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褚星奇小露一之後,店主再回想他之前說的話,那可就不一樣了,心裏懸個了疙瘩,忍不住低聲下氣地相問。
見他神情迷惑非作偽,女客沉默了片刻,正欲張口再說些什麼,還未出口的話卻被店主的嚎聲打斷了。
他嚇壞了,再也不敢待在這裏,當即打算穿上衣服,從側卧的窗戶爬出去逃走。
店主這下也不敢睡了,就陪在一旁,枯坐大堂,等待子時。
張玉、陶術看見大堂里氣氛詭異。
等幾人破門而入,店主一看就大叫了起來:
女屍如法炮製,一一又向其他二人吹氣。
它奮力掙扎,力氣大得可怕,尋常四五個壯年男子都按不住,但無論它怎麼掙扎,紅綾只愈收愈緊,女屍銳勝金鐵的指甲居然無法劃開看似柔軟的紅綾。
店主一咬牙,連拍胸脯:「我能保證!」
想起這一男一女之前說不住宿,店主說:「二位,你們真打算這個時辰離店啊?」
這一次,它吹完卻沒有走,而是在側卧徘徊了一陣,然後又把每個人吹了一遍。
褚星奇說:「你店上有一股黑色的陰煞之氣盤旋不去。陰煞之氣所踞,必有禍事。輕則傷亡數人,重則滅門。等你店裡出了人命,可不就是凶店?」
忽然,他面色一變,質問店主:「你撒謊了?」
靈床前的燈籠照得清清楚楚:那具女屍揭開紙衾,僵硬著四肢爬起來了!
客人沒有多想,只摸回側卧,閉上眼剛要再睡過去。
年輕人卻沒有去休息的打算,他要了一壺小酒,在大堂獨酌。
夜已深沉,旅店寂靜下來,人們都睡去了。
糟了!
二人在房內換了一身正常的衣衫,就把換來的房間讓回給原房主,自己出門來了。
「我姓褚,學道尚淺,沒有道號。年未弱冠,故而無字,單名星奇。」
吹完氣,女屍方才作罷,腳步咚咚,漸遠和*圖*書。
他一邊喝著溫熱的酒,一邊挑剔:「這壺花雕年月不夠久,酒色渾濁,酒味不夠醇厚,實屬下品。這真的是你們這最好的酒了?」
但他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從被子里伸出腳去,暗地裡用腳去推身旁的同伴。
但它的速度不夠快,木劍的劍風還是掃到了它的肌膚,在它肌膚上留下了一點焦黑的痕迹。
褚星奇桃花眼在店主的臉上一轉,奇道:「你平生當真未做虧心事?陰煞之氣,往往只踞積怨之家。」
褚星奇微微一怔,仔細端詳女客:
他聽到了簌簌的紙衾響動聲,然後室內逐漸安靜,似乎女屍出了卧室,躺回了靈床上。
剛一起來,主卧又起簌簌的紙衾動聲,腳步聲起。
但奇異的是,旅店的宿者等人無一察覺,猶安枕高卧。
他對上了一張長著屍斑的臉女屍,站在他的床前——它一直在等著他,等他從被子里爬出來。
「那請問羽士尊姓大名,道號如何?」
但記憶里確實搜尋不到這張面孔。
褚星奇看到這一幕,雙眼一亮,挽了個劍花,收起桃木劍,對女客一禮,笑道:「不知道原有高人在此。小道獻醜了。」
店主的憤怒在燦燦奪目的金錠前散得比煙都輕快。
同伴們毫無動靜,肌膚已涼。
褚星奇見此,立喝:「孽障爾敢!」
大約是被風吹的吧。
褚星奇說:「我就是為此事而來。」
女客說:「你不認識我們?」
女屍卻放棄了他,轉而奔向一旁嚇得屁滾尿流,雙腿發軟的店主。
年輕人說:「也罷,店家小氣,我還是自己動罷。」就叫店主開窗,窗外月明,年輕人舉筷向月一夾,似夾了什麼薄紗似的,快速浸入酒壺。
到最後,站在了他們躺著的連榻前,連臉上的紫色屍斑都清晰可見。
店主敬道:「原來是褚道長!道長和圖書,您之前說我這店裡有陰煞之氣,說我這是凶店,莫非別有內情?」
其他人還在酣睡,他親眼看到女屍俯下身,面對面,嘴巴張開,一口氣吹出,噴在了其一個人的臉上!
