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者們被這壯闊的一幕所驚,不由在兩人身後同樣駐足。
「你所求,夠堅定嗎?
「如果我沒有掙脫塵埃呢?」
「你是最終自塵埃里走出的施夷。」
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施夷變瘦也變黑了,他們終於來到了天山,看見漫天大雪。
施夷還年輕,終究只是凡人。
不遠處的所有人都看到,施夷似乎絲毫沒有疼痛之感,眨眼就被沖刷成了一具白骨。
他們如冰雪世界里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黑點,一點點挪動著,慢慢接近從來沒有人跡的山巔。
見此王勇的眸子微微一沉,正欲開口,卻聽一旁臂挽紅綾的少女向前走了一步:「我去,哥哥。」
那那原本墜她入底的天河水,卻反而變做了托著她的力量。
眼前無舟楫,無渡人,面對這懸天之河,怎樣渡過?
風雪茫茫,不見塵寰。
如果甘於命運,那惡人難道就該富貴榮華?
河水滔滔,嘲笑這個即將被淹沒的女子是痴心妄想。
雪停了。
它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也輕鬆了許多,此刻,正含笑望著被河水托起的施夷,溫言道:「走吧,施夷,我們溯流而上,去往白玉京。」
不是每個人都敢說自己能夠像施夷和老鳳那樣在生死面前,仍然所求甚堅,決不放棄。
他們都聽到了老鳳的話:
「這是什麼?」
誰都不喜歡她,人人把和-圖-書她當做妖怪驅逐,又豈止是因為她的容貌醜陋呢?
老鳳道:「這就是天河,我們可以在此下河,溯流而上,直達天外的白玉京。」
「施夷,你如果所求甚堅,那麼,必定河水不溺,能以肉身作舟。
風雪如奏如吟,樂聲越來越清晰。
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
為什麼行惡如他們,堂皇在人間,從無過錯如我,卻避人眼光,要被當做妖怪?
老鳳身上的羽毛也一樣掉了許多,又重新長了出來,煥然一新,眸子也清亮得如圖赤色的寶石。
但看到剛剛施夷身上那悚然一幕的大部分資深者,都微微不適地低垂了目光,避開了他的視線。
老鳳笑了:「天河不是尋常河流,凡間的普通船隻,即使到此,也會沉落,有船也無用。
波濤之上,鳳凰高飛,施夷女凌波而去。
這就是仙樂嗎?
她抬頭尋覓,卻見河水上浮著一隻雪亮的新鳳。
「如果不能,我留一根尾羽毛給你,可以保護你不受饑寒,你在這裏等我回來。否則貿然登河,必定會直接沉到河底,然後從河上摔下人間,粉骨碎身。」
施夷也看呆了,河水咆哮飛濺,濺到她腳邊,她到底是凡人,不由畏懼地稍稍退後一步:「可、可是怎麼渡河呢?」
偏又倔強,不甘下賤,也不甘欺辱更弱的弱者,只一味和_圖_書頑固地靠自己的雙手,掙扎著活在人世的邊緣。
老鳳一聲清啼,自施夷肩頭振翅高飛,飛起的光華驅散了雪霧。
「那些是將被歷史沖刷走的塵埃。」
完好無損的施夷且被河水托出,如凌波女神。
施夷卻沉默著搖了搖頭。
天地間的雪花隨著樂聲越下越大。
鳳雖有奇力,卻年紀已邁,而她更是肉身凡胎。
只有在某方面有所執念的人,才有可能響應文本世界某些方面的共振,成為資深者。
那樂聲回蕩在黃河之上,老鳳、施夷,包括後面悄然尾隨的資深者們,這一刻,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個男聲,半是吟哦半是詠唱,聲響混同黃河水聲,大意在感慨著路途艱難。
她想起了那些不耕不作、欺男霸女、橫行鄉里,卻反而高高在上的富貴霸主。
隱隱已經能聽到有縹緲男聲和著漫天大雪,在天地之外拍節漫唱些什麼時,他們真正到達了山巔。
施夷回頭望了一眼那河水中被向遠處衝去的、她舊肌理化作的塵埃:「鳳,那些是什麼?」
竟有一刻,似每一朵雪花都是一個音符,有高遠的存在,以天地為琴,以雪花為音,吹奏起宏大樂章。
她一邊艱難地頂風冒雪而行,一邊聽到漫天而下的雪花,似乎在唱著奏樂人極為複雜矛盾的心緒。
我不願屈膝為奴,我不願依附www.hetubook.com.com強橫,我要渡過天河改頭換面,都沒有錯!
