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絕色容貌,但神態舉止都十分溫婉怡人,教人一見如沐春風,對誰都十分親切。
白素貞話未說完,許仙的聲音響起:「娘子,你在和誰和說話?什麼找父母?」
但明面上沒有人露出異樣,全都交口稱讚白素貞的美貌賢德:「早聽說許官人好命,取了個有貌有德的賢婦,今日一見,質樸在身、皎皎于貌,果然是賢德婦。」
過了一會,才在女孩的期待目光里,支支吾吾道:「這……這女娃娃似有……似有癔症之象。」
「慢來。」
「唉,娘子,你這就說錯了。」許仙道:「天下總有例外、總有好人。像姐夫生就急公好義的好心腸。如果他當時在姑蘇府衙遇到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李許氏只當不察她們的異樣,捏了捏白素貞的手,坦然受了這些誇讚,帶她落座。
但李許氏但笑不語,白素貞又一臉懵懂。
李捕頭正帶著四個陌生人,站在保安堂前。
「官人,不是我胡思亂想,只是我心亂跳、意難平,總想起少年時我被擄到清河坊去,也曾想過逃出去報官。鴇母就威脅我說,是衙門口就沒有不保護窯子的,我已經給上了捐,要是敢去衙門口鬧,官差先給我三板子,再把我送回窯子。」
「這……」白素貞猶豫了一下。
她腆著個大肚子,陪著白素貞上了馬車,馬車又開向某一片青瓦白牆、富裕人家集中居住的區域。
這個利息……
許仙道:「那得趕快,時日已不早了。我這就給你去叫馬車。」
有的人面上笑嘻嘻地,卻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她嘆了口氣,蹲下來,用自己乾淨的手帕一點點擦凈了小丫頭的臉頰。
說什麼扶貧濟困、救人危難,李許氏跟那些她認識的女眷,分明是……分明是在放高利貸!
「姐姐見諒。」
女眷們打量白素貞。
錢大夫如蒙大赦,一溜煙地跑了。
「逃荒時我與爹娘失散,被拍花子的抓住,他們要把我像豬、像狗那樣,賣進外地窯子。」
素衣更顯容光艷,卻難免在有心人看來十分寒酸。
白素貞仍是不讓開:「但癔症也只是你們說的……口說無憑。錢大夫,你過來,給這女孩兒診一診,看看她到底是瘋還是真。」
自稱是女孩父母的男子、婦人也鬆了口氣,賠笑道:「那這丫頭我們就先帶走了。」
「www.hetubook.com.com喲,瞧你說的。我們每次開宴聚會,不都為的是積德行善嗎。照例嘛,這第一個,得讓給新人出價。不知素貞出多少呢?」
女孩一下子瞪大了雙眼,眼睛里湧出淚珠,絕望而哀求地向白素貞拚命搖頭。
卻聽李許氏放下酒杯:「我今天只是帶弟妹來見識見識,可沒說要讓她參加。要讓我弟妹出錢可以,不過等到後面,她得多提兩成。畢竟我弟妹身家薄,不比各位。」
「你胡說!你們根本就不是我爹媽!」女孩掙扎不動,激烈大喊:「唔唔唔——」
中年婦人解釋:「這位夫人,我們是做生意的人家,曾在杭州一帶經營。我這孩兒幼時跟我們在杭州居住,也染了一嘴杭州口音。後來她發了癔症,總把小時候的事情記含混,以為自己是杭州人。至於相貌嘛……隔代親,她長得更像我姥姥。」
幾番寒暄之後,大家都開始吃酒夾菜。但白素貞卻越來越不自在。
白素貞見此只好閉口。
等酒過中旬,這些貴婦人見李許氏還是不開口,白素貞也悶聲不響,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向李許氏道:「嬌嬌,今日你帶素貞來,想來素貞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李許氏說了一個數字。
中年男子眼疾手快地拿一團破布塞住了她的嘴,賠笑道:「我們這就把她帶走,打擾各位了。」
陽光從菱花窗里照進來,照得李許氏半面如光轉、帶著她曾仰慕的、溫暖豪氣如陽光的笑。
但現場那麼多身強力壯的大人,她能逃到哪去?
