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屋內，躲不得。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被吞食者。

其中一個溺死的女鬼，緊緊盯著應四娘身邊被割去了大腿肉，還猶自掛著笑容的桃紅。一人一鬼，竟長得一模一樣。

王勇便知道，應三娘說的，都是真的了。

應三娘沒有這些「人」攙扶，自己很難上台階，便對尚未入座的王勇等人道：「哼！妖鬼又如何？不比你們險惡！外來者，你們睜大眼睛，看清楚，他們案上的，還有附近的，都是些什麼！」

前有狼，後有虎。

「這是誰，你們還記得嗎？這是被你們活埋的八姨娘，她被你們活埋，做了『叫花雞』，給吃了。

王勇道：「我們出去吧，百花宴應該就是主線劇情的開始，順利的話，一會就能進入劇情層了。」

少女已死去，飛蛾還在掙扎求存。

它的鱗片上浮現出一張又一張的扭曲人臉。

她一個個指認過去，四家府邸的人無不色變。

幾人也想到了這一點。

閔衛忍下一腔青年的憤怒，知道當前要緊，只得應下。郝主任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令他不可離開霍闕太遠。

扶著應三娘的，根本就不是「人」。

還有人血人肺，甚至還有一盤人頭，被烤得香酥欲滴，澆上醬汁，被當做豬頭擺在那。

陳薇掩鼻道：「真的是屍油。」

應三娘身邊的鬼怪，尖嘯了起來。

不止是它。

有溺死漲大，渾身慘白的水鬼、有凸眼吐舌頭的弔死鬼，有渾身焦黑的人形焦炭，有人頭蛇身的美女蛇等，各色妖魔鬼怪，簇擁在應三娘身旁身後，正眼珠子緊緊地盯著燈火里的人。

小少女的赤身的屍首，下體血肉模糊，眼睛死死地睜著。

陳薇一看，差點沒吐了。幸得之前在C-B1-0里見過陳塘血祭，才和*圖*書好險撐住。

「他們視她，也如蛾子。」

它的聲音漸漸低微，如怨如訴，幽微，糜爛，斷斷續續。

琉璃燈里，流出了一地惡臭的油水。

應四娘的那聲「瘋子」，則更加印證了這一點。

少女道：「外來者，她們用死者的屍油點起琉璃燈，震懾死者，鬼神不能夠靠近。你們卻是活人，我懇求你們，幫助我們打翻琉璃燈，讓鬼神，得償復讎心愿！我也會放你們出去！」

王勇見此，便果決道：「打破琉璃燈。」

它們從無數角落裡，簇嚮應三娘。

花園被無數昏暗的屋子、長廊，包圍在中間，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是應家招待客人，舉行百花宴的地方。

閔衛閉緊了嘴，緊緊擰眉。

陶術被應四娘那聲「瘋子」所觸動，啊了一聲：「《魯迅全集》……吃人……瘋子……我想起來了，是狂人日記！」

閔衛罵一聲：「艹，你還有心管蛾子。」

早已黯淡無光的眼珠子，瞪著這個世界。

霍闕直起身來，輕聲道：「以目前的文本融合速度，恐怕來不及等援軍趕到了。核心文本在手上，我們可以自由進入文本世界。我將攜帶壓縮空間，前去支援王勇上校。閔中尉同行？」

少女容貌清秀，聲音清甜。

「你也讓我帶回去好不好……吃了你，媽媽會變得更好……」

他坐在輪椅上，二十不到的模樣，極年輕，卻波浪似的白髮傾斜而下，像月光，也像雪，披了一身。

最末端的台階上，有一張空著的桌子，等著他們入座。不過，四個人，卻只有一張椅子，大約有三人，只能站著。

她嘆了口氣：「我從前，在聊齋碎片里，所見的鬼神妖魔，大多比凡人可愛。許多妖鬼，倒是被人所害。蒲松齡以妖鬼反https://m.hetubook.com.com襯惡人行徑。之前C-B1-0的內核層，底層的勞動婦女也做了不見天日的女鬼。」

