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求求您救救我！」
「我想清楚了。多謝姐姐好意。」白素貞簡單答道，也不多留，便以天色不早而辭去了。
而鴇母、龜公也可從中獲利。
「要說絕色，你看白素貞怎麼樣？」李許氏突發奇想。
湖水正有水花濺起，蘆葦漂浮。一尾青魚游過蘆葦，穿過波光粼粼，驚碎了湖水中雷峰塔的倒影，自在地咬著垂進水中的柳枝。
「哦，這件事。知道啊。」許仙說。
紅粉香脂所，其實是藏污納垢窩。百毒俱全。
「我當然知道啊。富貴人家的內眷心腸好，出錢扶貧濟困、慈善一方。只是她們在深閨之中少出門，姐姐人脈廣，就為她們介紹四方有求人。」
白素貞本以為自己脫離了藏污納垢窩，不用再見這樣的慘事。誰料到丈夫的親姐姐，她以為霽月光風的李許氏，竟然也放高利貸，而且看她的樣子，她還是其中牽頭的那個，跟一群貴婦人湊在一起放印子錢的規模還不小。
一番話說得白素貞頹然坐下，久久不語。
「哎呀，娘子，姐姐這是一片好意，你答應又有何妨？莫錯過大好機會。姐夫家買得起那大宅院，雇得起丫頭婆子，有一半多虧了姐姐這門慈善生意。如果有門路湊得起大筆的錢，又有能力去把利息帶本金收回來，這門生意比我們開藥鋪賺錢多了。跟姐姐合夥的都是有頭有臉的貴婦人，家中頗有權勢。娘子你初來乍到在錢塘，如果能入夥這門生意，不但能財源滾滾，還能夠結識權門，以後在錢塘縣就算站穩腳跟了。」
「嘿嘿。」李https://www.hetubook.com.com捕頭摸摸鼻子，懷念起上一樁大生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網到那等絕色，這上頭的達官貴人出手就是大方。」
「那就叫小乙想想辦法嘛。小乙在藥鋪里學得一般，哄女人可真有一手。連見慣風月、名揚姑蘇的花魁娘子，還不是被小乙哄到了手？她把箱籠看得再緊，這人都是他老婆了，還怕哄不出錢來？」
更沒想到的是，她以為善良敦厚、溫柔多情的如意郎君，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要勸她去行虎狼事！
「說的也是。哎，當家的，今個收成怎麼樣？」
「夫人多慮。」李捕頭笑道：「人到了錢塘縣，想跑？能跑到哪去？當我兄弟們是吃素的？」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昨日被李捕頭帶走的那個小丫頭。
白素貞面蒙寒霜，一字一頓：「我去拒絕姐姐。」
而一旦還不出錢，家裡能抵債的都抵完了，只能出賣家裡的婦人、女兒，償還一二。
一提到許仙，李許氏更生氣了：「對了，你再去去警告他，他的那些從前相好可別叫人看見。要不然錢還沒弄到手，人就跑了。」
說是去赴宴的白素貞回到家，卻比去時更加恍惚，甚至是魂不守舍。
但她在風塵里曾見過數不清人間慘事。人有苦、人有急，有些是人被騙的，有些人是被引誘的，但更多人卻是窮困至極，急需錢財救急，又求告無門，迫不得已去借高利貸。無一例外的是，他們的下場大抵都是還不清利滾利的債務，被惡霸的打手找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去，扒房牽牛，最後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不論人心如何，杭城水光山色，重重樓台，卻仍自展露驚人而無情的美麗。
「你真的知道？」
「別提她，真不識相。」李許氏沒好氣：「一個出身煙花的女人，哪來的這麼大氣性？假清高。」
連喚數聲，白素貞才回過神來，眉頭緊擰，看了許仙數眼，終是道：「官人，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講。」
他捧住一雙柔荑：「娘子，你如果愛我，就不應該指責姐姐。」
「她？漂亮是漂亮。只是吧，一個從良妓子，都幾手貨色了？那貴人們隨便一打聽，心裏門清，賣不出高價。再說，小乙不還是挺喜歡她的？他喜歡，那留著就算了……」
白素貞從不參与這樣的事，鴇母因她容色絕麗冠絕姑蘇，是一顆頂頂的搖錢樹，看她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便不曾強逼她去做這樣的事。
離開李府，白素貞一時想到李許氏聽聞她拒絕時的生氣模樣，一時想到曾經在坊中看到的那些慘事。不由心情低落，一路不知不覺走到湖邊。
座座神主牌前，都點著香燭，一根接一根，終年不曾斷。
夫婦倆一面交談，一邊走進了沒有點燈而黯淡如巢穴的府內去。
李捕頭見問，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拋了拋：「喏，你看，還能怎麼樣？油水太少。當初賣她的銀子，老李頭分了我三成。這次幫他把人拿回去，居然就給了這個數。上上下下給兄弟們一分，留給我的也就這麼點了。」