褚星奇險險一避,躲開了它的指甲。
他掀開了被子。
「為什麼?」
下一刻,西廂傳出一聲慘叫,正常情況下,這樣尖利到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的叫聲,在如此寂靜的夜晚數里都可以聽見。
他們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年輕人疾言厲色,店主被他突然而來的態度驚到,戰戰兢兢帶他往西廂而去。
褚星奇用里只剩半截的桃木劍擋去,想救下店主。
店主被他嚇白了臉,連連道:「道長莫不是看錯了?小老兒一向和善為人,兒孫也聽話,平生未做虧心事,哪裡來的陰煞邪祟?」
一條紅綾飛射而至,凌空飛舞,頃刻之間就將女屍捆得結結實實。
誰知道比他更快的是一道霞光。
一客人已經昏迷倒地,一肌膚上長出黑毛的女屍俯身往他臉上吐氣。
店主看得瞠目結舌:「這,這是什麼?」
店主略鬆了一口氣,連連作揖:「如果真有禍事,蒙道長搭救,小老兒願重金酬謝!」
看在他給的足夠多的分上,店主為他亮著燈籠,打著哈欠給他溫來了一壺店裡最貴最好的花雕。
那一男一女的女客出了。
年輕人笑道:「君無好酒,我就只好自取了一味明月光、縷清風,稍以佐味。」
他們果真跟自家說的一樣,並不打算住宿,只是借地方修整。
「萍水相逢,小姐何出此言?」
而那個人的鼾聲即刻便停,胸膛也不再起伏。
店主說:「子時馬上就到,勸二位稍作等待,過了子時再離開。」
這一次褚星奇的桃木劍再劈到它身上,它就能順暢躲開了。
睜開眼一看,他渾身發寒,連血液都要凍hetubook.com.com住了:
容貌和褚星奇類似的年輕人正獨踞大堂央視野最好的一張桌子,桌上擺了壺酒,他斟酒自酌,意態乍一看很是自在。實則熟悉褚星奇的人都能看出來,他此時十分警戒。
所有人都可以明晰地看到,它掙扎的力氣是一次比一次大的,讓紅綾的震動也愈加明顯,而且它本來僵硬的四肢開始逐漸柔化,掙扎的動作越發靈活。
它被制住了。
西廂,四人已經睡熟,鼾聲大作。
劣等花雕居然變成了最好上的美酒。
張玉、陶術見此場景,都想了起來:旅店、女屍、吐氣,這不是《聊齋》有名的恐怖故事《屍變》嗎?
輪到他時,女屍果然俯下身,也衝著他吹了一口氣。
店主哆哆嗦嗦,扒住褚星奇的胳膊不放:「道長!小姐,不,俠女!求求你們,別敘舊了!這裏還有個邪祟呢!」
它面呈淡金色,額系生絹抹額,步履搖晃,慢慢走入側卧,越來越近。
靈屋裡,人動也不動地躺在榻上,聲息全無。
他當即藏回被子里。
褚星奇咬牙,一字一頓:「我問你最近一段時間做過什麼虧心事,你撒謊了,是不是?」
褚星奇擺擺:「你那點報酬我還看不上。只一件事,你需得發誓:最近一段時間沒有做過虧心之事。」
睡到臨近子時,其一個尿急,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去解,事畢,摸回西廂,下意識地往主屋的靈床上看了一眼,靈前燈火昏暗,女屍躺在那,不知何時,覆屍的黃紙做的紙衾褪去了一線,露出面容來。
店主雖自詡平生未做虧心事,但左思右想,聽「褚道長」言之鑿鑿,還是害怕:「這道長,如果真有禍事,您可有辦法化解?」
「西邊啊,我兒媳新死,停靈西廂,裏面還住了幾個客人。」
和-圖-書年輕人解斗笠,卸蓑衣,他戴玄冠,背木劍,著青鞋,蓑衣下竟是一襲織造精細、綉紋講究的青藍色道袍。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和他就隔著一層被子,近在咫尺。
