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兒子
第五章

一聽這話,吳曉彤獃滯了一下:「你沒事吧?
結果任總還把他的方案否決了!
吳曉彤曾經因此怒噴過網站一切向錢看,不管同質化,不管刷子,不管抄襲,自毀前程。
〖網文站不僅僅要當商人,更要記得自己是文藝工作者。要引導讀者,滿足他們的更高的多層次的需求,而非一味地表面上地縱容讀者(市場)。〗
「用幾個模子一套固定個性的塑料人物塑造出來的幾乎可以猜到每一個轉折點的榜單,你覺得好看?反反正在來來回回掛在上面的就那幾篇,我都看膩了……」
但是不待他們繼續圍觀海星的大動作,就聽後面導演叫開工。
但是他知道,來自港區的這位導演說的才是現在抗日片的主流,收視的主流。
這是一篇沙雕文,吳曉彤沒什麼期待。
尤明:「原話回他們,再把這篇網評全站發送。想走的就讓他們走!理由就是我之前說的那些。寫文要講社會影響,還要追求進步!一直賣低俗,靠原地踏步,靠跟風,是不行的!」
十分鐘。
她在網上除了是一個資深老白讀者外,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推書博主。
「要是不好看,我就找你秋後算賬……」吳曉彤點開了終點的首頁。
但所有編輯都強顏歡笑,如喪考妣,在私下群里互相問:「我今天去東城區的著名精神科病院,悄悄以『我朋友』的名義,把尤總的癥狀發過去問了。你們呢?」
——《【痛改前非——從終點再次出發!】》
第一眼掃去,她愣了一下,撓撓頭:「咦?換榜了?有點眼生啊,這些文我好像都沒怎麼看過……」她也曾起過興趣,當過一段時間的網文作者,不過很快因為懶而放棄了,回歸了純粹的讀者。
「走,我們繼續拍《抗日怪俠》。」
說完,他也走了……
不禁頭疼欲裂,喃喃自語:「這個項目不行啊,又要虧……」
正在這時,尤明那不知何時設置為「忠於革命忠於黨」的鈴聲響了。
「興慶,這次乾的怎麼樣?我那老同學說了,只要你這一次沒有犯錯,你就可以進菊花實習了!」
這位老導演年紀不小了,鬍子頭髮都花白,看起來至少七十歲了,是曾經拍過不少新中國歷史上著名主旋律戰爭片的傳奇人物。
但是友站的用詞措句應該讀作「幸災樂禍」。
他只能為海星,也為前輩嘆了一口氣,重新走向了劇組。
「哈哈哈……嗚嗚嗚……」吳曉彤憤然地扯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淚:「為什麼一篇搞笑的沙雕文看到最後,會越看越悲傷?」
轟隆隆——飛機越過了國境線,跨過大洋,飛向了大洋彼岸。
〖「首頁上全是幾百年的老套路了。唉,終點這和圖書種大體量的網文龍頭網站,也都是同質化了。我有一次連翻了十篇文,感覺第一篇是紅燒肉,第二篇是咖喱牛肉,第三篇是海鮮,第四篇是臊子雞絲,第五篇是香濃骨湯,第六篇是金湯肥牛……」〗
那些道具看起來非常陳舊。這種叫做「做舊」,帶來歷史感,真實感。不過,做舊比直接上新的要花錢多了。
羅興慶咽下一口唾沫:「……然後,稻歌的那位主管,本來是對華死硬派,忽然就開始極力贊同其他幫菊花爭取制裁時間的親華派……」
吳曉彤和她之所以能成為共同吐槽的朋友,正是因為她們共同愛好網文,且審美和口味非常類似。
〖「地主家也沒餘糧啦!」〗
吳曉彤又翻了一個白眼:「是啊,紅燒肉味的泡麵,咖喱牛肉的泡麵,海鮮味的泡麵,臊子雞絲味的泡麵,香濃骨湯的泡麵!看起來名字五花八門,吃到嘴裏都是面!」
「嚯!」眾人嚇了一跳:「還真是瘋了。」
副導演聽了,雖然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位不知道為什麼重新出山的老前輩——他少時的偶像。
