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率土之濱
第二十一章 爭渡

洪水洶湧,河面渾濁一片。
很多大難不死的團練、村霸、姜氏的官兵返回了鄉間,就開始鼓動百姓不要急著春耕。
「渡河!」「渡河!」「渡河!」
糞車行的人多半和甲長有交易,甲長多有抽利,自然向著拾糞人。
戰亂未休,這些地痞惡少們鬧出的事情多如牛毛,報告堆滿了城守的桌子。
許多百姓還挺奇怪,這幫人過去當村霸、團練頭子的時候挺靈光的,怎麼現在這般蠢?章官家都懸賞他們的腦殼了,捉一個送官可以換永業田的,他們怎麼不躲起來,非得煽動咱們停耕是怎麼回事?說姜氏有大軍,有就有唄,她佔著春申、清河兩座堅城都打不贏章官家,現在還能怎麼樣?給她能的!
戰鼓越催越急,唐軍列陣如雲。
「為國授田、為國殺賊,臣盡心而已。」
槳帆船統治了海洋一千多年,諾曼人、安息人都有過了不起的火油飛彈,但他們的船隻總是敗在槳帆船的浪潮之中。唐人憑藉這些新武器就想經營風帆船,太自大了。風帆船不過是海洋馬車,用來做生意還行,真要打仗的時候,還是得依靠槳帆船才行的。
不光章白羽如此煩躁,就連唐軍士兵也被雨水激起了怒火,就好像這雨是姜氏流下的。
市霸還時常翻出官府的安民令,逐條把唐兵駁斥的啞口無言。
春耕前後,鄉間地頭也傳來種種傳言時,城守便上書給清河郡守,郡守當天把這個事情發到了林中軍前。
「盡心是好,」章白羽說:「不要壞了北伐就行。」
當章白羽醒來,若是聽見帳外的滴答落雨聲,就會冷哼一聲就會煩悶不已。若是帳外只有風聲和士兵們的喧笑,章白羽就會祈禱明天也有個好天氣。
至於鋪面就更惱火了,唐福商會就把布料行開在旁邊,清河百姓這裏瞅瞅、那裡看看,最後都去了唐福布料行,畢竟那裡的布料顏色又好、料子又結實、夥計說話也好聽。
號令聲激起了唐營的山呼海嘯,萬歲求戰之聲此起彼伏。
長劍隊再次逮捕拘禁城內的市霸,這次遇到的問題卻更多。
「你們想想,如今天子正在下方、河陽召集大軍,海外還有友邦眾志成城,等到春夏之交天兵東進,一時天下復明。那個時候,哼哼,你們種的地、繳的糧,那都是資賊!是要殺腦殼的!」
清河城的四門再度緊閉。
整個冬天,團練兵的俘虜們都在城內整飭街坊。
這樣一來許多百姓就被郡兵帶去問話,短的半天、長的一兩天,這些百姓才回了家,雖然官家沒有為難他們,但是他們卻被嚇唬到了,之後完全接受了糞行的勒索。
「孫城守,」章白羽說:「唐地不比南海,在南海知道怎麼做有效,直接去做就好了。在唐地,和*圖*書要審慎得多,有好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怎麼做,管的越多反而越亂。你還是放開手腳去做,做好了有功,做不好不問。當時龐城守不會做生意,我也是這樣和他說的,現在瑞德城就很不錯。孫城守不必顧忌,想到好法子就用,別的事情不用管。」
這件事情還是被一群申河大營返鄉的唐兵捅出來的,他們在唐軍營內見多識廣,有幾個還輪戍過春申,一眼就瞧出來不對。
這次倒沒有清河百姓出來鬧事,反倒是官府內部出現了大量對清河城守的彈劾。
清河唐兵衝到城守府鬧了一通,大罵城守賺屁|眼錢。
清河城守一聽,心中就鬆了下來。唐王並沒有跟多過問清河城內的意思,反倒是只問北伐的事情,這就少了很多掣肘。
章白羽也在雨水之中仰望天空。
再說回這南海布,好是好,可還是有些人吃了虧的。
很多窮困的清河村落甚至前來談判,用免費勞役去換這些大屋,唐軍自然答應了下來。
唐軍卻不管不顧。
孫城守頗為感激,在雨中對章白羽長揖:「臣,謝過陛下!」
清河附近的河工都被召集起來,他們手頭沒有文書記錄,只能憑藉經驗告訴唐軍河水何時會回落、何時雨水減少。
七日無雨。
這些思緒在冬末開春的時候躁動。
一直到唐王章白羽的儀仗返回清河的時候,清河城的戒嚴才逐漸鬆弛。