狂人日記，卻是大部分人都學過的。

但是扶著少女的人，卻不敢靠近亮著琉璃燈的桌子，而是藏身在昏暗處。

死去的少女，與活著的飛蛾，並列在地上。

踏出屋子的剎那，他們驚了。

它莫名覺得敬畏，便怯怯地用尚且稚嫩的聲音答道：「我、我叫薛小小。」

而此前，應三娘在四府里的地位，關於她的傳言，卻正好對應狂人日記里，「狂人」的角色。

蛇身上的妖異血液飛快地消逝。

應四娘那邊，那些流著血，還笑容滿面的下人，手中持割肉刀，不知何時，已森森然逼向他們，應三娘領著眾鬼神，卻迫於琉璃燈的光，不能越雷池一步。

見王勇幾人踏出屋子，她們齊齊裂開嘴，露出一個笑容：「請坐！」

王勇等人，也確實想起了C-B1-0裏面內核層的情形。

鬼神不曾害人，應四娘那邊，卻實實在在的壓力。

而其餘沒有坐位的，都是站在花園裡的婢女婆子。

水汽化作的絞索死死地鎖住了它。

屋裡偏於神話類文本的王勇、陳薇，也早就感受到了非人的氣息正在屋子裡飛快的凝聚，而且極重。

應三娘一字一句道：「所有沒有座位的，都是被他們食用的對象。他們雖是人，卻吃人。說我操控鬼神，卻不知，我身邊的鬼神，全是被他們所食者！全賴鬼神庇佑，我方活到今日。」

就在此時，一聲厲喝傳來：「不可入座！」

一邊的軍官閔衛因這些信息，氣得渾身發抖，拳頭重重砸在路燈上，路燈狠狠一顫。

昏暗和*圖*書的角落裡，驟然亮起了無數血紅、瑩綠的眼珠子。

最上面的台階，有一個特別大的托盤，以為是烤全羊的，竟是一個四肢被擺做烤全羊模樣的孕婦，已經全熟了，渾身粉粉的椒鹽。肚子處被剖了一道，隱約可看見裏面的嬰兒也滴著香油，塞著蔬菜。

在蛇信即將碰到霍闕之前，停滯了。

「艹，我要把這些雜種全都送牢里去。」

到後面，更是一聲聲，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無數的黑暗裡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召喚他們，直直地衝擊著他們的精神。

應四娘尖叫起來：「你才不是人！你把這些、這些東西帶來，就是想破壞我們的百花宴！沒有了百花宴，你們妖魔就可橫行天下了！」

白衣雪發的青年卻沒有什麼憤怒，他只是垂下手，將外衣輕輕地披在這具屍首上，溫柔地為那死去的少女理了理亂髮。又輕輕拾起一隻被從路燈上震落的飛蛾，將受傷掙扎的它小心地放到一邊。

兩排台階齊齊往上，每列台階，都足有幾人寬闊，擺下一張桌子。

兩方對峙，王勇等人站在中間。

他們四人站在中間久久不動，兩邊的陣營卻不等他們。

叫做薛小小的少女頭顱，在猙獰的蛇身上迷惘地張了一下眼睛，聲音低了下來：「爸老是打媽，媽昏著。我跑了出來，聽同學說搞援|交最賺錢。我想賺點錢給媽，叫她和爸離婚。有個叔叔把我拉到了夜總會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是只不過愛了一個人，便被殺死的青衣，你們把他煮湯喝了。