在吳曉彤網上的基友向她索要推文的時候,吳曉彤翻了一白眼,啪啪啪打下幾行字:
等攝像機、演員等都到位了,海星的導演們也終於下來了。
「明天來我們公司翻譯部面試吧,我們需要你這樣有業務能力又有運氣的人才。」負責人暗示他的面試通過的概率比較高。
〖「讀者就喜歡這樣的,而作者隨波逐流,我們徹底地按收益排榜,才是響應了讀者的需求。是讀者付錢讓這些文排到榜單前面的。」〗
「喏,你看。」
「怎麼個瘋法?」
一小時。
「等一下他一下來,直接逮捕。」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見羅興慶傻乎乎地站在一邊,菊花的負責人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你很好。」
走得最晚的菊花方面的負責人,笑容滿面地和那位突然轉變態度的主管握手。
〖這一點,曾經迷失的終點中文網在一夜之間,彷彿大徹大悟……〗
豎店影視基地。
機艙門打開了。
〖「男頻火了一個詭秘之主,明天就充滿了詭秘之王,隱秘之主,xxx之主,詭秘之x。〗
菊花的負責人笑容滿面地贊同他:「是啊!你好我好大家好,做生意不好嗎?」
捧著盒飯的幾個劇組成員湊一起聊天:「你們聽說了沒?海星影業瘋了。」
經理一想起來這事就搖頭。正兀自感慨之際,卻接到了一個消息:「廣電會議?」
吳曉彤是一名研究生,就讀於某所985大學的文學院。
〖文藝從來是意識形態的前沿陣地,是無聲的戰場。因此文化產品,包括網hetubook•com.com路小說,也並非只是單純的商品,而負有教化與耳濡目染讀者的責任。〗
其中一家網文站的總裁當真因此回了她的抨擊,簡潔、有力,還符合這位總裁一貫的讓人目不忍視的市儈腔調:
她和同時代的大部分同齡人一樣,從小伴隨著網路的發展史而長大,自然而然生活中的閑暇娛樂,也離不開網路、她的個人最大興趣之一,就是閱讀網路小說。
「什麼都沒做?這太好了!」負責人說,「你很有福氣!運氣也是一種實力。」
他機械地按下響鈴:「老師……」
現在終點有不少名義上是沙雕,其實只是借沙雕來掩蓋尷尬劇情,借沙雕來促成生硬轉折的偷懶文……一點都不搞笑,而且自以為標上沙雕,就可以不追求文筆,不追求故事結構的設計,放縱三觀崩壞了。
飛機穩當地緩緩落地了。華盛頓來人和他的秘書,一起走向飛機。
天空上的飛機正緩緩地降落。
唉,要是任總根據他的提議,請個港區或者台灣的導演該有多好呀?他們拍這些主旋律片可便宜了。
羅興慶獃獃地舉起電話:「……老師,就是這樣。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犯的算不算錯誤。」
何況,那些港台導演拍的抗日片等主旋律劇多刺|激呀!武俠味濃厚,還特有人性!國民黨美女軍官穿得漂漂亮亮一心抗日,國黨在前打死打生,土匪和公子哥比肩沖在戰場。而共產黨人則畏畏縮縮在背後搞小動作,充分團結在國黨的正面戰場的領導下。完美還原了史實!
「還有人問我們為什麼屏蔽他的文,並憤然威脅要解約離開網站……」
一位主編喊道:「尤總!友站發來祝賀,祝我們『痛改前非』!」
「……唉,我倒是沒問。不過,我今天和友站交接的時候,接到了友站主編的簡訊,詢問我是否要跳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個閨蜜是二級心理諮詢師,我在等她回復。」
「可、可是我什麼都沒做……」
海星的道具組直接開始在街道上做場景搭建。再接著,他們的演員也陸陸續續地從後面的車隊下來了,每個人都化得面黃肌瘦,瘦骨伶仃,衣衫破爛,彷彿從解放前走出來的農民、工人。每個演員身後都跟了一群的特效化妝師。
總編蠕動一下雙唇,沒說出來:可是您一周之前才大罵她一個學生仔懂個屁啊!