章官家分來的田畝,這是真歸了自家么?許多清河人還是不敢這麼想。姜氏曾經派下了那麼多年輕的後生主持授田,一年不到,那些官員就讓鄉賢郡望們砍了腦殼。
「陛下?」城守很驚訝,畢竟章白羽在南地迅游的時候,都是每一城每一郡都仔細巡視的。過清河卻不問,這與之前不同。
如果章白羽沒有表示,那麼未來唐地各城都會有樣學樣,如果章白羽懲戒了清河城守,那麼各城未免都會畏首畏尾。
這天早上。
這種爛牛皮捉住了,殺又不好殺、打又打不疼、丟掉還要自己跑回來。
「快些停。」章白羽心中默念著。
「諾曼、安息是第一等大國,他章白羽算個什麼東西,他的那些兵也就欺負一下鄉里百姓,出了國門,哼哼!」
「友邦說了,姜天子是聖人。你們知道什麼是聖人么?就是刀槍不進,撒豆成兵。你們怕不怕?我是怕的很的!」
軍營內緊張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營訓枯燥乏味,雨天更是艱苦難捱。
對唐軍的這種新的技術思潮,萊赫人普遍感覺好笑。
清河掌柜們派人去春申一看究竟,這才發現,春申的同行早早的就遇到了同樣的事情。
食貨司的彈劾尤其激烈,食貨郎們覺得清河內的亂象完全就是「人多貨少」造成的,等到局勢穩定hetubook.com.com、財貨豐盈,這些亂象自然會消失,清河城守這般胡亂殺人,完全就是匹夫之舉,城守跟本不適合做一個城守;
即便遇到連日的晴天,章白羽的夢中都在下雨。
申河。
匠人們也紛紛跑到了春申,據說官家在春申開了織造場,給的報酬很高,干幾年就能在春申置辦宅子;
郡兵每日巡查壕溝、維持城治,多半是沒有經驗的良家子,他們看見有人在城內傾糞,立刻就招來甲長詢問究竟。
章白羽被戰鼓驚醒,捉劍做起,臉上布滿了陰森。
唐軍士兵在冬天的時候修築了大屋,好幾處常營拔地而起,裏面的大屋比起清河的小市鎮還要氣派。
城內卻很乾凈。
春雨蒙蒙。
授田之後的惶恐正在消失,春申來的授田令並沒有收回土地的意思,四境也沒有出現返鄉的團練禍害鄉里。
掌柜們都想趕緊收貨料、招匠人、開鋪面,等到秋冬時布料就能上來了。
捉走一兩個地痞,立刻又來幾個。殺掉一個市霸,立刻又崛起一個。
唐軍旗幟被船夫們懸挂在船艄頭,自願前來運載唐軍的船夫,則在船頭懸挂一塊紅布。
丞相府不久后也發來了批評清河的文書。「清河城亂殺人」的消息傳到了春申,又輾轉傳到了格城,南下做生意的北方唐人大驚失色,以為要變天;
「好。」章白羽笑著說:「跟我多說說這些事情,簡單明白些說。我明日便去軍前。」
河水逐漸低落,可總也等不到雨停七日的時候。
清河幾家布料坊現在就慘淡得很,打仗那會掌柜們都關了張,把織布、染布的傢伙都分開藏在鄉里。如今仗打完了,這些掌柜們就回到清河城內重新開張。新來的唐官們也不為難他們,鋪面、場社問清楚了地契歸屬,就都還給了他們。
可是現在的田間地頭,桑園麻園都願意做海貨生意,他們把物料運到碼頭上,就有南海官家的船去收,竟然沒有多少人往清河送桑葉、麻料;
清河的民夫來來去去,新兵不斷地補充進軍中。
萊赫工匠悻悻然離去之時,還圍觀了唐人的造船場社,當他們看見唐人還在使用清河民夫製作傳統的小舢板時,對唐海軍的鄙夷態度更加明顯了。
章白羽在前往清河的路上,各種呈報紛紛湧來。政務繁瑣,讓章白羽再次考慮起了在春申設北都,都內設右相,只不過在姜氏未滅之前,這想法也不能交由丞相府議論。章白羽只好讓春申和清河的郡守各自選派州刺隨軍行動,在巡查軍前之餘,章白羽還要聽取州刺們的意見,決定州郡的政策。
清河城守和清河官吏們在雨中迎接王架。
開春以來,對河岸的封鎖更緊,若有不聽命令靠岸的民船,唐軍都會選用hetubook.com•com弩炮直接擊沉。
這次如何處理清河城守,就成了章白羽頭疼的事情。
糞車也開始進入城內甲坊,大坊六糞車、中坊三糞車、小坊一糞車。
