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噓,英子,你安靜一點兒。爸爸和警察伯伯在說話。」
天色漸晚,樓上的臭味越來越重,這股腐爛的臭味太重了。
鄰居的小女兒從身後探出一個腦袋來:「叔叔,臭。」
「是,前輩!」奈春穿著超短裙,化著淡妝,坐在沙發上,看著店裡低迷曖昧的燈光打色,局促不安。
沒有人點詩織,詩織悠閑地坐在沙發上吸煙。
起霧的那一天,在日本是一個平常的日子。上野谷一如往常,跪坐在二樓的榻榻米上,向躺在被子里已然開始腐爛的父親,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在放置的香爐里點了一根香。
奈春被打得更比她更嚴重。
詩織冷笑道:「你別誇海口了。你讀醫科,欠下政府的助學金那麼多,我看你什麼時候還得完。到時候去醫院,人人說,醫生,我好像在夜店見過你。」
「很遺憾,多謝關心。」上野谷說,「我畢竟三十九歲了,您知道,超過三十歲,連勞務派遣,都很困難了。」
卻看見,遠處,黑夜裡,白霧茫茫里,馬路竟然變鬆軟了,開始蠕動,頂起無數大包,似乎有什麼東西亟待爬出。
「是第二任丈夫收留了我。」奈春想了想,「不,算不上丈夫,我當時和第一任還沒有離婚。」
小女孩英子就嘟著嘴不說話了,她望著窗外黯下來的天,鼻子嗅到了濃重的臭味。
此時,窗外早已夜。
上野谷說:「是我不按時打掃,給君添麻煩了。」
他受過大學教育,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瘦弱白凈,反過來向鄰居道歉。
她像過去保護自己的女兒一樣,瘦弱的手臂奮力舉起了煙灰缸。
妹妹豆豆早就醒了,嚎啕大哭著喊餓。
「是啊,」奈春附和她,「結婚了再跑,更麻煩呢。」
可是,工作總是沒有著落呢。
「是啊,hetubook.com.com唉,上野君真是孝子啊。」
拿宿舍安慰她的同事化名叫做詩織。
母女告別完,母親就拎著包,鬥志昂揚地離開了她們母女的家——一處網吧里的小隔間。
奈春笑了:「啊,肯定沒有他打我打得厲害。」
上野谷摸索著去開手機照亮,準備換燈泡。
伊織奇怪地看了一眼遠處,正要按下撥打的時候,一雙手捂住了伊織的嘴,醉醺醺的酒氣噴洒在她耳側。
總有一天,鄰居一定也會起疑心吧。
年近四十,能找得到的,都是些報酬極低的零工。甚至不足以支付房子的按揭。
「是誰呀?」上野谷說,「如果是小偷,請務必離開,我這裏一無所有。」
「谷,是我呀。
「可是,我怎麼會餓呢?