吳曉彤笑出豬叫聲,笑聲驚得正在敷面膜的同寢都探出頭來看她,驚得窗外的鳥都飛了。
看完這篇文,她的網文癮犯了,不自覺又點開了榜單上的第二篇……
「好,我知道了。」
會議陸陸續續散場。
正在拍攝的某劇組內。
和圖書息時間。
她翻到小說的首頁看了一眼:收藏在終點大約是排在中等的。也不是什麼有名的作者。小說的篇幅不多。照理來說,這個量級的文,是不應該排在網站首頁的這個前排榜單上的。
「你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民國場地。
一陣粉霧從他周身的毛孔里緩緩滲出,無人得見,有生命力一般,悄悄地在飛機里蔓延開來,爬上每個角落。
那它就可以改名叫起點了!
羅興慶走出會場的時候,神色恍惚。
一分鐘。
第二天,她頂著一對黑眼圈,爬起來,喝了杯咖啡,開始撰寫網評。
眼尖的道具師瞅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氣:「有錢!」
正說著,海星的車隊已經拉到了隔壁的民國場地。
這架屬於稻歌的專機里,伊恩·?艾登打了個噴嚏,他摸摸鼻子:「噢,這溫差,讓我患上了感冒。」
他們劇組正拍一組衝鋒戲,正蹲的地方是一處比較高的檯子,正好居高臨下地看到海星那邊的配置。
尤總:「這不好嗎?」
前台小妹的聲音有點顫抖:
網評的標題叫做——《【痛改前非——從終點再次出發!】》
〖「天天就那幾個套路!整天就知道跟風!〗
呵呵,終點會痛改前非?
砰!副導演的盒飯落地了,他雙眼發直:「他、他們怎麼把這位給請來了?」
等原對華死硬派的主管走遠了,負責人擦擦手,對身邊的助理道:「通知公司里,想辦法調用資源,去查一下稻歌主管伊恩·艾登最近是否去接受過精神治療,或者接受過什麼不同尋常的華盛頓的指示。不不不,不是壞事。不管怎麼樣,手機業務那邊,暫時穩了。」
她遺憾地將眼睛從頁面上挪開了:「這就沒了?」
三分鐘……半小時。
技術總監:「可是我們的收入一直在下降啊……不少作者打來電話問,為什麼他的收益更高,卻沒有排在這些榜上……」
但又不是那麼不可思議。
更重要的是,多請台灣導演拍大陸的主旋律片,還可以得到金馬獎的大獎入圍名額傾斜,這算是一個默認的交易了。
他們的導演是一個說粵語的,來自港區。畢竟,現在大部分的這種抗日片,諜戰片,都請的是港台的導演。
〖這種責任並非僅僅在於滿足讀者的表層的喜好。〗
對面的朋友回道:「這不挺好嗎?聽著百花齊放,口味繁雜啊!」
她一邊咬牙切齒,一邊隨手翻開一篇文,正準備十五秒之內掃一眼文案、前三章,判斷出這篇文的心梗、套路、故事走向,就點叉。卻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進去……
一層粉霧流瀉而出。
最近幾大網文站上的榜單,如果你細細看去,文名類似,題材和內容其實和_圖_書大部分都是同質化的內容,稍微有點新意的,反反覆復的,就是那幾篇。
手機鈴聲響起來了。
兩分鐘。
副導指著海星影業的車隊。海星影業一次拍攝動用了十幾輛卡車,排成長龍,緩緩駛入場地,架勢驚人,隱隱能看到車隊內大部分的卡車上都裝著道具:「瞧這架勢,真隆重。不過,我聽說他們居然今年要拍的很多大IP片,像龍閣鳳闕這樣的,都給放棄了。項目資金居然都拿去扶持了主旋律、還有小眾的社會問題片,還花大錢投資了一部科幻片。」
家大業大也不是這麼糟踐的。主旋律片能賺幾個錢?他們自己現在拍的就是一部抗戰片。花費不多,但是賺得也不多,只是求穩謀生而已。
這篇文的在同類行業題材中寫出了新意,文筆清新,節奏緊湊,只是稍嫌題材現實了點,卻勝在故事安排張弛有度。
〖讀者的需求是可以塑造的。〗
而且大部分的文,文筆幼稚,創意老土,跟風嚴重。一切只看更新量,只看收益。導致榜單越來越水,淘上幾天,都淘不出一篇文筆、故事、結構、點子,能一起過及格線的。
一邊抱怨,她一邊愁容滿面:「我想,我十幾年沒有戒斷的網文,可能要被網文站成功戒掉了……」
〖網文網站,對讀者負有責任,對社會發展,對文化發展,同樣要負起責任。〗
