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者打了個呵欠,懨懨地:「不知道。大概是走了吧。」
鈴木迷迷糊糊,看見了一張眼熟的臉,他說:「啊,寺山女士!」
見他這一猶疑,出身於警察世家公子的、空降的長崎長官,連忙激動得咳嗽了一聲:「你父親的屍首在哪裡?是否你有藏屍分屍之行?」
留下警察們午休的時候拿來當做笑談。
一回警察署,就來了幾個堵門的,頭髮染得花花綠綠,眼角下黑眼圈深重,步子虛浮的混混,聲淚俱下地說昨晚半夜「險些被一群鬼怪抓走」。
他又鞠了一躬:「我是來告我自己的,如有可能,請儘快將我移交縣地方法庭。」
「胡言亂語!屍首怎麼可能會走!」署長斥責他。
他聽到一位同事嘀咕:「這雪也是奇了,大太陽的,竟然一點兒也不融化,天氣還是這麼冷著。」
英子也想去,卻只能摟著阿姨的脖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但是,車裡坐了署長、警部這些大佬,鈴木平時愣頭青,卻最怕作風強硬如武士,從不把下屬放在眼裡的署長。
只有陽光下,亮眼到明晃晃的積雪。
到設立在警察署的臨時人民法院來的時候,原先的警察們不是迷迷瞪瞪地,就是一睡不起。
英子把柔軟的小身子依戀地靠在她帶著香皂味的懷裡,沒有沒有醉醺醺的爸爸的毒打,沒有忍飢挨餓;沒有爸爸酒醒后總是帶著愧疚的假的許諾,沒有隻能和娃娃作伴的白天。
九個頭顱的巨大陰影,單腳停在了路燈前。
隔著透明的玻璃門,街上哪有什麼夜行的百鬼?
鈴木愣愣地:「署、署長,寺山女士……」
巡警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騎著自行車離開。
寺山幸子笑了:「應該叫我署長,鈴木警官。」
作為本地人的他,卻開始愣了又愣。
「哈哈,那是你的老相好吧?可別被尊夫人知道啊。」
鈴木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又受了一大驚嚇。
但是上野谷卻抿著唇,苦笑著不說話了。
他應該早已死了,死了好幾個月了。
完全不是署長—和*圖*書—那位白天的署長,訓斥的「你做夢出現幻覺」。
英子便跳下椅子,吃力地伸手開了門。
撲扇撲扇,街上大風突起,捲起積雪,碎雪落在了厚厚的羽絨間,眨眼融化。
「署長,」一位巡警推門進來,「我們巡查的時候,在一個巷子里,發現了一個自稱是犯人的傢伙。」
新來的「姑獲鳥」還不熟練地披著羽衣化作的制服,她畫著淡妝,行止溫柔,靦腆地笑了:「我知道了。」
「你是個好警官,」寺山幸子笑著說,「這場審判,你也可以旁觀。」
這位長官才咳嗽了一聲,收斂了過於外露的憤怒共情:「那麼,你父親的屍首呢?」
這座早已無人居住,半倒塌狀態的民居,是什麼時候修好的?一閃而過,裏面似乎有人住著?
