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自己的私慾，而隱瞞慈愛你半生的父親的死。別說你是為了還房貸？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為自己活著的私慾嗎？」

「逼得青年背枷鎖。

在當地的町，是一戶與人為善的人家。

上野森嘆了口氣，顫顫巍巍地被工作人員扶著，一步步上了台。

他一心只想把這個案子破掉，因此通過關係，把上野谷一家的檔案讀調了過來。

節目中的畫面所在地。

再難辨人與鬼，陰間與陽世。

一家人其樂融融，兩個男兒都有穩定的工作，按月供了房貸，剩下的錢，還足夠一家人在當地衣食滿足地活著。一家人甚至領過一次「好家庭勳章」，頗得鄰里羡慕。

「對不起……對不起……」上野谷在幾位出身富貴的長官責問下，無言為自己辯解，只是不停擦著眼淚，喃喃重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這是一幫青年人，他們頭頂帶著一頂有五角星的帽子，胸前佩戴著鐮刀鎚頭的徽章。

他想，他終於自首贖罪了，希望父親能真正安息，不要化作怨靈，四處遊盪。

上野谷說：「我來照顧。」他認真地說：「你的事業和未來也很重要。」

他經常精神恍惚，徹夜不眠，一次上街買菜，竟被摩托車撞倒，落下了殘疾。

而護理服務，要收一部分錢。那筆錢，是目前打零工的上野支付不起的。

可是，親戚少往來，幾代間，早就零散各地。

月下，警察署的雪地前，被簡陋地搭了一座高台，上面拉了一條橫幅：「人民法院為人民」。

他顫著唇：「我……」

寺山幸子在台下私下問那老人道：「我們此前已經了解過了，你是因為上野谷隱瞞去世的消息，而騙取養老金，以至於你腐屍在家，才來的吧？

老人捂住了早已腐爛的面容，他早已死去，已經哭不出來了。

重病的母親察覺了這一切，她流著淚，在一個深夜，偷偷地拔掉了自己的輸液。

婦女順著孩子的手指看到了，電視里，本來在他們眼裡，無比猙獰的鬼怪，忽然一陣扭曲，似乎某種無形的力量，加諸在它們身上、在人們心眼裡的「幻象」消退，它們終於露出了真容。

「我死的時候，他年僅四十，幾乎已經沒有可能找到正式工作和好一點的零工了。於是，他瞞下了我死亡的消息，還領著養老金。」

在西村秀一的責問下，一直平靜的上https://m.hetubook.com.com野谷卻低下頭，襟袖掩住臉，他渾身顫抖起來，似乎，開始哽咽。

更甚，由於上野谷經常接到父親的電話，就要跑出去，連打零工的地方，都漸漸不要上野谷了。

從此，作為名牌畢業生的上野谷，卻只能靠打零工為生。

「誰有罪？

頻繁的跳槽記錄和跳槽原因，登在名冊，沒有一家公司再願意雇傭這樣一個家庭變故，需要照顧病人的職工。

她下意識地一看，屋子那台老電視上放著的搞笑藝人的節目，被替換成了一幅古怪的畫面。

連老年人零工都打不了，他常年窩在家裡，很快，就出現了老年痴獃的癥狀。

現場的鬼怪，電視前的長崎市民眾，都聽到了老人一字一句地說，「我也是來告我自己的。

而窗外，銀月退卻，太陽出來了。

於是，上野谷因自己的善行，最後，竟一步步便淪為了犯罪者。

西村秀一冷哼一聲：「犧牲女孩兒，為你們一家人的幸福墊底，啊，在底層的家庭里，這樣重男輕女的事，真是常見啊。

背景是夜色里的眼熟建築，長崎警察署。

電視前，長崎市的「人民法院」，終於第一次下了判決。

明子終於重回校園。

「可是，明子從此後，卻經常悶悶不樂。有時候，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她憔悴了很多。」

悔不該，教我兒，要做良善人。

他們害怕得渾身發抖，卻又關不掉，即使逃開電視附近，外面冷得嚇人，也只能在屋子裡，聽著電視里的聲音，聽著那似乎早已死去的老人的敘說聲。

老人聽不懂她說的內容，只是大概地模糊理解了不能帶回兒子，便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我妻子生病後，看病的錢，真貴啊。」