許仙就去了前院:「姐夫,有什麼事嗎?」
她很快就被摁住了,把她的小臉一板、一認,自稱是小丫頭父親的中年男子點點頭:「就是她,就是她。」
「咦,怎麼一個個都站在院子里?這陌生小娘子是誰?」許仙看到白素貞和所有夥計都站在院子里,地上還跪著個不認識的、髒兮兮的小丫頭,不由奇道。
「我從窯子里逃出來,一路逃回杭州,想要去找爹媽。拍花子的來抓我,想把我抓回窯子。」
是李許氏。
白素貞實在懵懂,看向李許氏,李許氏又老神在在,只管飲酒。她只好自己硬著頭皮問道:「各位姐姐到底在說什麼?小妹愚鈍,實在不知。」
李捕頭道:「弟妹放心,我省得。」
「知道什麼和_圖_書?」
等回到李家,李許氏才道:「弟妹,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就回家取些錢來,不要吝嗇,但也不要多拿,先看看她們的口風。她們臨時周轉不開,急著引新人出錢。哼,說什麼新人要拿雙份出來,無非是指望你周轉罷了。卻又欺負你身份,不想給你更多好處,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看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夥計,小丫頭知道自己跑不出這個院子,又看她形容可親,不由心頭生起一絲希望,就操著一口杭城鄉下口音,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四個陌生人,三男一女。兩個操著杭州本地口音,打扮落魄的男子。另有一男一女站在他們身後,穿著打扮都不賴,看起來比較體面。
「什麼窯子?誰要把你送進窯子?」暗處的資深者們心中存疑,白素貞卻反應了過來,揮手讓夥計放開了這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小丫頭。
她們猶豫了一會,為首的女子道:「這樣吧,過兩天我們給你和素貞答覆。」
半面卻落在陰影里,眸子如鷹似狸,在黑暗裡雪亮得近乎森然,聲音卻如往常溫和:「弟妹曾是姑蘇城那等富貴地的花魁娘子,交往豪富無數,聽說贖身時是生生拿銀子砸出來的。不會連這點做慈善的錢都拿不出來吧?」
有的人想起白素貞身世的傳言,暗露不屑。
在許仙、白素貞的兩邊眼色里,在李捕頭等人的視線中,他進退兩難,如芒刺背。
見白素貞說不出話來,李許氏卻向她弓下腰。
等到了李府,李許氏果然早就在等了,嗔道:「素貞何來遲遲!」
這些富貴女眷看她的眼神格外奇怪,說是鄙夷,又有熱忱。說是估量,又有期待。竟活似看個寶貝。
如果是為了扶貧濟困,她願意出錢。
許仙見錢大夫一臉為難之色,連忙說:「好了好了,素貞,這事就到此為止。外面好像有客人來了,錢大夫,你先出去坐堂吧。」
白素貞還待不依不饒,李捕頭卻道:「弟妹,如果你還不放心,那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先把這小丫頭和這夫婦一起帶到府衙去,讓縣裡好好審上一審、查上一查。如果有理有據,就叫他們帶女兒回家。如果查出半點不妥,國法天理,保管叫拐賣良民的討不了好。你看如何?」
其他婦人互相看了看,臉色陰了一點,閉口不語。
那幾個和-圖-書陌生男女表情立即興奮了起來。
她字字真切,越說越傷心,聞者惻然。
許仙不想白素貞再生事,也柔聲道:「是啊,娘子,難道你還信不過姐夫的人品?」
「啊呀!」聽許仙一提,白素貞這才想起:「為此事心動神搖,差一點忘了,姐姐約我今日去赴宴。」
大批百姓或者餓死、或者化作粉塵,或被吞噬者吃掉,活下來的成群結隊地往有神靈庇佑、富裕繁華的大小城鎮里逃——雖然城中同樣有重重的香火賦稅要交,但人們總是心存希冀,希望能通過做工、或者是別的什麼方式在城裡躲過災年,再重返家鄉。
小丫頭是杭州郊野某一村子的土著。
李許氏笑道:「行,知道你們早盼著了,這就是我那天仙似的弟妹,閨名白素貞。」
「我這女兒這裡有問題。」另一個自稱是女孩母親的中年婦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時不時要犯癔症,經常逃出家門,還到處對人說我們是拐子。」
李捕頭道:「噢?人現在在哪?」
看到李捕頭身後的陌生男女時,小丫頭髮出一聲慘烈的尖叫,扭頭就跑。
李許氏閨名嬌嬌,一位夫人站起來,好奇道:「嬌嬌,這位娘子,你不介紹介紹?」
「娘子,如果是真的,更應該把她送到官府去。她是杭州本地人,府衙中有名冊籍錄,找她爹媽更方便。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幫她,哪裡比得過府衙中人幫她?」
李許氏笑道:「做慈善啊。只不過,我們一夥拼在一起幫助別人,總得收點利息吧。要不然,這善事豈能長久做得?像上次姐姐我給那商婦家『借到』了一大筆足以幫助他家生意繼續周轉的銀子,等他賺到錢,難道不得『報恩』,還些利息?」
夥計們也回保安堂前院招待來客去了。
白娘子嘆了口氣:「官人說的是,是我胡亂擔心。」
她本以為以許仙之溫柔敦厚,必定也心生同情。
白素貞一聽,頭腦等式一暈,眼前天旋地轉,跌坐在了椅子上。
