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邊雲霞兩邊分。光耀耀升起日月殿,明晃晃敲響雷霆鼓。
在眼淚與鮮血的衝天祈禱聲里,終有神祗自衝天民怨里降世。
洞庭君與錢塘君兩兄弟相攜而至。
兩個人一高一低,一動不動,對視。
但是王家人仍然保下了大半,甚至與王家有關的,曾經為禍鄉里的一些東西,都被供在新生的南國。
龜丞相被吳教授幾句話捧得有些放鬆,又因錢唐君說要把他們當貴客對待,因此知無不言。
縹緲雲霧深處仙山高懸,重巒疊翠里藏洞天福地;霞光萬千中遍布琉璃宮殿。
王韶伸個懶腰,酒醒了。
神祗們當中不少人畏懼錢塘君,低頭讓開一條路。也有不少神靈親熱地上前和兩兄弟廝見。
天帝卻十分滿意,頻頻點頭,甚至都打算看在洞庭君份上,不再計較錢塘君此前的作為。
方才神祗們交談的時候,錢塘君就坐在了椅子上,眯著眼睛不理人。
王韶一邊撐著額頭,閉著眼睛,卻神智清明地聽著洞庭君恭謹地聆聽、讚揚天帝議和決議。
和砍柴人一樣貧苦的鄉鄰,不忍小童餓死,於是勒緊褲腰帶,擠出一點口糧,你一口飯,我一口水,百家飯把小童拉扯成半大少年。
他們告訴他,他被妖魔吃掉了。
他就再也沒問過當初哥哥為什麼會來找他。
他們與天庭為將,成為了傳說中的神將。也經歷過抽筋鍛骨之苦,兄弟倆齊齊化龍得道。
一個隨兩兄弟去天庭赴宴的水族將士慌張地跑進水晶宮,渾身是血:「君上、君上和天庭神將打起來了!」
「他、他這麼小,什麼都還不懂……」
他們帶領著凡人,篳路藍縷,一步步從妖魔手裡奪回了小半人間,在風雨飄搖里頂住妖魔圍攻、設立天庭。這才有了陽世與陰世的區別。
王韶殺光了這一夜來村裡覓食的所有妖魔、包括那些還尚未完全轉換成妖魔的。
蝦兵蟹將滾得滿地暈乎乎的,如意神女們趕緊抱住了水晶宮的柱子。
「哦?」吳教授笑道:「我們是外來的,不知道這一段過往。各位能否為我們詳細一說?聽說洞庭君與錢唐君乃是天庭大將,想必這等偉業當中,兩位君上戰功赫赫。」
他說話簡單,音色嘶啞,長在山野吃百家飯,寒意似不會化的堅冰:「那不是人,是魔。」
他們兩兄弟做過豪強,走過險灘,也曾重傷互相扶持,也曾春風得意,一朝大破妖魔數座城池,得到神人點和-圖-書化。
只有一個人沒站起來。
「天庭已立數十載,戰火不休,天下疲憊。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無一。
「……錢塘君有什麼意見?」
金光滾紅霓,妙音仙樂憑空自起;瑞氣照紫雲,衍化數不盡瑞獸奇珍。
一抹烈火般的赤色巨龍騰過。天活活地被撞破破了一個口子,露出了巨大的窟窿!