咚咚咚的敲擊聲，如無形的催促。

被銬上手銬的時候，他似乎終於舒了一口氣，竟然容光恢復了。

「我是禽獸，你們判我死刑……」

長崎出了這樣惡劣的人命案子，是本部部長的污點，卻是他得以更進一步的功績。

「她的葬禮上，明子崩潰了，她哭著說，我不該回去讀書的。她把一切都當成了自己的責任。」

「我出身於一所私立大學……父親是市政府的一個公務員……」

篤……篤……篤……

「我告我兒，友愛同胞。

要麼，狠心放任父親，要麼，全職照顧痴獃的父親。

無數長崎市的居民，在家中，正和她發出了一模一樣的疑問。

趕回家的上野谷，看到妹妹因為落榜，大病一場，卻還溫柔地和*圖*書跪在母親跟前，撐著憔悴的身體，為母親料理時，他抱住了妹妹，開始哭了起來。

保守的長崎鄰里流言四起，奔走于零工，明明名牌大學畢業，卻受著百般勞累的兒子；努力自強，卻淪落到從事性工作的女兒。

「我告我兒，孝順善良。

一看，就覺得他的這樁功績穩了。這十之八九，是個反社會分子。

他暴喝一聲：「你老實交代！把自己這些年乾的好事，都給我老老實實交代！」

判決音落定，電視前，長崎的一個小孩子偷偷看著電視，卻忽然叫了起來：「媽媽，你看！你看！」

「上野谷，我問你，你的身世調查里，你的母親是重病死的，你的妹妹卻是自殺的。」

上野家，本來是當地的一戶普通人家，甚至稱得上是家庭比較富庶的。

只是，無聲的陰影，在一點點往長崎縣的其他地區蔓延。

寺山幸子道：「老人家，您先上台吧。您兒子那邊陽世的審訊早就開始了，我們陰世的審判，也要進行了。」

「不能把他帶回來？」老人問。

每兩個月一次的養老金匯進來之前，父子二人，時常挨餓。

「但谷和明子，一個有工作，遠在東京，一個在讀高中，準備考大學。誰來照顧她呢？

台下擺了一排排的凳子，坐在凳子上的，儘是千奇百怪，模樣各異的傢伙。

一向自尊心極強的上野明子靠去從事黑幫控制的性|服|務業，換取償還助學金，補貼家用。

紅旗獵獵飄揚，陰世的鬼神們說：

所有在場者都愣了一下。

「他此生，唯一一次為自己著想，是想著，再多活幾個月，好還完房貸，靠我的養老金，埋葬了我，舉行一場像樣的葬禮。」

青年男子便把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在地上：「你們用吧，我走了。」

這樣的生活，一過多年。

「是我害死了明子……」

「逼得婦女淪陷苦。

女主人愣了一下，卻沒有開門。

「你有什麼冤情，老人家？」

「最後，明子覺得，哥哥的事業剛剛起步，像這種好公司難得。她就放棄了學業，回到家裡來照顧她的母親。」

耳邊，無數人在慌張地喊：「看，地下，地下，有鬼、鬼啊。」

「我叫上野森，我是為我兒子，上野谷來的。」

「我告我自己。

「你妹妹上野明子的死，不少人說，也和你有關係。」

上野谷，選擇了全職護理父親，優先供應老人，自己卻節衣縮食，健康的體格漸漸瘦弱。

「是，我有罪。」上野谷擦乾眼淚，低著頭。

但隨著敘說，他們卻漸漸忘了恐懼，聽得入神。

「有罪者，日本社會！」

「上野明子，就是因此自殺的吧？

他轉身離開。

「谷確實犯下過罪過。

悔不該，教我兒，頂天立地做好人。」

「那麼，你有罪。」長官說。

政府？

他讀書用功，待人禮貌熱心。最後也成功地考上一所附近幾個縣都知名的大學，是難得的大學生了。

但是，因為他有辭工的前情，又頻繁地請病假照顧母親，為此，建築公司又把上野谷開除了。

明子愣了一下：「可是，媽媽……」

台前月下，雪風颯颯。

上野谷一生被教導得友愛同胞，孝順善良，誠實守信，唯一的污點，卻只是他在親人去世后，還想活著，想為父親舉辦一場像樣的葬禮。

「但是，這樣下來，她的精力不濟，學不進去，最後，還是落榜了。」

而上野谷大學畢業后，在一家株式會社工作，眼看得春風得意。

嗞啦一聲，無數台電視上，靜止的畫面，開始動了起來。

他想著在黃泉下等待他的父親、媽媽、妹妹。

為此，上野谷辭去了東京的會社的工作，在當地找了一家建築公司當正式工，開始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母親。

一切的變故，發生在上野谷的母親生病之後。

「怎麼這麼古怪？我家都沒有準備好暖氣的燃油。」女主人打了個哆嗦。

「暖氣的燃油。」他說，「黨……哦，政府叫我來送的。」

才不過下午四、五點鐘，長崎市卻早已彷彿陷入了深夜當中，黑漆漆的，只有一輪銀月孤懸天空，灑下清冷光輝。

早已死去的老人，在陰世的法院前說：

老人嘆了一口氣。

這一家還有一個小女孩，叫做上野明子。他們沒有日本大多數家庭理念里對女兒的態度，反而希望，女兒也能好好地長大，以哥哥為榜樣，考上大學，有自己的事業。上野明子也很爭氣，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接連喪妻、喪女的打擊，一下子打倒了本就年近退休的上野森。

「逼得好人成罪犯。

台上，上野森也終於低低地嘆了一聲，他說：「可是，我不僅僅是來告我兒的。」

「這一次，明子總算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是，昂貴的學費，家裡，卻再也負擔不起了。」