清河城內多出了幾十顆示眾的人頭,清河城外再度經歷了大量的公開處決。
鼓聲如同雷霆,響徹申河的海岸。
唐軍士兵們,不論是營兵、郡兵、良家子、民夫,在這天或早或晚的時候都接到了調令:從今天起,唐營開始戰前營地。
官家的布料行像是成人打小孩一樣,把春申的布料鋪子全部收了去,過去的掌柜還是掌柜,但鋪子卻不是自己的鋪子了。還有一些掌柜乾脆就賣了生意,想去南海碰碰運氣。
「那章家人在春申批了龍袍,卻不見他來清河作威作福,你們當是為什麼?他新立之國,竟敢橫挑強鄰,我聽說是去招惹草原人、招惹安息人去了!我的乖乖!」
南海貨很不錯,尤其是布料,質地好不說,價格還便宜。
河岸被徹底封鎖,河岸上的木筏接連成片,如同河岸朝著河心邁進了幾仗。
「陛下,」清河城守說:「清河內外,臣從冬至春,為陛下募兵六千四百人、各地民夫可供差調三萬九千人、糧秣優先供應軍前,糧必足、秣必精。沿河多治舟船,巡查河岸,已探明賊人虛實。陛下西進,越申河如履平地。」
「孫城守,」章白羽下馬的時候對城守說:「你在清河殺得痛快,整個清河都在說你呢。」
許多人說章官家等大夥把種子播下去,就要收了田分給他的官兵。畢竟那些官老爺流了血、死了人,到頭來總得要賞賜吧?清河的金銀布匹,怕是分不夠的,咱們清河可不就是腳下土地值錢么?
清河人聽了大受觸動,將這些人紛紛綁了去送官。
唐軍準備的舟場整個冬天在準備,來自春申、清河、雲城的木料被源源不斷地運送到清河。清河木工挖掘了兩百多個木工坑,源源不斷地將陰乾好的木料製作成船板。
號角聲變成了戰鼓聲。
簡單便宜好用為先,打姜氏又不是打別人,能把唐軍送過岸去就行。
唐王旗帳進入清河城時,大雨越下越大。
雨水落在每一個的唐兵的鎧甲上,寒寒鐵光閃耀在軍營各地。
在冬天最冷的時候,城內還短暫地出現過一段時間的糞霸。操持糞車的人會找每家每戶勒索一筆收糞錢:「不然你家就是臭死也不給你清糞」。
傳令官直接分作兩批,分別南下和北上,確保春申和雲城的唐軍西進。
一日又一日的等待。
唐軍內也出現了許多疑惑的聲音,尤其是那些清河良家子,他們道聽途說的一些傳言,說是官家在清查過去的賊黨、牽連甚廣,於是紛紛要求探親,想看看自家有沒有事情。
倉內堆hetubook.com•com積如山的糧草開始裝包打捆,兵器鎧甲被分發到了每一個士兵的手中,爐膛徹夜不熄準備著最後的戰備鐵料。
清河百姓進城來,做得事情也差不多,打聽授田的風向,看看官家有沒有收田的意思;綁了賊子換米換錢,可惜姜氏殘賊越來越少,不好捉了;拿些土貨去換官家的南海貨。
章白羽果然如言,來去匆匆,第一日從清河東門入城,晚上見了一些大將軍府劫後餘生的幕僚將官,第二日便帶著這些兄長舊部去了軍前。
城守驚動之後,立刻招來了長劍隊進城查看。這一查不要緊,城守發現包括糞行在內,在官府的眼皮子地下重新出現了菜行、金行、馬幫行、皮子行等等市霸。市霸不事產業,通過威脅控制各行,依靠各行匠人吸百姓的血。比如糞車出糞要給「金湯錢」、菜農賣菜要給「柵欄錢」、修補買賣器皿要給「叮噹錢」、借用牲畜購買畜料要給「草料錢」、裁剪皮子要給「剝皮錢」、吃飯要給「體面錢」,要的錢不多,但是不給就寸步難行。
清河城守一邊默默地替換著甲長,一邊派人調查城內的情況。
章白羽沒有猶豫多久,就在那封請求「嚴索民賊」的上書上落了印。
清河城外,雨霧瀰漫一片,青綠色的田園風光惹眼憐愛。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幾家嫁女、幾家出殯,尋常的生活已經降臨了整個州郡。偶爾有穿著黑袍罩衣的唐國使者越過,路人也只是好奇地扭頭觀望,並不感到驚擾。使者們若是問起方向,許多清河百姓就會彼此討論一番,最後給使者指一指大致的方向。