「抱歉,警察先生,我們這裏的地址是——」
「傻逼!不戴套?」
「真是的。」上野谷抱怨了一聲。
「我和你們不一樣,還完了助學金,我就不在這裏了。以後,大概我會去醫院工作。」
「喂,怎麼了?」詩織叫住一個急匆匆的服務生。
他分類好了垃圾,出門把垃圾放到回收點的時候,撞上了鄰居。
吃完飯,他開始在網上尋找零工。
日本盛夏的夜裡,一片雪花,從天空上虛無處,輕輕地,輕輕地,落了下來。
母親敷衍地應了一聲:「知道啦。」
他習以為常,把食品在冰箱里放好,拿了一塊抹布,將母親與妹妹的牌位、遺像,一一擦拭乾凈,一點兒灰塵都不留。
小孩子的關注和好奇來得快,沒有人理會的時候,去的也快。
「對不起,對不起。」
上野谷說:「老樣子。」
從前一直是全職太太的奈春卻還是顯得略為靦腆。
同事和*圖*書安慰她說:「放鬆一點,我們這裡是提供宿舍的,只要你這一周表現的夠好,你正式留了下來,你和孩子,就能搬離網吧,住進宿舍了哦!」
伊織嘆口氣,熟練地撕了一包泡麵,給妹妹泡了起來。
她聽見服務生帶著哭音說:「優子很少戴套……她,她總是咬牙接那些花錢最大方,最惡癖的客人。她想早點攢夠錢,好好讀書,早點畢業,給供她讀書的鄉下父母寄錢。」
於是,上野谷禮貌溫和地向鄰居一家告別,放完垃圾,去超市買了一些食品回來。
老闆憤怒地瞪了一眼被服務生扶著的優子和奈春,才把兩個身形瘦弱的女人,送上了救護車。
「我?」優子說,「我沒什麼好說的,我只是短暫地在這裏暫攢錢的。」
「我餓了,谷,你好久沒有給我送飯啦。
一隻發青的手,終於頂破了水泥馬路,十指上全是鋒利如刀的指甲。
小女孩在一旁看著爸爸打電話,懵懂地說:「爸爸,我聽到了……」
「今天的白天,特別短呀。」
「男人都差不多,壓力太大了,就要發泄到我們身上。」詩織撇著嘴說,「不過,我沒有結婚,我才不忍受他,我跑了。」
正這時,服務生過來,「新人,奈春,有一個客人對你感興趣,跟我到十號房。優子,還有一個熟客,在七號房間等你。」
她雖然此前安慰了奈春,卻年輕的臉上,總有一種傲氣在身。
鄰居感慨著。
英子的聲音低了下來,「外面,外面有頭上長角的大大的,竄過去了,那是什麼呀?」
詩織猛地抬頭,煙掉在了地上。
奈春看著她清純的臉龐,帶著文靜氣質,好奇地問:「優子,你呢?」
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半夜,奈春和優https://m•hetubook•com•com子都沒有回來。
「谷,我記得我已經死了幾個月呀。」
到工作崗位的時候,同事笑著跟她打招呼:「奈春,第一天上工,很有精神呢!」
忽聽得樓上傳來一聲、一聲、又一聲的咚咚咚的聲音。
「今年夏天的白天,好像特別短。」網吧里的小隔間里,母親畫好得體的淡妝,準備出門前說,「伊織,你要好好帶著豆豆。」
奈春說:「他不打我。」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點寒冷的紅暈,隨即又平和下去,「不過,他總是盯著伊織。」
奈春點點頭,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身體舒展了一些。
屋子內沒有一個人應他。
半天,毫無所得。
「上野君,真是有禮貌的人啊。」鄰居這樣感慨著,又關心了一下上野谷的職業。
提著食品進過門關的時候,他彎了一下腰:「我回來了。」
救護車閃著光,先是送走了被砸得頭破血流的客人——一身西服的客人捂著頭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想起鄰居女兒的抱怨,大人總是藉著小孩子的嘴來傳達聲音的。
行人紛紛避開夜店這一片的混亂。
奈春看氣氛有些僵硬,連忙笑著說:「原來優子是大學生,這麼厲害。詩織也很堅強。不像我,最沒出息。」
鄰居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這個笑著說「我最沒出息」,看起來像是那種傳統的大和撫子的女人,卻是第一個衝出來的。