〖如果一切向錢看,僅知道追逐暫時的金錢而隨波逐流地縱容讀者,就容易走向歧途。人類的生理慾望本能地追逐著色情、暴力、血腥、金錢、慾望等等刺|激生理的內容,如果一家網站僅以讀者的選擇而選擇而不被約束,那麼,我們不能期待資本的下限。金錢的奴隸們,將會複製出惡之花,來滿足這些本能生理的東西。〗
〖但人並非只有這些生理慾望,而這些庸俗的東西一旦泛濫,不過是圖一時之快,便將極大地損毀一家網站的未來。〗
華盛頓來人盯著飛機,目露凶光,對身旁的「秘書」道:「伊恩·艾登完全沒有貫徹我們之前的方案。我們懷疑伊恩·艾登被菊花策反了,投向了他們,對我們的貿易戰產生了不良影響。」
中國的科幻片,那更是成功的是極少數,偶然里的偶然,大部分不過是燒錢賠錢而已。
因為吳曉彤已經有足足三天沒有登錄過終點了,這對網路小說重度患者吳曉彤來說,是一件近乎不可思議的事。
瀏覽著這篇網評,終點的總裁尤明滿意地點點頭:「這篇網評的作者,倒是個可塑之才。從終點再次出發,終點就成了新的起點了。」
看似搞笑輕鬆的劇情里,其實藏著深刻的悲哀。看到最後,吳曉彤笑著笑著,反而心情沉重了起來,但和-圖-書因為這種沉重,反而更覺得諷刺式的幽默。
她是終點的忠實用戶。
「他們內部也有很多爭議,不過都被他們的大老闆給壓下來了。」
這一天,吳曉彤沉浸在了終點中不可自拔。
他按下了梨子手機。
朋友說:「我倒覺得你誇張了,我今天去淘文,結果首頁的文,都覺得非常好看啊。」
「是!」
言下之意,責任是讀者作者的,與我們何干?
這位帶粵語口音的導演不屑地看了一眼海星那邊:「芥末認真拍主旋律片,一看就系撲街共仔。主旋律觀眾看膩味,拍芥末認真,費力又撲街。拍土包子抗日沒有銀看吶!要拍就得要刺|激,要偶像,要美人,要公子哥,要大少,要黑幫頭子,要土匪,要芥些抗日才刺|激。」
主管走過興慶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道:「啊,那一霎,我恍如得聆天主的教誨!他叫我做個好人,幫扶弱小。我原是離地獄多麼地近啊!竟然要為華盛頓的伎倆,而為難一個無辜弱的公司!」
幾個年輕的導演跟著一位老導演。
五分鐘。
海星來的劇組帶了一票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布置場地。
半小時。
尤明自信滿滿:「不用理他們,再過幾日,你且看他。你們要相信我。」
既然要拍主旋律,這樣一舉多得呀。
〖「女頻,今天火了一個校園嬌寵文,明天就滿眼全都是嬌寵、白月光,無論是古言,還是現言,耽美,文案上不放一個『按在牆上親』,彷彿就不能過日子了!咋地,天天按牆上親,全中國的牆都被你們按倒一半了!〗
海星影業的經理正算著這一次拍這部主旋律劇的投資,又提前根據目前主旋律片的普遍收益,算了一下收支。
〖而廉價而千篇一律的同質化,不過是性價比最高的手段。〗
「你先看嘛。」
這是平常的一天,但又有點那麼不平常。
他正義凜然,宛如傳道的牧師:「可憎的貿易戰!無論什麼形式的戰爭,都是一個可憎的東西!」
他接起電話,是前台的電話打了過來。
負責數據的技術總監哭喪著臉:「尤總,我們的好評率上升了……網上一夜之間都是誇我們良心企業的……」
小眾的社會問題片,那更是拍一部賠一部啊!而且還容易踩線,難過審。
「尤、尤總,有、有一群客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恩·艾登接了個電話:「華盛頓來人了?等我??」
這句回答到現在吳曉彤都還記得!
「我也不知道我沒有犯錯……我在會議最要緊的時候當眾打了個響嗝,還噴在了美國客戶臉上……」
副導演搖搖頭:「誰知道呢。反正海星的家業也一時半會燒不完,有的是人想接手海星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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