房子的房貸還壓在他們身上，父親的養老金，大半和圖書用了抵房貸，剩下的一部分，時不時，痴獃的上野森的跌倒損傷，看病吃藥，留給他們生活用的，少之又少。

而一家人的收入驟降，還房貸，生活，都更加依賴父親的工資，吃穿用度，開始節衣縮食。

「但是，」上野森說，「他之所以那麼做，卻只是想把房子的按揭還完。他打零工的錢，是根本不可能還得起房貸的。」

上野森的聲音極低，在月下，在雪地上，在被風吹動的條幅前飄動。

「治療費，護理費，都貴，如果都付的話，我們是付不起的。必須有一個人來照顧她。而我家還有本地房貸，主要還貸和家庭收入，是我的工資，我不可能辭職。

西村秀一作為警視正，是長崎縣縣本部的一位主要課長，他出身警察世家，從明治維新時期，就一直家門顯赫。他是家族中一位不大受重視的年輕小輩，所以拖家帶口，到了長崎縣縣本部做了一個課長，只等著接任長崎縣的縣本部部長。

老人爛掉了一半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他說：「可是，我……」

「是我害死了媽媽……」

他最後看了一眼尚未完全落下的夕陽，忽然眼前一花，似乎天地變換，人間變陰世。

「谷，他是很善良的孩子，他放不下我。最後，他寧可忍飢挨餓，也選擇了我。」

「這是什麼節目？」女主人納悶地趕緊換了一個頻道，但顯出來的，卻仍舊是這幅靜止的畫面。

「我告我兒，誠實守信。

上野谷漸漸平靜下來：「您說的沒有錯。」

上野谷擦乾眼淚，卻說：「你去復讀。」

「是我殺害了父親……」

上野谷被暫時收監的時候，一步步走向牢房。

「什麼慰問？」

不少住得離上野近的人家，甚至認得畫面里那張早已腐爛的面容。

「但是，我不是為了狀告我兒隱瞞我的死，領取養老金這一點。

從此長崎為鬼蜮，百鬼行地上。

懂事的明子這樣說。她臉色蒼白，卻仍舊安慰著哥哥。

「聽說了妹妹的情況后，谷趕回了家。」

女主人確認他走了，打開房門，被雪風凍得抖了一下，拎起袋子一看——裏面確實是他們急著要用的暖氣燃油。

西村秀一哼了一聲。

寺山幸子道：「雖然長崎縣的陰面，我們也已控制住了。但是，卻終究進展不如長崎市，不能提早結束人世的狀態，更不能行於白日。」

神奇的是，如有人此刻邁過長崎市和其他市的分界線，看到的，卻會是照舊白日高懸的長崎。

和_圖_書「谷發現她的時候，她早已涼透了。這個傻女人，她留了一封遺書，裏面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以後，你們總會好的，總會好的。」

但是任何打工，都不如性|服|務員來錢快。

為此，上野谷也曾試圖向鄰居親戚開口求助。

老人說到這裏，幾乎熱淚盈眶：「明子，從小就懂事，她像她母親一樣，溫柔堅強，總是為他人著想，寧可委屈自己。

鄰居雖然親善，總不會直接給他們錢。一次幫助，總不能兩次、三次、無數次。

哥哥，你好好做事業，不用為家裡擔心，啊，這樣的大公司，請那麼久的假，會被上司看不順眼的吧？你快回去吧。

正此時，長崎市市政府的大鍾敲響了。

「那段時間，我神志不清，一個看不住，就會跑出去，只能靠谷在家照顧我。」

「誰呀？」主人去門口，在貓眼上瞧了一眼，黑乎乎的夜裡，門外的來客似乎穿著一身厚實的棉布衣服，瞧著像是某種制服，容貌依稀是個青年男子。

「明子照顧母親之餘，所有的時間都還用來讀書，她沒有真正放棄學業。她一直想做一位醫生，救死扶傷。

「我是來告我兒上野谷的。

「老人家，」寺山幸子連忙安慰他，「但是我們的工作人員，早就趕去了警察縣本部，在暗地裡聽那場陽世的訴告。您現在我們這裏，先把情況說分明，到長崎縣落日時，人民法院一定為您主持公道，把上野谷帶回來受審。」

母親葬禮之後，上野明子也從樓頂一躍而下。

這一家的長子，上野谷十分有出息，從小被溫柔堅毅的母親，和氣公道的父親教養得溫文爾雅。

上野明子打定主意，不給家裡添加負擔，她打算一邊打工一邊償還，一邊補貼家用。

「上野谷，我看記錄，警察出警記錄里，有一次，看到你妹妹有自殺記錄。這樣看來，你對你的妹妹的死，也有責任。」

上野森向坐在台上的寺山幸子，向這些穿著奇怪制服的鬼怪說：「我確實，是來狀告谷的。

上野家絕望之下，只得申請了助學金。但是政府的助學金，堪比高利貸的償還，讓上野家雪上加霜。

「媽媽，你來看。」孩子在屋裡叫了一聲，「電視忽然換頻道了。」

上野谷原本低著頭，聽到他說到這裏，才禁不住一樣，渾身顫抖起來。

「我受委託給你們家送慰問來的。」

「據我們所知，上野谷在白天，已經被押去了長崎縣警察本部，已經開始了審訊。」

街道上嗚嗚地起了風，卷著碎雪，寒意刺骨。

「上野谷，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