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柳毅傳·七子之歌
第四十六章

「我知道。」王韶道:「但我不得不說。」
但王韶彷彿只是隨口一問,沒有等他回答,隨口道:「對了,那個老烏龜還給你吧。他整天在我這裏指揮這指揮那的,一會說我是君上該睡水晶宮,叫人運來水晶。一會說我要穿的比所有人都好,弄來綾羅鮫綃。一會又教壞了我的水族們什麼『上下尊卑』的。你把它弄回去伺候你吧。我以前跟大家一樣睡在水底的白沙子和水草上,夜裡聽水族們唱歌跳舞,就挺好的。」
錢唐君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忽然重提舊話:「哥哥,你當年跟我一起離開王家,真的是為了除魔嗎?」
洞庭君一看見這人就變了臉色,錢塘君卻興緻勃勃地打量這個找上門來的凡人:「你是何人?你找本座有什麼事?」
天帝笑了:「包括我?」
他話音未落,那些亮出凶氣的神靈終於按捺不住。
但是,如果有一位同僚,聽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試試了呢?
「夠了!」天帝低喝一聲,自御座上站起:「王韶,你到底想說什麼?!」
神人降世的傳說,流傳在天下已久。
他一字一句:「如果我們放棄征戰,選擇與妖魔議和,停止支援陰世義軍。那無異於給了妖魔休養生息的機會!無異於放棄那些組建了義軍,供奉出新生神祗,自帶乾糧投奔天庭的陰世百姓!」
但王韶仍然說出了口:「沒有叛徒。但在座諸位,人人都可能是叛徒。」
「本來是我們勝算更大,為什麼氣勢更強的我們,卻非要活活拖到陰世喘過氣起來?妖魔之流,已是窮寇!越是這種情況,越是應該乘勝追擊,一口氣削弱它們,讓他們徹底處於弱勢,或者至少是內憂外患之下,無暇顧及我們。這樣才能真正爭取和平!爭取天庭休養生息的機會!」
赤龍發起脾氣來橫掃千軍,此時聞言,卻停的當機立斷,變回人身向天帝拱拱手,秋水眸蔑看一眼被他掃飛的諸神,拉了哥哥洞庭君,扭頭往錢塘回返。
「要和平,也必須是以斗求和,威懾妖邪,奪回民心,取得事實上的控制權主導權。主導權在我們手上的和平,才是真正能長久的和平。」
王韶目光幽深:「第二件事,我希望,廢天宮。從此後諸神居人間,傳授凡人法術。從此後,人人可得道。這樣,天庭才將真正源源不絕,萬世永繼,妖魔將再也無法殺滅我們。」
洞庭君渾身一顫,在那一眼裡跌坐在座位上。
洞庭君一愣。
老人奄奄一和*圖*書息地躺在地上,對王韶笑著說:我聽說你們已經誕生了,我對著它念了好多、好多年,你們終於……終於來了……
老人死去的時候,面上還殘留著最後一絲微笑。
這句話立刻勾起了洞庭君昔日回憶,他彷彿看到了那個坐在屍山血海上孤獨地握著刀的少年,坐卧不安,立刻站起來,叫了一聲「阿韶」。
他軟語溫聲:「阿韶,你一向憐愛百姓,好不容易南國百姓能享受一段日子的和平,卻為什麼要重燃戰火呢?」
王韶道:「陛下,這些年來,天庭將士提頭顱灑熱血,奪回了人間近半數領地,殺得妖魔聞風喪膽。雖然幾大魔主表面仍然煊赫,但他們早已被天庭的氣勢嚇破了膽,日夜防範我們殺去。我在清平縣裡,那些妖魔一看到天庭的痕迹,便聞風而逃。
一路上,洞庭君唉聲嘆氣:「阿韶啊,你闖下大禍了,你闖下大禍了!」
王韶目露精光:「第一件事,我們可以議和,但決不能放棄武力,更不能放棄支援義軍。我們可以以攻代守,不斷支援陰世內部的起義軍和新天神,以削弱妖邪的勢力,讓他們沒有精力來干擾天庭本土的休養生息。」
天帝沉默片刻:「錢塘君,我們奮戰這麼多年,犧牲了太多志士仁人。但妖魔依舊富裕,甚至更加強大富裕。何況現在幾大魔主已經答應放一部分百姓自由歸野,答應約束魔眾吃人惡舉,甚至調動妖魔去為百姓修建城池。如此那我們繼續與陰世僵持下去,堅持征戰,堅持支援義軍,又有什麼意義?只會耗費太多不必要的力量。」
如果真是這個節點,那現在《柳毅傳》的整個故事應當都還沒有展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錢塘君。」天帝的視線逐漸變冷。
