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兒子
第十九章

紙車變成了真車。
母親催了幾遍,她都站著不動。
沒想到反過來被文本生物算計了一手,恐怕市民們的肉身雖沉睡在現實的潭州市,但是意識文早就被文本生物以某種手段接入了文本世界。
兩隻巨手上便捏住那不停掙扎,喊叫著的小女孩剪影,放回了粉霧深處。
眼前是貨真價值的一條五、六十年代特色的上海弄堂。
這塊布景板遠繪著一幢潭州市的典型現代老舊居民區。只是被人強行歪歪扭扭用黑色的馬克筆塗了四個大大的字:【上海弄堂】。下方一行小字:【注:五六十年代。】紙板紅旗轎車就停在它旁邊。
最後,活活矮下去兩個頭不止,被剪成了一個小女孩外形的黑影。
但「黃小萍」只是一動不動,她的視線一直在掃視著周圍的街道。
母女倆身上也發生了極為神奇的變化。
此時,王勇等人正站在弄堂不遠處的馬路邊,低頭一看,他們身上不知道何時都換成了一身五、六十年代的軍裝,混在過往的人群里,一點都不顯眼,與時代風味融為一體,作了母女倆的背景之一。
它們身上的黑色漸漸淡去,而女人的烏髮、白膚、紅唇露了出來。小女孩的略顯蒼白的臉頰,極黑的眼睛露了出來。然後,它們扁平得像薄紙片的身體,一點點鼓了起來。鼓成了成熟|女人的前|凸|后|翹,鼓成了小女孩消瘦的尖下巴。
「報告!現在重新昏迷過去了!」
特質的發作期慢慢熬過去了,張玉逐漸冷靜下來,感受了一下:那東西在她的六感里,雖然臟臭得如同腐爛了不知道多少年,卻如同之前在潭州市被粉霧和*圖*書隔著的感覺一樣,似乎隔了數重厚厚的壁障。
一扭身,身後哪裡還有布景板林立的「古怪舞台」?哪裡還有強行用馬克筆塗上去的【上海弄堂】?
正這時,負責監控一處學校的小隊發來信息:「報告!有一學生渾身抽搐!中途短暫睜開眼過!」
但這個人依舊這樣直挺挺地躺著,除了呼吸和心跳外,一點反應都沒有。
抬起手,郝主任啪地重重一擊打了一巴掌在該人臉上。
小女孩垂著頭,垂著頭,瘦小的影子一動不動地依偎在母親身旁,向那塊布景板走去。
耳邊吊索的齒輪隆隆聲,黑影們躲在幕後的「燈光往這邊打一點」的喊聲,攝影機的嗞嗞聲,都一霎時隱去了,變作了充盈耳畔的吳儂軟語。
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玩意能操縱情緒意識附體,也能玩這一手。」
「這是怎麼回事?」常教授也趕來了。
「現在呢?」
而此時,周圍的場景變化,重新進入了看似真實的世界當中。
當然,美中不足的虛假是:那母女倆分外顯眼,似乎聚光燈藏在了地下,還暗暗地打在她們臉上,用光影構圖告訴全世界她們是此刻這一幕的主角。
「她、怎麼辦。」張玉看著那個有點獃獃的「女孩」剪影。
它們變成了她們,四五個紙片箱籠鼓脹,變成了一堆堆的行李。
弄堂里,女人們議論的話語已經重複了三遍,似乎說盡了台詞的NPC,機械地重複著上一句台詞。
霍闕說:「我會想辦法。」他輕描淡寫,但是所有人都無端地相信他說出口,就必然會做到,能做到。
站在醫院跟前,郝主任臉色陰沉:「媽的,我們著道了。」
這一m•hetubook.com•com次,她沒有停住腳步,而是溫馴地被母親牽著走進了弄堂。
布景板后。
一個高大的,有點將軍肚的,頭頂頭髮稀疏,官威甚重的男子,在大房子前,耐心地等著她們走進來。
【你們別是饞過頭了,聞錯了。別疑神疑鬼了!】
一切褪去了顏色,仍然是熱不起來的燈泡太陽,粗糙塗抹的塑料天空,浮雕的雲;依舊是林立的背景板,依舊是聚光燈打著的馬路,依舊是粉霧低垂。
一連對百來位市民進行檢測,他們雖然貌似睡著了,呼吸和心跳俱全,但實則意識全無,腦電圖是散亂的,像植物人。
霍闕不為所動地按著她,溫言道:「克制!你現在衝上去沒有用。」
【怎麼辦?要換演員嗎?】
「放開我!」張玉瞪著霍闕,冷冷地,難得帶著憤怒的情緒。
黃小萍站在了弄堂口。
大街上一地的人——市民們就地睡著,潭州市仍舊被神異的童話裝點著。他們睡在絢爛的奇景中沉沉不起,如童話世界里的睡美人。
【這個年紀的黃小萍出場次數不多。將就一下吧。】
女人們探出頭來,望著停在弄堂口的紅旗轎車和車旁的四五堆行李竊竊私語,也盯著那對即將嫁進弄堂當廳長夫人,卻拖著一個小女孩下來的女人,暗地裡品頭論足。
無論電流如何刺|激,居民都毫無意識。
正這樣想時,那看起來嬌柔好看得有點俗氣的女人——黃小萍的母親,微微提高了嗓門:「怎麼了?你爸爸等著你,進去啊!」
他垂著眉,一派纖弱,張玉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按在她肩上的修長手掌:「背後的東西不在這個維度。你現在衝上去,就算救下人,也只hetubook.com.com是徒然暴露,讓它縮回去而已。」
紙板紅旗轎車的車身漸次金屬閃過,蠟筆塗出的車窗變成了真的玻璃,紅筆塗的紅旗變成了隨風飄舞的真紅旗。方方的輪胎逐漸變圓。
郝主任聞訊,先是皺眉,隨即霍然站起:「快!傳令下去,所有部隊,去檢查潭州市市民!」
彷彿一霎時走進了電影中的世界。一切都分外真實。
【剪出來的又獃獃的。】
車上扮演母女的兩個黑漆漆剪影從車窗飄然而下,四五個紙片箱籠也跟著一起落下。