「快道歉。」鄰居按著女兒的腦袋。
過了很久,老闆還沒有叫她去客人那裡,奈春就和幾個同事繼續聊天。
母親便說:「要你教訓我。」卻親了親伊織的臉頰,又親了親躺在伊織身旁雜物堆里酣睡的六歲小女兒豆豆。
他一邊說著,一邊開動了。
上野谷苦惱地站起來,拿著一瓶劣hetubook.com.com質香水,準備去樓上再打掃噴洒一遍。
似乎有人爬起來了,窸窸窣窣,砰地撞上什麼,又僵僵地撞碎了什麼。
優子身下的血浸濕紅了擔架,醫生護士給她止血,她虛弱地側身看一旁的奈春。
網吧里,伊織一直等,媽媽都沒有回來。
「啊啊,原來是女兒啊。伊織這個名字聽起來真可愛,是誰取的?」
「媽媽,妹妹,今天又是咖喱飯哦。」
鄰居壓低聲音說:「可是,這位父親,我已經有七個月沒有看見他了。再怎麼樣,七個月,一次都沒有看見過,我覺得是不正常的……嗨,是,是,那家兒子沒有職業,似乎全靠父親的養老金過活,我懷疑……嗨,是的,是的。」
英子已經不再試圖向父親敘說她看到的奇怪的東西了,她專心致志地舉起了自己的洋娃娃:「沖呵!」
然後,他聽到了父親嗡嗡的、帶著濃痰的聲音:
她走出隔間,靈巧地避開了摸她胸部的大叔,去往外面的電話亭,準備給媽媽打個電話。
「對不起。」優子喃喃,奈春卻聽不到了。
伊織被人拖走了。
「這樣啊……」詩織沉默下來,嘆了口氣。店裡很多男人,喝得醉醺醺爬在她身上的時候,都喜歡說她像個小女孩。
熱心的鄰居向警察報完了警,鬆了一口做好事帶來的滿足感與舉報者的刺|激感,才發現女兒已經玩起了玩具。
上小學的伊織抬起頭,不滿地說:「不要這麼隨意啊媽媽,你要拿出認真的態度哦,這可是難得的正式工作。妹妹都這麼大了,她也不能不上學的。」
「這樣啊。那你幹嘛和第二任又分了?他還打你?」
她當然聽懂了奈春的意思,評價奈春說:「你性子挺烈。」
然後,他才下樓煮飯,打掃房間。
鄰居和他打招呼:「上野君,你的父親怎麼樣了?」
hetubook•com•com旁邊十九歲的年輕同事優子默默聽著她們聊天,一聲不吭。
奈春說:「和我大女兒伊織有相似的漢字呢!」
詩織突然好奇起來:「結婚了再跑,是麻煩了很多,何況你還帶著孩子。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奈春原本笑著,聽此,抿了抿唇:「是我第一任丈夫。我十六歲的時候,剛滿結婚年齡,就被父母安排和他結婚了。那時候,初中剛剛畢業沒多久。」
詩織沖了出去。
「英子,你再這樣,爸爸就要請你的動物園之行取消了!」
兩個人才都不說話了。
而忽然,前廳一片騷動混亂。
服務生低聲說:「詩織姐,優子被救護車拉走了。那個客人玩得太厲害,她……她下身出的血很多,好像是流產了。奈春姐聽到動靜,衝出去,看到優子身下淌著血倒在地上,拿、拿煙灰缸砸了客人的頭,被客人打得鼻青臉腫,骨折了,她……她也去醫院了。」
伏在電腦附近寫作業,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媽媽。你要好好工作哦。」
「喂,警察?是這樣的,我們鄰居的家主父親,是一個患有老年痴獃的老人。他兒子在家裡護理他。」
「啊!爸爸!」英子又叫道。
優子宛如被刺到的貓,簡直要跳起來了。
另一個才十九歲的同事也開導她:「沒什麼的,我也住過網吧,那裡也和這裏差不多,肯定會有一些人經過隔間,偷偷看你,或者摸你。能差多少?」
詩織說:「我比你還小一點,我是初三的時候,就和人同居了。不過,沒有結婚呢。」她滿不在乎地說,「臭男人打我打得厲害,我就逃跑了。」
頓了頓,他說:「而且,我還需要護理父親的起居。不能全日的工作,幾乎沒有選擇呢。」
就在他起身的一剎那,窗外變得更黑,屋內的燈泡滋滋地跳了,一霎時房間內陷入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