褚星奇悍然出手，幾人默契地各自撲向最近的一盞琉璃燈。

「府外的佃戶，你們吸了他們的骨髓……」

褚星奇的拂塵簡直要炸毛了，如果它是個動物，此刻，應該是毛髮聳立，不住和圖書地在向主人低吼示警。

拂塵一直在震動鳴叫。

霍闕卻道：「死生亦大矣。」

「請出來參加宴會——」

「夠了。」霍闕輕聲。

屋子裡，角落裡也傳來簌簌的爬動驚擾聲。

王勇隱藏起來的兔子玩偶感受到了什麼，王勇低聲道：「進入劇情層了。」

褚星奇和王勇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請出來參加宴會——」

因是三寸金蓮，她走得很慢，繡鞋上沾血。

陶術還在喃喃：「可是，為什麼之前，自稱應玉應三娘的，卻說，誰的話都不要信，連她的話，都不要信呢……」

無形的壁障在兩人面前變得透明。

四盞琉璃燈的熄滅，宛如信號。

「撒謊！她是個瘋子，不能相信她！」看王勇他們若有所思，應四娘尖聲疾呼。

女眷們面色突變。

薛小小忽然抬起頭，眼白翻出，蛇信嘶嘶，蛇尾猛然纏向霍闕。

無形的水波一盪。

附近掩在燈光里，面容模糊不清的婢女丫鬟，也顯出模樣。

昏暗的世界里，花園卻彷彿成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大宮殿。

面露驚恐的四家貴人，徹底被暴露在了鬼怪們的視野之中。

屍油里，飄起青煙，似乎有靈魂被釋放了。

應四娘也在其中。

應府的主婦強笑道：「三娘，你怎麼來了？」

少女冷笑道：「我怎麼來了？我要是不來，看著你們吃人嗎？」

四府的鬼神，醒來了。

狂人雖是瘋子，卻是正派的角色。

如果不出去，面對的，恐怕就是這些非人了。

蛇身化作煙霧消散，褪去了文本世界力量加成之後，顯露真身，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具早已死去的屍首。

一個尖細而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黑暗裡傳來：「請出來參加宴會——」

身著鵝黃襦裙的少女，被人扶著，一步步，艱難和-圖-書地走來。

桌子后，坐了清一色面容塗得慘白，嘴唇抹得血紅的夫人小姐。

「住手！」伴隨著應四娘的尖叫，四盞琉璃燈砰地砸落在地上，碎成萬片。

眼前這一幕，堪堪媲美當時的血祭。

而所有立在桌子旁侍奉的婢女婆子，身上都流著血，似乎被割去了一道又一道的肉，尚且笑容滿面地侍奉主子。

她伸手一指，之前被曖昧的輝光掩隱的案上食物，便顯出真容來。

霍闕推著輪椅，往壁障而去。

「很快，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只是想把他們帶回去，餵給我媽媽吃……媽媽吃了他們，也會變好的，變得跟我一樣好……

人頭蛇身的怪物蜷縮在一起，愣愣地看著霍闕。

其他三人等他思索，但那聲音一聲比一聲尖利，直刺得耳膜鎮痛，頭昏眼花。

話語間，一陣無形的波動從空氣中如水般傳來。

破舊的《魯迅全集》發出金光。

應三娘卻一步步指認：

應三娘被那自稱是桃紅的女鬼扶著，哈哈大笑，一步一步向前，她說：「多謝你們，開了頭。開了頭，剩下的琉璃燈，不是問題。」

得知這竟然是《魯迅全集》后，陶術便一直在沉思。

肌膚白得有幾分透明，煙一樣淡淡的眉，又穿著一身薄紗的素衣。燈光下，乍一眼看去，如在雲霧裡，全身上下一片雪白朦朧，只有輕輕抿著的朱唇，尚有一些顏色。

陳薇低聲道：「這裏只有一張椅子給我們四個坐，那我們沒有坐的人，都要被吃掉。如此說來，昨天晚上，那些非人，叫我們開門，確實是來救我們的。」

但是女眷們紛紛倒吸一口氣。

案上擱的食物，以為是豬蹄的，竟然是一盤盤的斷指殘手。

「你叫什麼名字？」

果然，原先還大放光明的琉璃燈，竟一盞一盞，自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