「英子,今天白天有沒有好好寫作業?阿姨帶你去吃食堂。吃完食堂,我們去幼稚園,找小朋友玩。」
「是的,」上野谷溫馴地答道:「我是個禽獸。所以,請向我提起訴訟,告我死刑吧,我罪有應得。」
「她怎麼會知道,一天到晚只知道幹家務,考什麼流行的收納證。」
鈴木張大了嘴,老警部抬起頭:他們記得,他們昨天接到的那個命案,那案子里的嫌犯,帶著屍首消失無蹤的,就叫做上野谷。
「啊!」他蹦了起來,發著抖,不知是后怕還是冷,左右顧視。
「喂——」會議室里,署長揉著腦袋,打了個呵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險些閃了腰,一邊揉著腰,一邊嘀咕:「搞什麼?我沒有回家,難道就在這裏坐著睡了一夜?」
長崎警察本部的高級官員同法庭來的,坐在一起,正在公開審訊這樁「本縣今年可能最惡劣的殺父案」。
這位老人渾身腐爛,往下淌著屍水,連嘴唇度爛得掉光了,露出了森森的牙齒。
「夜店裡走失了三、四名小姐。」
「是的,先生。」
還有街上……
女子身上總是帶著皂角香。
下面擺著許多把椅子,已經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東西落座和_圖_書了。
另一個巡警說:「是啊,真奇怪。往常都還有餓死的流浪漢,我還以為昨天忽然下了這麼大雪,肯定凍死的,我們收屍都收不過來。」
臨行前,長崎市警察署問他:「你父親的屍骨呢?」
他蹦了起來,嚇得口齒不清:「寺、寺、寺、山女士……」
「噓,英子睡著啦。給她留一份愛吃的。」女子把英子輕輕地放在幼稚園的宿舍小床上,悄悄地對新分配來的同志說,「我作為教育行業的代表,也要去參加這次的庭審。孩子們麻煩你了。」
這個下午,意外的輕鬆,很少有新的案子。
一路上,警車開在被融雪藥劑掃清的街上,鈴木作為本案負責的刑警支隊的刑警之一,也有幸得以一同移送上野谷。
英子撲在女子溫暖的懷裡,略帶委屈:「阿姨,為什麼我白天不能去幼稚園,為什麼你們白天不來接我?」
她嘆了一口氣:「這可是我們接管長崎以來,第一位真正相信我們的人民法院,願意來法院處理事情的老人家。」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拚命揉眼睛,但是眼前的寺山幸子依舊好端端地在眼前。
上野谷彎下腰,鞠了一躬:「我來自首,我殺死了我的父親。並且隱瞞了父親的死,為了騙取養老金的繼續發放。」
他抬起頭,微笑著說:「畢竟,像我這樣的禽獸,我希望,早點被判處死刑呢。」
署長走上前,拍了拍老部下,署里的老警部。
「喏,」寺山幸子說,「外面來了一位老人家,說要訴冤。」
「阿姨,你來啦!我餓!」
小大人的樣子,惹得女子直笑,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鈴木受寵若驚,一時連恐懼驚怕都忘了:「什、什麼忙?」
警察署的門被推開,其他同事扶著幾個人進來了。
「一派胡言!」
長崎縣不同於長崎市,這裏的天仍亮著。
「是的,您重複的一點兒也沒有錯。」
「自首什麼?」
就在她們趕去「人民法www•hetubook•com•com院」的時候,離長崎市區稍遠的,長崎縣政府、縣地方法庭,縣警察本部所在地——長崎縣。
這些無稽之談,在警察質問他們「你們半夜去幹什麼?」的時候戛然而止,他們連忙打了個哈哈溜走了。
此刻,卻愁眉苦臉地站在台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上野谷猶疑了一下,他一直以來都顯得十分文雅溫馴,所問都供認不諱,連作案工具和動機都交代得一乾二淨,順利得叫人反而不敢置信,沒有一點兒挑戰性。
長椅上只有流浪漢避寒的空紙殼。
辦公室的桌椅一如既往,空無一人,他身邊躺著的前輩也慢慢地睜開了眼。
「我叫上野谷,是來自首的。」
鈴木躺在長崎市警察署的地板上,躺了一個晚上,直到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
他們滿臉疑惑:「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去調查命案了嗎?我們今天來上班的時候,看見課長和幾個同僚倒在署外的街上。」
上野谷垂下了頭:「父親怨恨我,因此離開了。」
上野谷最後被押卸去了長崎縣警察本部,準備將此性質極為惡劣的命案,全權移交縣本部。再由縣警察本部調查之後,移交地方法庭,並對他進行公訴。
「我們人手不夠,鈴木警官可否幫助一起維持秩序呢?」寺山幸子完全不似粗暴的白日署長,她沒有警察署理,對待下級一個比一個嚴苛,前輩把後輩當牛馬使喚的長官、前輩們的作風,反而像一位親切的大姐姐。
天完全黑下來了。
因為過於無聊,他的眼睛望著窗外長崎市的建築。
「女士?你的迷夢未醒,到了工作里,還在想女人?給我站好,整理衣裝!」
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白凈瘦弱,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有教養,只是望之形神憔悴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一點兒也沒有反抗,溫順地戴上了手銬。
她便乾脆落下來,與婦聯同志們打招呼,一起前往。
「那麼,你供認不諱么?上野谷。」
他很有禮貌,進門前,還輕輕地蹭掉了鞋底的淤泥。
一和圖書旁輔助的刑警連忙不動聲色地看了上級一眼。
她伸手一招,黑羽化作一身簡樸的制服,穿在她身上,她理了理帽子,抱住了撲向她的英子。
那邊塌了一段路,通往別省的公路,怎麼修繕了一半了?