再後來,王家的人再度聽說王五郎,不,再度聽說王紹、王韶兩兄弟,已經是他們投奔天庭神人,南征北戰幾十年,功勛赫赫,快要佔據了半壁南國,打到王家治下了。
「說起來,兩位君上,雖然是兄弟,可惜自小命途迥異。」
從這一日起,陸續有正神從凡人的祈禱中降世。
小童怔怔地坐在門檻上,等著大山那邊,他的養父回來。但最終被送回來的只有半截衣角。
在兄弟倆出生前,天幕早已破碎,人世徹底被陰影覆蓋。各色各樣的妖魔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瓜分了人間,包括他們的家鄉南國,都被妖魔所統治。
王韶說:「你殺魔,還是殺人?」
火光中,無數對非人眼睛閃爍:「還有一個、這裏還有、一個……」
村子的火焰還在燃燒,焦臭熏天。
至高至美的恢弘大殿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幽冥水府,得道全真們匯聚一堂,正神衣袂飄飄齊至。
本來不少想反對的天將,見錢塘君閉著眼睛,洞庭君侃侃而談,只得失望地坐下。
「……洞庭君提的提議很好。諸位對於本次議和的決定,還有什麼意見?」天帝威嚴的聲音。
「趁什麼還不懂,就早早離開這種世道的人間,也免得將來禍害父兄,遺禍親族!」
人間漸遠,天漸高。
事實上,錢塘君不參与會議,不少天庭神祗甚至還微微鬆了口氣——所有人都知道錢塘君這位威名赫赫的大將,對議和一事頗有微詞。神靈很難真正喝醉,但不管他真醉假醉,不參与這場議和,自然再好不過。
「我有一個意見。」
鄉鄰們都是不想被妖魔畜養,為此逃到深山老林附近,躲避亂世、苛政、妖魔。人多了,就慢慢匯成一個小村子。
聽到響動,坐在屍山上的少年抬眼看向他。
妖魔治世的歲月就這樣降臨了。
即使有一少部分不贊同的,在大部分人的贊同里,也沉默了。
王韶卻只道:「我的意見是,」
凡人寄希望于那些貴人們,可是貴人們早已投和圖書降妖魔,自己也化作了半虎的怪物,甚至驅使著兵卒,為妖魔前驅。
王韶自己的志向很簡單,他要像當年殺盡屠村妖魔一樣,掃清四方邪魔,八荒外道。他要天下的老百姓都要好好做人,以後也能一直做人。
他臉上沾著血,衣裳殘破,表情麻木,眼神一如掌中劍。掌中劍因斬殺的妖魔太多,凝固在劍上的血已經變作深褐色。
從此後,村人知其不凡,便東湊一點,西湊幾文,請鐵匠為他打了一柄寶劍。
王紹找來時,看到那個與他面容相似卻截然不同的少年,孤獨地拿著一柄劍,坐在屍山血海最高處,背後是衝天火焰。
一位窮苦砍柴人發現了嬰兒,不忍他被沼澤中的泥怪吞噬,冒著性命之危,從泥怪口中搶下了嬰兒,帶回家養育。
眾人聽罷錢塘君身世,正唏噓時,錢塘水府里忽然水波搖晃、江翻浪滾。
柔弱而四肢無力的嬰孩躺在山野骯髒的沼澤中,他生而有記憶,存智慧。眼睜睜看著沼澤中的泥濘匯聚成一張血盆大口,朝他湧來,即將將他吞噬。
王韶在烈火中認出,那頭半殘人形的虎怪是更遠的鎮子里的一家富戶。
王韶看了他一眼,跳下了屍山,用冰冷而帶著污血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竟然露出一個極其冰冷又溫情脈脈的笑:「哥哥,走吧。」
後來王家最終開了城門,跪迎昔日被他們拋棄的王韶。
森寒的劍光照著少年的半邊面容,也照亮他眼中熊熊火光。
那一次,王韶深入山林,為村子消滅山中出沒的某個食人野獸,一去幾個日夜。
王韶已經不需要他們了,他要的只是沒有他們。不僅僅是王家,也包括天下所有王家。
而洞庭、錢塘兄弟,正是出生在天庭初設,勉力頂住妖魔圍攻的時代。
小童仍舊在門口痴痴等著,等了好久好久,沒有等回養父。
民怨衝天,盤旋不去,日夜嚎哭眾生悲苦之情。