隨後就像一場正常的女眷聚會,眾人自吃酒吃菜,酒足飯飽、賞花遊園不提。
許、白正商量如何處理這小丫頭時,前院響起個大嗓門,是李捕頭的聲音:「小乙、弟妹,在家嗎?奇怪了,保安堂開著門,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白素貞卻始終蹙著眉,心神不定,顯然一直
www•hetubook.com.com記掛著被帶走的女孩。這一夜都輾轉反側,次日起來,眼睛上竟然頂了兩個黑眼圈。
白素貞想了想,正要開口。斜里忽伸出一隻手來,在她胳膊上隱蔽、又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
今年本來就年景不好,地主要租子、神仙索香火、官家逼賦稅,鬧得四處起飢荒,村莊田地多荒廢,道旁白骨露於野,還有許多凡人墮落為吞噬者,時不時襲擊殘存的活人。
那男子、婦人見狀立刻道:「我願意受查!我願意受查!」
許仙一聽,立刻想起了後院里的那個臟丫頭,笑道:「姐夫來得巧,我家中闖進一個偷包子的『小賊』,與姐夫形容的一般無二。」
因白素貞固執地叫他上前,想起地契上的名字是白素貞的,無奈何,錢大夫只能頂著一干視線,面帶為難地給女孩兒看起病。
李許氏帶著白素貞到了一戶朱門前,女僕們出來,領著她們穿過畫棟雕梁、樓台門閣,很快到了一處花園中,酒菜香氣老遠就傳來。
見狀白素貞猶豫起來。許仙、李捕頭、夥計等人一疊聲地勸她,李捕頭家世代為捕快,在錢塘縣中有名望,一副急公好義的熱腸,他跟姐姐更是對她有寬赦的再造之恩。
誰知許仙聽罷,把白素貞拉到一旁,竟皺眉低語:「娘子,空口無憑,都是一面之詞,你怎知真和假?她做賊闖入內室倒是真。你如果可憐她,給她幾個包子,打發出去就行了。」
「被夥計們拿在後院。姐夫請。」
「你還是去散散心吧。今天去見姐姐嗎?如果去,我給你雇馬車。」
女孩兒淚眼朦朧地被帶走了。
見他們要把女孩兒帶走,白素貞不顧許仙的眼色,上前阻攔:「你們有什麼證據說是她的父母?你們相貌不太像,更何況她一口杭城鄉音,為什麼你們的官話口音卻是外鄉的?」
杭州城外也不例外。
白素貞美貌過人,從花園繁花中來,容貌竟比得百花羞、照得春光黯。只是她雖然絕色,卻衣著不見華服寶飾,只著一身素衣。
「官人,你有所不知,這是個可憐孩子。」看許仙到家,白素貞就把事情的經過和女孩口述的經歷講給了他聽:「聽說那起子可惡的人販子一路找她到杭城,這孩子迫不得已,只得東躲西藏,無意間逃入保安堂。」
思前想後,她只得道:「我自然信得過姐夫人品。m.hetubook.com.com我一見這小娘子,聽她身世實堪憐。望姐夫查真相、洞前因,千萬不要叫清白人淪落苦海。」
見她勞神,許仙便寬慰白素貞道:「娘子,我知道你心善,聽到那小丫頭說的,就同病相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但也要放寬心,不要時時念著想著,為陌生人而神思不寧損身體。」
白素貞瞠目結舌:「利、利息?多少利?」
只是李許氏只管吃酒,旁的一句話不提,她也不好開口詢問。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可知道你父母親戚在哪裡?我可以幫你去找你的父母……」
她在清河坊中做了數年的花魁娘子,人情往來、世態炎涼見慣,當然察覺得出席間,所有人的眼光都頻頻羅在她身上。
「怎麼,你姐姐什麼都沒告訴你?」一位夫人笑道:「我們每次開宴,都是為了籌錢,好拿去資助那些可憐人,施粥濟葯、修橋補路、扶貧救困,為家中積一些陰德。嬌嬌帶你來,肯定是有意讓你也參与。我們這的規矩呢,就是新人得第一個出錢,而且要出雙倍的份子。」
白素貞道:「什麼叫似有?茲事體大,煩請大夫再診。」
錢大夫就是保安堂里坐堂的大夫。
原來如此。白素貞這才明白過來,略鬆一口氣。
只見花團錦簇中果然設了宴,一些環佩叮噹、一看就出身不俗的女眷們或飲酒吃菜,或嬉笑交談,一看來了李許氏、白素貞,紛紛笑道:「哎喲,我們可等了你半天,總算把你等來了。」、「你們看,她身後還跟了如花似玉的年輕娘子,難道就是許白氏?」
白素貞聽懵了:「姐姐,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好處?」
「可她說的萬一是真的呢?」
白素貞更是聽之動容,心中倍感凄切。她出身農家,這些年雖然在清河坊里不愁吃穿,卻也知道小丫頭說的都是現下的時事,如今是天下起流離、人間多慘事,聽到小丫頭流落煙花巷,更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身世。
李捕頭看見許仙出來,就說:「我是來找人的。有對外地的夫婦丟了女兒,一路尋親到錢塘縣。見他們焦急萬分,我就親自帶了人,挨家挨戶地問過去。小乙,你看見過一個小丫頭沒有,高是這麼高,十二、三歲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但長得怪可愛的……」
這是個年級雖小,餓得面黃肌瘦,但可見五官靈動可愛,一見就是個美人苗子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