他一動也不敢動。
店主說:「這真的已經是小店最好的酒了。」
原來只當是個胡說八道的公子哥,看在金錠的份上,店主生氣歸生氣,也不曾往心裏去。
女屍被門破的聲響驚動,察覺劍風,丟下客人,驟然一退。
如果見過,他大概會有印象。
「立刻帶我過去!」
女屍還在混天綾掙扎,每掙扎一次,混天綾就震動一下。
吃痛的女屍暴怒,緊閉的雙眼裡流下一行血淚,長嘯一聲,旅店外有濃鬱黑氣湧入它的軀體。它的雙十指指甲暴長,銳利如刀鋒,淡金色皮膚上的黑毛逐漸脫落,變成了更深一層的金色,連行動速度都更快了。
女屍果然又一次來了,再向每個人都吹了一遍。
店主茫然不解之際,卻見年輕人重新倒酒,登時馥郁清冽的濃香飄滿室內,視之,壺酒色澤橙黃清亮,宛如明月凝色。
「撒、撒什麼謊?」
樓梯一響,看到下來的是他們兩個,店主好似大大鬆了一口氣。
穿好衣服,他打算立刻撲到窗戶,無論如何要趁女屍再來之前從窗戶逃走!
陶術說:「怎麼?店家有什麼指教?」
褚星奇說:「善。等我喝完這壺酒,等到子時,自然一切分明。」
年輕人還是住進了旅店,而且住的就是店主本人的屋舍。店主則帶著鋪蓋在大堂打起了地鋪。
這樣的容貌,在民間可算得上是美人了。
然後他舉起酒壺,晃了一晃,再向壺口一嗅,面露滿意:「不錯,夠了,夠了。」
速度變快之後的女屍躲開了褚星奇再次劈來的桃木劍,暴漲的尖銳指甲划向他,銳勝尋常鐵石,竟將他的桃木劍一分為二!
店主https://m•hetubook•com•com親眼見到這神奇的一幕,瞌睡蟲全跑了,立時變了態度,敬道:「小老兒向前有失恭敬,道長莫怪。敢問您是哪座廟宇里的黃冠?」
又從袖取出一柄剪刀,向拂來的清風一剪,一捻剪刀,向壺一彈。
年輕人說:「我學道未成就被趕下了山,可不敢擅自說出師門之名,只怕有辱門聲。」
年輕人則微轉眼神,稍加認真地看了他們一眼。
寂靜,忽有嘎吱嘎吱的響聲,店主渾身一激靈,差點跳起來,抬頭一看,才鬆了口氣——是那出也頗豪綽、打扮奇異的一男一女下了樓來。
店主老翁屁股像點了火,一會坐,一會站,一會走來走去,周圍稍有風吹草動,就神色緊張焦慮。
褚星奇面色凝重,仔細凝看女屍。
那口氣帶著腐臭味,透過棉被,猶陰寒透骨。
朦朧間,他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就來自主卧的靈床上。
發現不對的只有褚星奇、張玉。
她年約十五六歲,肌膚白皙,容貌端正清秀,更難得眸子黑白分明,宛如白水銀里的黑珍珠,波光動人。
客害怕極了,不敢動作,就悄悄拉高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又在被子下屏住呼吸。
滴漏更深,漸近子時,店主愈發坐卧不安。
張玉、陶術跟上了店主他們。
他摸索褲子,在被子里穿衣服,都在它的「注目」之下。
等紙衾再次響起,有似躺下的悶聲時,客人知道他絕對不能再待下去了,從被子下伸出,摸索了一陣,摸到衣服褲子,在被子里穿上。
抽出背著的桃木劍,劈向女屍!
褚星奇叫店主帶路,率先朝西廂而去,張玉緊隨其後。
那女屍正是他新死的兒媳!
店主尚未回答,張玉忽覺感知掠過一寒氣,而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厲聲問店主:「你家西邊是什麼地方?!」
張玉說:【陶哥哥,西廂有『東西』。我們也跟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