無形的聲波從九天而下,攪得萬頃碧波之下也不得安寧。
柔軟的懷抱里落下熱淚:「說什麼孤星煞神,他才剛出生,剛出生!又能對它們造成什麼威脅……我的兒……」
王紹苦笑叫一聲「六弟」,在王韶冷漠的神情里,點綴珠玉的紅纓飄起,又落下。身後血濺三尺,一隻殘存的小魔怪尚未偷襲成功,便倒在了地上。
提著野獸頭顱回來的那一天,他看見火焰衝天而起,村裡的草屋燒成火海,燒紅了半邊和*圖*書夜空。扭曲畸形的怪物們倒影在地面。村裡人有的被虎怪銜在口中,有的被吃剩下了半截身子,內臟里源源不斷湧出蜘蛛卵。
王韶捧住寶劍,感謝鄉民養育之恩,發誓斬斷附近的熔金河脈,斬殺附近襲擊的妖魔,保護一方平安。
凡人就在這樣的苦難歲月里掙扎,日夜祈禱能夠獲得超脫一日。
長明燈照著兄長臉上光暗閃爍。他背後是許多家將、親兵、並肩作戰的兄弟。許多人或曾出身王家,或曾與王家沾親帶故。或是仰慕信賴兄長至極。
嬰兒襁褓里被親生母親寫下來名字——王韶。
「咦,這裏怎麼有個孩子?」
離開了王家的長兄,與他一人一劍,漸漸聚攏了無數志向相同之人。
水族兵將們崇敬錢唐君,湧上來,你一言我一語講古。
經歷過幾十年的艱難歲月,長兄仍然依稀是迎著火光走來的貴公子模樣,軟語溫聲:「阿韶,王家也曾在我們征戰過程里,暗中支援過我們不少東西,你難道要趕盡殺絕嗎?」
王紹說:「我是你哥哥。孿生哥哥。」
他在眾神是出了名的勇武過人,性情疏狂放浪,不拘小節。但這樣嚴肅的場合做出這樣的事來,卻實在是過不去。洞庭君連忙便要叫醒他。
它是南111號養殖場的看管。
洞庭君便知道,天庭神將肯定已把阿韶在清平縣的所為報了上去。
他溫文爾雅,諄諄教誨:「沒有這個『殺魔』這個說法,對於魔,只有『除魔』。阿韶。」
原來錢唐君和洞庭君並不是天生為龍,他們兄弟倆都是凡人得道。
人世凋零到了極點,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廢的田野。天上飛著九頭鬼鳥,青面獠牙的怪物白日行地面,抓著死去幼童的大腿骨啃食。
王韶只問:「你殺魔,還是殺人?」他手摸在劍。
「附議!」
王紹說:「王家是我家。」
但是這樣避世的、靠著一點薄田和山中野味苟且偷生的村落,註定不能久長。
王家是十里八鄉最出名的大家族,富貴無邊,因為他們當了南國妖魔養殖場的大管家,管著好幾座城池的人牲、屠宰。而王紹是他們家最受疼愛的五郎。
「夫人,如果丟了他,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如果不丟了他,我們合家的富貴也沒了……」硬的那雙手奪過他,分開了他與另一個溫熱的生命,將他丟向沼澤。
砍柴人養他到三四歲上,某一天出門砍柴,就再也沒有回來。
陰陽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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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道:「讓他睡吧。聽說錢塘君剛剛在陰世里大戰一場,讓他好好休息罷。」
神祗們談論起人間的四季輪轉、風霜雨雪,也低語百姓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
他夢到了自己尚未得道的時候。
張玉聽到冢蠅的存在後,直接報告給了總部。取得總部同意后,把這件事的許可權開放給了吳教授等隊友。
肚子越來越癟,他暈過去了。
妖魔們形狀奇詭,有的只是一團蠕動的觸手,有的人身魚尾,手持鋼叉,人面獠牙,有的外表是一尊銅像,銅像表面裂開一道縫隙,縫隙里飄出黑氣。