「怎麼會忽然打起來了?」吳教授問。
他話音剛落,天帝聲音裡帶了怒火:「放肆!怎敢將我們與食人妖魔相比!」
錢塘君被天庭降罪,囚禁于洞庭湖下后,《柳毅傳》里的故事才正式展開。
神人降世的傳說,流傳在天下已久。
斷裂的衣角無力落下。
王韶嘆道:「哥哥,如今局面,跪有何用?只有事實能說服人。」
天帝服軟,像鬆了一口氣,卻似咬牙切齒:【好!好!好!你不願意隨我們的路子去議和,那你們自行決定南國的事吧!但你該停下來了,難道非要砸毀天宮不成?】
王韶沒有回他,只直勾勾地盯著天帝。
「這,是背叛,和-圖-書也是殺人!」
他秋水眸子穿過天帝背後的光環,彷彿要穿過恢弘大殿,看到更深更高的地方去。
說完,便迎向了正在岸邊等他的龍宮眾人和資深者,笑道:「各位小友久等了。」
「洞庭君,你功德蓋於古今,朕因此屢屢寬恕你同氣之罪。但這等幼稚天真,又暴烈成性的凶龍,如若今日不懲,何以安天下之心?你且到一旁去吧。」
錢塘君還大袖一揮,笑道:「走吧,我帶你們去陰世找人去。」
無數兵器出鞘聲。
天帝問:「第二件事呢?」
在《柳毅傳》的故事中,錢塘君是女主角的叔父,一出場就自帶豐功偉績——這位性烈如火的龍神與天將失和,起了爭執。他一怒之下連穿五座大山,以至於獲罪于天,鎖鏈加身,羈縻在洞庭湖下。
「不。陛下,我贊同議和。但我不同意你們現在的議和方案。南國也不會執行你們現在的方案。」
還有一部分天神,乾脆就站在赤龍一邊,冷眼看天帝的反應。
為首的一位天庭神祗向天帝拱手道:「陛下,王韶污衊天庭,大逆不道,意圖謀反,請陛下允許我等擒拿此獠!」
王韶始終記得,他路邊隨手救下的一位全家都被吃掉了的老人,死前抱著神人牌匾,他半身都被妖魔吃了,血淋淋地,仍舊不肯放掉神主牌。
一雙手把他扶了起來,扶到一邊。
有看不順眼王韶的天將聞聲附和:「是啊!錢塘君,那妖魔都答應不再畜養百姓,答應約束魔眾食人了,還打算為百姓修建城池,好好治理陰世。那對於天下眾生來說,在陰世還是在陽世,又有什麼區別呢?我們何必繼續興師動眾,窮兵黷武呢?」
「你們殺魔,還是殺人。」
眾人也忙還禮,覷眼打量他,卻見剛剛撞得天宮人仰馬翻的錢塘君君沒事人一樣,身上更沒有像故事里一樣披上鎖鏈。
從天宮趕回報信的水族將士哭喪著臉:「君上不同意議和,和洞庭君上吵起來了。天帝訓斥君上,君上一怒之下,化作原身怒撞天宮大殿,與天神們大打出手。」
王韶收回視線,他說:「陛下,妖魔視自己為無上至尊,駕凌眾生之上,排下三六九等框住百姓,設立畜養場,欺騙凡人為著當上所謂的『畜養場主管』坐視凡人為了晚被吃一天,而在畜養場里你爭我奪,殺人放火,最終墮落為新生妖魔。它們則呼風喚雨,居高臨下欣賞著這一切鬧劇。」
王韶的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https://m.hetubook.com.com
「夠了。」天帝威嚴道:「錢塘君,你是不贊同議和,想要繼續開戰嗎?」
書生聞言大喜過望,顧不得擦汗,連忙作揖:「小生柳毅,系一介寒門書生。今日到此,是為龍女傳信來的!」
天帝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提一個議和的具體建議出來,讓在座之人都聽上一聽。」
人間起風雷,陰雲萬里。
「如果我爭得了南國不投降的權利,也叫闖下大禍的話,那我便認了此禍。」
「哦?哪兩件事?」
洞庭君變了臉色,拽住王韶袖子:「阿韶!」
果然,天上的大窟窿里,一時是轟轟隆隆的雷霆躥過,一時是金光鐵鎚,一時是赦令紫氣,五光十色,都打在烈火般的鬣毛里。赤龍一根毫毛都沒有損傷,只張嘴一口吞下了這些法術,龍尾一甩,像掃螞蟻,掃飛了密密的銀甲天神。
但是,如果有一位同僚,聽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試試了呢?