「那、那怎麼辦?」
中國的資深者們卻則不約而同地想:這、這是黃河啊……只不過是出現在文本中,由文本演化出來的、真正自天上而來的「黃河」。
這一刻,施夷眼前卻一遍遍的閃過自己的生平:
施夷咬定牙關,心中一念,河水中無數暗流便似對準她衝來,拽著她下沉的泥殼被沖的從她身上徹底散去,但河水如削,竟在沖走泥殼的同時,將施夷的肌膚、血肉也一片片沖刷走。
「那我是什麼?」
老鳳落在施夷肩上,輕盈得如一片羽毛。它時而張開翅膀,以火焰般的熱力溫暖著施夷,答道:「這是仙樂,傳說中,是從白玉京飄到天山上的。看來我們已經快接近山巔了。」
如果甘於命運,那小童、鄉人難道就該這樣慘凄?
老鳳沒有催她。
我只是想作為人活著!
她想起了那些日夜針織,卻反而無衣禦寒,春夏耕織,卻反而饑寒度日的鄉人。
很清凈,清凈像泉水叮咚淙淙流水;又很壯闊,壯闊又像怒濤拍岸。
母親曾淚光連連:施夷兒啊,你雖醜陋,卻可以攀附那威嚇群小的霸主而存身。
但是施夷卻最終抬起了桃花面,清純的面龐上,那一霎的光彩掩蓋了她的皮囊:「我要跟著您渡河,無論如何,我都和_圖_書想以人的形象活著。」
而新的肌理又重新一寸寸自白骨上長出。
施夷便清楚地看到,天與地之間,竟然懸了一條大河在眾生頭頂!
大風呼呼地吹,除了風的咆哮,還能聽到順著雪花飄來的奇異音樂。
她家境寒微、身世不幸,樣子也生得這樣不足。
記憶中的父親、母親便一起嘆息:施夷兒啊,你有今日,全因你之倔強不甘於命運啊。前塵已定,凡人無力,你為什麼非要改變呢?
他們從山巔下了河。
極似人間富貴,珍珠斷線散落玉盤;又極似世外閑雲,山花一瓣瓣在林中舒開。
在雪地里跋涉的施夷情不自禁地側耳駐足。
河水漫過腳背的一霎,施夷就覺得針扎一般的痛苦從全身襲來,一寸寸歷史的塵埃,從黃色的河水裡凝聚,化作泥殼爬上她的腳背,把她往河底拽去。
老鳳平靜地梳理了一下自己那因為蒼老而褪色,卻依舊帶著華彩的羽毛,它最後愛惜地看了一眼它們,嘆道:「天河只能以身為舟。能渡天河者,要麼單純至極,心如赤子,在凡間而不染污濁。要麼心有所求,此志不渝。
河水是黃色的,積淀了千百年厚重的歷史塵埃,滔滔滾滾,勢天馬群奔、同驚雷霹靂,自天際而來,經過天山山巔,騰空直向滄海盡頭。
施夷卻倔強地搖了搖頭。
天山上,安琪拉微微合眸,向眾人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肯定:「他們內在還是本人,只是情緒情感亮堂輕快了很多,這條天河沒有替換本人。」
但聽起來,仙人也有猶疑之心。
但他們雖然有所執念,卻到底都還是血肉之軀。
施夷沉默了好一會。
是我錯了嗎?
「好、好、好!」老鳳已經略帶一些渾濁的眼,欣慰地看著她,「我們渡河!」
隨即,那些舊的、沉重的肌膚血肉,化作了塵埃,散在了黃河水中。
恍惚之間,施夷想起了那從不曾傷害任何人,只因跛了腿便被百般欺辱的小童。
不!父親、母親,施夷兒沒有錯!
施夷低頭一看,驚奇地發現自己衣物絲毫無損,身體倍覺輕盈,竟然在河水上御波而行。
施夷不懂樂曲,但懂人的心曲。
河水滔滔,自天而垂,直上霄雲。
「那你就將化作泥人,一直墜到天河最底下,摔下人間。」
泥殼與河水一起漫過了她的胸口,逐漸沒過了她的口鼻、窒息的苦痛沒頂而來。
「我們也渡河,只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必須慎重選擇渡河的人選,選一部分人渡河,其他人留守。本次採取自願原則,認為自己可以渡河者,出列。」王勇的視線掃了一圈眾人。
「如果人人都能渡河,白玉京也不會只是一個傳說了。」
施夷漸漸沉入河中。
父親曾嘆息說:施夷兒啊,你心靈手巧,可以為那富貴人家屈膝為奴而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