可是,王韶忽然想起,長兄很少同他談自己的志向。
「贊同!」
王家的人說,王五郎自小才華不俗,心慈仁善,對於家族為妖魔前驅,頗有微詞。後來他心中痛惜蒼生,懷念幼弟,固執己見去找失散十幾年的幼弟,卻一去不回。
奇形怪狀的異類屍體堆積成了高高一座屍山。
洞庭君猛然側首,微微蹙眉:「阿韶……」
神祗生而掌雷霆之力,能辟天破日,破諸天萬邪。
虎怪在群魔腳下討好:「一群鄉野之民,不懂規矩!但散養野外,肉質比城鎮里圈養的更緊實,大王們,你們吃得滿意嗎……」
時隔十幾年,雙生子重會屍山血海中。
在身體休息的時候,這些記憶會以夢的形式,悄然浮出水面,熠熠生輝。
殿中剎那安靜下來,神祗們齊齊停止交談,肅穆地向那道人影行禮:「陛下!」
直到大殿最上方浮現一輪紅彤彤的光環,光環里緩緩浮出一個高大人影,綸音降下。
王五郎便摘下玉冠,丟下紅纓,棄了標志著王家子弟的身份牌,攜劍與他一道走了。身影隱沒在火海里,從此人間絕跡。
眾神無聲。
他用詞文雅,咬字清晰,自小受過良好的教育:「你劍下斬殺的有些還不完全是魔,能變回人。」他指指一具虎怪的屍體:「那本是我們王氏一位分支族人。」
「你們殺魔,還是殺人。」
兩道聲音伴隨著馬車咕嚕嚕聲,漸漸遠了。
虎怪話音未來,憑空飛來一道銀光,虎頭顱咕嚕嚕滾在地下,污血濺了最前面的魔怪一身。
「天庭成立前?天庭成立hetubook.com.com前,哪有什麼陽世陰世的區別!妖魔就是大地主宰,那時候,整個世界都被陰影覆蓋著。是天庭的各位君上打得妖魔退縮,硬生生從魔主手裡奪回了一半的人間呢!」
此時,他不但沒有站起來,竟然一手撐額,閉上眼睛,靠著座椅假寐。玉面帶飲酒後的酡紅,衣襟半散,身上還散著濃濃酒氣。
唯有錢塘君坐在一邊,仙樂綸音、霞光香花里,酒意湧上心頭,黑甜沉沉。
得道后,一切最久遠細微的記憶,都會如珍珠般閃爍,再不被遺忘。
可是,王紹卻從不談自己的志向,即使被問起當年出走的衷由,也只是微笑,說:「阿韶,我們是親兄弟,我同你一樣。」
夢中他仍舊是個凡人,被柔軟的懷抱抱著,靠著另一個溫熱的生命。
王韶漸漸長大,自幼神力驚人,在七歲那年徒手打死了後山沼澤里的泥怪,為養父報了仇。
眾人匆匆趕到岸上,卻見狂風四起,南國的天空罕見地昏暗下來,陰雲萬里,雷蛇大作。
酒意終究難以在神靈的胸膛里停留太久。
醒過來的時候,那些瘦弱面色泛黃,跟養父一樣,連一件好衣裳都沒有的鄰居圍著他嘆氣。
一位老嫗遞過來一碗稀粥。身後藏著看稀粥咽口水的小孩子們。
什麼是妖魔?
洞庭君作為最重要的天將之一,也起身,根據天帝之前的和談書,朗朗而談。
野村拒絕為妖魔獻上童男童女,逃出名為城鎮的養殖場,藏在山野逃避稅收。它不滿已久,故此帶來群魔以邀功。
只有一個聲音。
他玉冠華裳,臉龐白凈,神態溫柔,腰間環佩並紅纓劍一起被夜風吹得叮咚做聲。
後來的那些歲月,王韶都記在心裏。
他苦笑著應了一聲「多謝諸位同僚寬容」,重新坐回了座位。
活下來的凡人被妖魔當做畜牲圈養,人間變成了怪物們的戲樂之地。
資深者們對這個文本的警惕上升了一大截。吳教授就開始套這些水族兵將的話。
妖魔污穢的黑血、綠血,與死去村民的赤血混流。
「……綜上所述,陛下所言甚是。魔主沒有擅起爭端,我們卻輕易出兵陰世,反而成了我們的不是了,變成我們濫殺無辜了。倒不如,我們自富庶我們的百姓,與陰世握手言和,以圖休養生息。」
天上一聲巨響,轟隆隆。
他半身還是人,談論起慘死百姓,卻語氣如同談論雞犬!
代代有人與魔頭鬥爭,代代功虧一簣。
相似的五官,截然不同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