而那嬌滴滴,矯揉做作地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聲則變作了衚衕中到處都是的紅色標語。
「檢查什麼?」
助理睜大了眼:「植物人?」
「母女倆」身上人類的顏色一霎時褪了乾淨,復還兩個輕飄飄的黑色剪影。
身後窄窄一條街,衣物拉起的根根繩索如上海女人靈巧的織毛線的亂麻,懸著一件件在不富裕的年代,依舊稱得上精心和時髦的衣裳——在五六十年代來說,確乎算得上時髦。
那一動不動的雲開始飄動,白晃晃卻不耀眼的太陽熱了起來,粗糙塗著天藍色的晴空慢慢高遠。
張玉沉默。
剪刀叉開,飛快地沿著少女黑影的邊緣開始剪切。
【就這個吧。個頭不高,剪得快。】
隨著它們越走越近,一步,兩步,三兩步間,鑲嵌著燈泡的天空、林立的背景板們,都一一朦朧,淡化,扭曲。
「母親」明顯有些焦急了,推了她一把,低而責備地:「小萍,快進去!別讓他,」她抬頭看似望了一眼那禿頂的男子,卻又似往更高處看:「別讓他等急了。」
【想吃生人,以後有的是機會。李峰就快要來了,快快,必和*圖*書須把黃小萍的故事時間線加快。】
只是這個黑影被剪得有點粗糙,畸形。剪完后,被巨手放在地上,獃獃地,再也不掙扎。
那小女孩的剪影則驚恐地看著自己復還成黑色的手臂,撒腿想往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逃去。
黑影們紛紛嘆息:【唉,我早說了。這個年紀的人類幼崽,再聰明,不懂事的。】
「她的智力出現明顯受損狀態,宛如六、七歲的兒童!」
然後巨手縮了回去,天空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塑料天空外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翻箱倒櫃。
「叫醫生過來!把他送到醫院去!」
這把剪刀足足有二米高,拿在巨手手心,卻彷彿小巧的手工剪刀。
「母親」麻木地垂首站在一邊。
他們以為用實體化的手段,將粉霧驅逐出市民的身體就行了。
原本乖順的黃小萍來到真實的環境后,卻揪著手指,大眼珠子咕嚕嚕轉,一語不發,一步不肯往弄堂里走。
而那看似真實的天空上,也傳來一陣陣細微的議論聲,被耳目靈敏的資深者們捕捉到了:【她在幹什麼?】
每一剪子下去,少女的影子就痛苦得極度扭曲,影子一點點縮小。
這雙巨手再次從粉霧裡伸出來的時候,拿著了一把碩大的剪刀。
王勇擰起了眉。他們進來之前也大致了解過《青春》的內容:這一幕應該是黃小萍生父死後,她母親帶著六歲的黃小萍,進了一位廳長的家門。但眼前這情形,內容倒的確是黃小萍的童年故事,卻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經的劇情。
一刀,一刀,又一刀。
【似乎有生人味,從之前我就一直嗅到一股味】
「呼吸沒有異常……」郝主任蹲在一位居民身旁,在他鼻子下探了探,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掀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
冷冰冰的一聲咔。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已經重複了三遍,同一位老人甚至在原地踉蹌了三次,每一次摔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巨手又在粉霧裡摸索了一陣子,摸索出一個新的黑色影子來,只是這個黑色影子是一個少女的身形。
粉霧深處,卻驟然伸出了兩隻巨大的胳膊,像捏住一張紙片一樣捏住了她。
王勇也道:「冷靜一點,小玉。不能打草驚蛇。」
照理來說,王勇只是讓他們沉睡,如果重擊之下,他們是有知覺的,甚至還會覺得夢裡被什麼東西拍打了,翻個身。甚至刺|激之下,還有可能醒來。
測試的結果不樂觀。
「檢查他們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這時候,「黃小萍」終於捕捉到了沒有重複的王勇等人,她眼前一亮,忽然大力撇開「母親」的手,轉身要往外走,小嘴張開似乎想要喊叫。
一語未落,郝主任已經匆匆走出了門去。
【怎麼辦?】
【再等等,人類里這個年齡的聽話的不好找。】
「嗯?」那雙巨手縮回去后,粉霧裡的黑影們望向某個布景板后的方向:【你們有沒有聽到響動?】
黑影們收回視線,在粉霧深處重新操縱著獃獃的「小女孩」和「母親」,重新排起第一幕「黃小萍童年」來。
她低吼道:「髒東西,臭!」
少女的影子一被摸出來,就跟小女孩的影子一樣,在拚命掙扎。
聚光燈下,紙板汽車載著影子母女,方方的輪子滾呀滾,伴隨著《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歌作為背景,駛向另一塊布景板。
母親說:「這就是你新爸爸家了,小萍,他是個廳長,你要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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