很快,她就在女子懷裡沉沉地睡著了。
「嗨,是!」鈴木條件反射地大聲應了一聲,站得筆直,隨即反應過來,欲言又止,卻不敢冒犯作風極其強硬的署內最高長官。
署長揉著腰走了出來,看見癱在那的幾個下屬,粗眉擰起來了:「你們像什麼樣子!我署的臉面要被你們敗盡了!」語氣是一貫的武士式的強硬。
女子溫和地說:「白天,阿姨和叔叔們出不來。但是,今天阿姨不是已經來得特別早了嗎?
「不過,英子,今天有一個重要的事情,阿姨們也要去參加。你好好地聽新來的姐姐的話,不許亂跑。」
「什麼失蹤案?」
「街上也太『乾淨』了?」巡警納悶地停下了巡邏用的自行車,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氣,對同伴說:「我們繞了幾個町了,都沒看到街邊的長椅上有流浪漢。」
新雪不化,陽光下閃閃發光。
署長被那「新署長」三個字驚得臉色微變,擰著粗眉,不解地瞪了老部下一眼:「你喝點茶水,冷靜冷靜。」
一口熱茶下肚,老警部愣了。
女子交待完畢,便從窗戶躍下,化作九頭的鬼鳥,去往夜色中的「長崎市警察署」。
「天黑啦!」英子卻揉著肚子,興高采烈地扒著窗戶盼著。
只是天黑得意外的快。天色漸漸地沉下來。
「你真是個禽獸。」警察本部的長官也有兒子,不由分外共情,由此斥道。
走過幾幢接近廢棄的公寓,還有一群獨居的老人,卻也全無痕迹。
「英子。」女人慈愛的聲音。
而檯子旁邊,站了一位老人。
「你好歹受過大學教育,這是一個知識者的良知么?你父親含辛茹苦撫養你——」
「我們之前詢問了你作案的流程,你說的很清楚,自己因起了貪心,想不勞而獲,所以殺死了父親,既可和圖書以不用照顧癱瘓,減少麻煩,又可以騙取養老金。是否如此?」
那門外,似乎搭了一個簡陋的檯子,上面拉了一個粗鄙的紅條幅,寫著一行什麼漢字。
尖尖的喙敲了敲門窗。
他幾乎是炸起來的,眯著眼就說:「寺山!新署長!」
寺山幸子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叫醒了唯一一個還半醒著的鈴木。
女子把英子送到了一幢老公寓——前兩晚剛剛被同志們改建好的臨時幼稚園。
「喂,老夥計。」
「你、你、你、你……」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寺山幸子的脖子附近轉了一溜,那一圈紅線依舊圍著白皙的脖子繞了一圈,彷彿被刀切開,又合回去的切面。
門口,九頭鬼鳥身上的羽毛褪去,無數的黑羽中,走出了一個赤身的女子。
一場審訊也正在進行。
「不過,先是命案,再是這麼多失蹤案。看來我們這裏,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和縣本部打交道了。」
夜色中,碰到了婦聯的同志,她也在往臨時的人民法院趕,扶著鐵圈蠟燭,一邊走,一邊和一旁的另一位婦聯同志聊天。
他們檢查了橋洞,那裡生活著幾個被父母遺棄的流浪兒童,但下面只有空空如也的鋪蓋。
老警部終於醒了,他和幾個刑警,在外面的雪裡躺了一夜,竟然沒有凍僵,還是好端端的。
上野谷已經坐上了縣本部的警車,聽到問題,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我不知道……父親大概是不願意見我這樣的禽獸,所以,他走了。」
「愛子小姐沒事吧?」
巡警們騎了一圈,帶著疑惑,去問附近的志願者:「定時來你們這裏領取救濟餐的那些人呢?」
一重走的意思是去別的地方討生活了,一重走的意思是死了。
「喂,你們聽說了失蹤案了嗎?」
因此愣是憋住了嘴,小圓臉獃獃地,一聲不吭地蹲在車的一角。
「我進來咯。我可以進來嗎?」
警官看了一眼:「現在是盛夏,才三、四點鐘,怎麼就昏了天?」
一處脖子上沒有頭顱,不停地向下滴血,山本家門前的白雪,很快被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