他燕子似優美的眉漸漸伸長飄蕩,冷白玉面浮現一圈圈鱗片,烏髮慢慢變做赤紅。
天帝坐在上方,光環裏面目模糊,威嚴而問:「錢塘君所言何意?」
「到那一日,約束各位同僚不去吃人的,早已是那一點從凡人得道的記憶里,帶來的可憐良心,縹緲的道德約束。
天帝說這番話,明顯是要給王韶一個台階。
陰世里的百姓更是人心浮動,日夜盼望天庭大軍掃清陰世。不少地方的百姓不待我們前去,便自行組建義軍,甚至供奉出了自己的新生神祗,配合我們的先鋒隊伍,打得妖魔節節敗退。」
天帝也露出兇相,冷冷道:「錢塘君,我看你是懷有私情,想趁機救回困在陰世的家人,所以口不擇言,想要攛掇我們繼續發兵,毀滅陰陽和平。但念你往日功勛,以及懷念家人是人之常情。只要你老老實實簽了合約,回到南國尊奉天庭,安守一方,今日便罷。如若不然,休怪朕不念昔日情誼。」
「而各位,難道不一樣嗎?高舉天宮于雲霞之上,在陽世國度劃下三六九等,俯視蒼生,自以為凌駕眾生之上。這與妖魔的做法,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赤龍的聲音也像雷霆,嗡嗡作響,回蕩天地:「本座從沒有背叛過天庭。平生所願,唯有掃清濁世,解脫眾生。」
不盡法術亮起聲。
「包括我和哥哥。」
在座大多數人神靈終於徹底變了文質彬彬的態度,露出了征戰多年的凶氣。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他們盼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輩子的神祗。
但是,如果有一位、兩位同僚,聽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試試了呢?」
王韶以為天帝動搖了,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我的意思就是剛才所說的:弱者無和平。我認為,我們應該注意兩件事。」
但到了這種地步,王韶卻仍道:「孩子們我會想辦法找回來,不勞煩天庭。但是如果不行此兩件事,天庭的下場,要麼是分崩離析,要麼最終由神墮魔,與妖邪同流合污。」
王韶環視一眼天庭諸神,緩緩道:「第二件事,是清除內部叛徒。」
洞庭君不滿他的做法,還在絮絮叨叨:「阿韶,你做事太也魯莽鋒銳,說話太直。你從不想想他人心腸,得罪了這麼多人。譬如你叫眾神搬下天宮,與凡人混住,傳授凡人得道之法。你卻沒有想過,大家辛辛苦苦拼殺幾十年,好不容易過上點安穩日子,你…唉,你……即使是你我,難道你願意搬出水晶宮,住到岸上去受風吹雨打么?」
王韶道:「陛下,諸位,你們不能只看到妖魔的『仁慈』,而看不到他們為何『仁慈』!陰世之所以答應放一部分百姓自由,答應約束魔眾食人,恰恰是因為有天庭的存在!有天庭的大軍在陰世義軍背後站著!妖魔正是出於畏懼天庭,畏懼義軍,才不得不約束魔眾,討好凡人!