市霸們越老越凶,最後還是觸動了城守的底線,他們開始鼓吹南海官府是外來人,城內要和過去一樣,由清河人管清河才像話。
王旗向著河岸傾斜,唐兵如同水銀一樣涌去。
章白羽渾身鐵甲,走出了帳篷,接受唐兵的歡呼。
六軍爭渡。
現在又不是戰時,長劍隊不可能老是殺人。
市霸們已經對官府的政策了解很深入,比如規定勒索五十石米要關押、五百石米要流放、一千五百石米要殺頭,他們正好就能卡在四十九石米、四百九十石石米、一千四百石米這樣的位置上。被官府拘住,那些地痞流氓也就是往地上一趟:「我爛命一條,官家捉了我,我認,但我罪不至死,官家的鐵律我可背得滾瓜爛熟!關我一年兩年,我又回來了」。
清河城內開始怪相頻頻,比如清河百姓去南海貨鋪買東西,走過一條街就會被毆打;比如清河百姓若是有意和南海官兵們聯姻嫁娶,也會在夜裡被人敲門;比如清河子弟有從軍的,他家裡親眷就會被欺負。
百姓不願意給這筆錢的,就把糞便潑在壕溝裏面,拾糞人就會招來唐兵,說有百和圖書姓污穢道路。
第一批從春申去南海的商人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南海那邊是什麼樣子。
城守最震驚的不是這些市霸膽子大,而是清河人竟然坦然接受市霸的回歸?入城那會殺得囤糧人都白殺了么?
北部大軍已經接到了命令,一旦雨停超過七日,直接出擊。阿普都尉的大軍已經在雲城囤聚了起來,他的前哨騎兵繞過了申河上游,正在騷擾河陽郡的邊界。
如今只有唐軍的船隻可以過河,絕無對岸的船隻可以靠岸。
不過唐軍從來都有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態度,修築大屋的方法對清河百姓都是傾囊相授。南海來的唐軍士兵現在已經看不上大屋了,特別是有了老婆之後,干點什麼都不方便,當然,就算沒有老婆也不方便,大家都挺體面的。
萊赫的工匠曾經提議幫助唐軍修築一個共和國式樣的旱船塢,據說可以幫助唐軍「下船如下雨」,但索要的資費極高,唐軍拒絕了。
申河岸邊聚集了一萬七千名士兵和八九千民夫,帳篷遮蔽原野,如同一座城市在申河邊落成。
清河比春申閉塞一些,居民也沒有太多往外闖蕩的傳統,他們都願意等等看——等著春申人趟開一條路了,大伙兒再跟上就是了。
清河城內的唐家官吏主要做著三件事情,第一計口授田,第二肅清殘賊,第三才是募集良家子前往申河大營。
唐王馳入軍中后,各營吹號歡迎。
河霧蒙蒙,雨水聚散。
章官家打仗是厲害,可是他能一直厲害下去么?每個州縣的百姓大多知道境內的埋骨坑在哪裡,章官家的手下砍了許許多多鄉賢團練的腦袋,生前富貴低賤,死後都得給章官家漚肥。可是沒了鄉賢們,以後祠堂誰來主持?田畝莊稼害了病誰來救援?災年的土地拿去給誰換救命糧?亂兵四起的時候誰來保衛鄉里?
這主要是因為唐海軍接觸火器之後,認定風帆船在海戰中一定會勝過槳帆、遠洋的海戰恐怕也會多過近岸的海戰,所以並不願意在旱船塢上花錢。
排水溝、道路基石、淤塘、水壕,全部被翻來覆去地整修了一遍。如今落雨不在城內淤積了,全部衝到了城外,很奇妙。
春雨貴如油。
有時候雨停了好幾天,士兵們都躁動起來,認為要渡河了,結果一片雲又帶來了雨水,將唐兵們期望澆滅。
雖然開元錢用起來不習慣,可是拿到了開元錢,十文就是十文、一百文就是一百文,沒有人抽水頭,這就好辦多了。只恨有些人喜歡藏錢,市面上今天流通著幾萬枚錢,明天就都不見了,媽媽的,哪裡來的那麼多藏錢佬?老子也想辦法弄一罐回去藏著,省的到時候沒有了。
士兵們每天在沿岸巡遊,時常有從對面靠岸的船隻被扣押,所有的船員都會被嚴加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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