻，沒有河道也沒有產業，不是貴族應該久居的地方。我把那塊小領地交給一群洛穆涅騎手了，等我越過了邊境山口，會給你一片河谷的。」
洛泰爾隨口問了問，就不由得脊背陣陣發涼，也感嘆起了妻子眼光的老道：這些小貴族要麼曾經戍衛過邊境，要麼曾經為帝國軍團募集過兵員和糧食，要麼就對諾瓦城內的局勢了如指掌，除此之外，這些小貴族在帝國內都是永無出頭之日的一批人——換句話說，他們會真心實意地投奔洛泰爾。
東部騎手們被洛泰爾派去劫掠諾曼帝國平靜的城鎮，一方面讓這些東方的小夥子們發財，一方面讓他們和諾曼帝國徹底決裂。
洛泰爾大營。
「哦哦，我想起來了，他似乎在諾瓦城啊。」
「感謝陛下。」一個頭髮花白的小貴族按著胸口，語氣平淡的說道：「希望您能記得。」
「說說看？」洛泰爾拍了拍手，幾個女侍從收起了帳篷帷幕。
「呃……又是妻子感化丈夫，丈夫幡然醒悟么？」
「萊赫人和埃蘭人干成了這兩件事情后，皇帝和大貴族們就坐不住啦。」老人陰鬱的臉色露出了笑容：「隨後，埃斯墨就會被逼著離開安全的要塞。他的士兵很多，他的威望很高，可是他的精銳戰士都被留在北方了。」
看著這幾個諾曼女侍，洛泰爾陷入了恍惚的思索之中。過去女侍都是安息女人，如今亞娜夫人走了，也帶走了所有的安息女侍。自從安息女人們離開后，洛泰爾睡覺再也不曾安穩，他總是擔心夜幕之中的刺客。
「更像了。」洛泰爾讚歎道：「別這麼嚴肅，找幾個情人散散心什麼。」
「看來諾瓦城的皇帝還是最相信他。」
「你諾曼話說得不錯了，」洛泰爾捏了捏妻子的臉頰：「不過埃蘭話說得更漂亮，你為什麼不用家鄉話來跟我聊天呢？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命令我的宮廷只講埃蘭語，聽說這種風氣最近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