有那等惡霸，專與鴇母龜公和_圖_書等勾搭，或設下仙人跳，讓青樓女子去哄騙看中的目標，讓他們在花街柳巷或為賭，或為討姐兒開心而散盡千金，「自願」去借高利貸。
「我們一年要比一年交的錢物多。我許家本來也是殷實人家，就是這麼一年一年敗落下去的。到我父母死後，更是無以為繼。如果姐姐不這樣做，姐姐姐夫怎麼能將我養大？」
李捕頭問清來龍去脈，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她不願意參加，叫小乙參加，不也一樣？」
「你數清有多少位天上尊神了嗎？尊尊神祗要香火，更有朝廷作天子，從香火里還要加賦稅。我長到二十三歲上，家中已添三十二神牌。」
「不。姐姐，我和官人商量過了，素貞那點薄財，就不參与姐姐和各位夫人的大事了。」
李許氏的臉像驟變的天，一下子沉了下來：「你想清楚了？這樣的好事，一旦錯過，可沒有下一回了。」
「官人，你……你知道姐姐平日跟那些貴婦人往來，都在做什麼嗎？」
不管身後他連聲呼喊，拂袖出門。
白素貞嚇了一跳，卻見湖水裡爬出個濕漉漉的女孩來。
她話音剛落，許仙笑了起來，沒有半點驚訝：「娘子一副緊張得不行的樣子，我當是什麼驚天大事。原來是為了這樁。這，我當然也知道。」
白素貞原本因為他說的「姐姐把他養大」、「世道云云」幾句而忍耐下去，聽到這裏，豁然站起，快步往外。
「白素貞把她那箱籠看得緊，只怕不肯掏錢。她如果不掏錢，小和圖書乙哪裡有錢？他往常從那些老女人小姑娘那弄的錢早就被他哄相好們給揮霍光了。這臭小子，女人堆里弄來的錢一分不剩，還是花在了女人身上。」
並非一家如此，杭州城中，乃至於普天之下，安樂之地，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聽到那照例回蕩的晚鍾時，她才凝住步子，望著夕陽下雷峰塔倒映湖光的影子，嘆了口氣。
自古來，十嫖九賭，財色常作伴。煙花巷常與賭博、高利貸、盜竊等陰暗面糾纏不清。
她低頭看著湖中游魚，不由想：人世人心難猜度。如果真有來世，她倒寧可不做人，做湖中一尾無知無覺、自在生死的青魚。
到了後院，閉上房門，房內只有夫妻二人。
許仙看她一副吃驚的樣子，嘆了口氣：「素貞，我知道你心善，但這也不算什麼。這年頭，盤剝又重，靠自己辛辛苦苦勞作，才賺得了幾個錢？怕還交不起香火供奉。錢塘縣，乃至杭州城中，稍有些門路錢財的，誰不放貸？姐姐她們也不算收利息太狠的。那廟裡的和尚們放印子才狠呢。只是以往許仙我手頭無錢，不好參与……」
看白素貞坐在那擰著眉頭不說話，似乎在生悶氣。許仙問道：「娘子今日怎麼忽然提起此事？難道是姐姐她們要拉你入夥？」
她站了一會，收拾好心情，正要回家去，噗通，破開水聲，有一隻蒼白的小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裙曳。
許多清河坊的姊妹，就是因為家裡欠下高利貸而被賣入煙花巷，然後又幫著惡霸地痞鴇母龜公去放貸，害其他人家破人亡。
「什麼事？」
「你就得意吧。」和圖書李許氏奪過銀子，笑道：「一魚兩吃，還能吃出油水來就不錯了。一個小丫頭片子，這都還沒長開呢，那老鴇當然捨不得掏太多銀子打點。」
這樣，惡霸、鴇母龜公不但得了錢財。妓院還得了人。這樣的合作也就愈加頻繁。有些財力雄厚的妓院，乾脆本身就兼放高利貸。清河坊就是如此。
白素貞肅然道：「許郎，我對你再沒有隱瞞了。有一件事，你也不要瞞我。」
夕陽下，李府的大門緩緩關閉，將殘照擋在了門外。
白素貞聞言表情更加嚴肅，壓低了聲音：「那你可知，姐姐和那些富貴人家的女眷，面上說是在做慈善，實則是拼在一起放印子，收印子錢？」
等到了李府前，婆子去通傳，李許氏笑盈盈地迎上來：「素貞怎麼又回來了？想通了？」
「哎，娘子，你到哪裡去？」
李捕頭正好下值回家，看白素貞行色匆匆而去，妻又陰著一張臉，奇道：「你和弟妹吵架了？」
「你何必明知又故問。我不好當面拒絕，只得託詞說家來找你商量，這才脫身。」
「你！」白素貞道：「夫君，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勸阻姐姐？九出十三歸，這是要逼得人家破人亡啊！說什麼積陰德？這是損良心！」
許仙看她遊魂一般：「素貞，你怎麼了？」
保安堂中，常年供奉了重重神位，一直高到房頂。
見她柔眉生剛怒，春容添嗔恨，知道白素貞是動了真火氣，許仙道：「娘子，你抬頭且往堂上看。」
「……你這是什麼意思？」白素貞原本心煩意亂，聽他此言，不敢置信：「許郎，你勸我入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