而這時,書生身後的那行人走近了,錢塘君身後的資深者們也微微睜大了眼:跟柳毅同來的一行人,赫然就是王勇、陳薇、褚星奇等人!
面對天帝的怒火,王韶卻微微一笑:「妖魔食人,是因為將凡人視若豬狗草木,它們呼風喚雨,高舉魔域,自然覺得食用凡人沒有任何問題。
而錢塘君與天將失和,大打出手以至於獲罪的事情,發生在柳毅傳故事之前,只是作為故事中一個人物的背景介紹而已。
洞庭君卻不肯讓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最終那些銀甲天神誰都拿赤龍沒轍了,縮在一邊不敢動彈。
「你讓開吧。」
但是故事當中,並沒有講到錢塘君為什麼與天將失和。
王韶卻步步緊逼:「我們在座各位,都是在征戰中,篳路藍縷,以凡人之身得道,尚能憐憫凡俗疾苦。我們在位時,尚能保有一點良心,一點道德。但是各位都有後裔,他們同各位同僚一樣享受天神身份帶來的福祉,生來就居於人間之上,洞天之內。他們還能對凡人保有多少同情呢?」
天拆地裂。宮殿擺簸,雲煙沸涌。一條赤龍衝天而起,電目血和_圖_書舌,朱鱗火鬣,穿透重重落在身上的法術、刀戟,擘青天而飛去,一頭撞穿了恢弘大殿,撞得九重霄上猛然一震,美輪美奐的雲上世界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那麼,如果我們在雲霄之上待久了,身為神靈呼風喚雨,與眾生隔絕日久,看什麼都是渺小的,那凡人與雞犬,遲早在我們眼中也將沒有區別。」
洞庭君見殿上不少天將都被王韶動搖了,而天帝臉色青黑。他怕天帝發作王韶,連忙道:「阿韶,你說的過了!我們選擇議和,也只是打算先修養境內百姓,然後與陰世慢慢拉鋸,打長久戰。哪裡就變成『背叛』了?」
王韶深深凝視了兄長一眼:「和平,什麼是和平?哥哥,妖魔是敵人!我只知道,戰場上,弱者無和平!」
「慢著!」忽然有人高喊,遠處有一行人趕來,其中有一個容貌英俊而堅毅的書生,氣喘吁吁喊道:「請問兩位閣下,是否就是洞庭君、錢塘君?」
「包括你和你兄長?」
天帝親自開了口,綸音透過天上的窟窿漏下人間,似乎氣急敗壞:【錢塘君,你這樣作為,是要叛出天庭嗎?】
只可惜那些漂浮在雲上的仙山被撞倒了數座,靈禽異獸爭相逃命,神祗們縮在一旁,十分狼狽。
天將們一凜,天帝臉上的光環也照得他的面容更模糊不清:「錢塘君,你看堂中光華耀耀,在座諸君,個個神光流轉,靈氣充溢霄漢。你認為誰是叛徒?」
王韶的這句話反覆回蕩在眾神心頭。
「陛下!諸位同僚!觀寰宇局面,現在正是我們天庭的大好局面,我們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優勢,向妖魔低頭呢?」
「哥哥,我比你更想讓百姓像人一樣活著。但是做人,不是跪下來就能做人的。」
王韶與王紹兩兄弟與陰世對戰多年,有不少親朋故友失蹤在連年戰亂里,流落陰世,不知所蹤。
一部分久經戰陣的天將頻頻點頭。
他一邊問,一邊和張玉交換了一個眼神。
眾神怫然作色。
洞庭君駭然:「你要做什麼?阿韶!阿韶!」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拽住一片衣角。
「包括陛下。」
聽王韶所言,頓時不少神祗頻頻點頭。他們當中不少人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帶頭衝殺征伐幾十年,才打下如此局面來,分外自豪,更不甘心就此與妖魔議和。
被撞破的一角天空里,漏出了九重霄上瓊樓玉宇的部分場景。
殺人誅心。
洞庭君立即跪下:「陛下、諸位同僚,阿韶……錢塘君只是一時糊塗,但他絕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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