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星奇沉吟片刻,便問客人索要兩尊五通神像,當著女屍的面將其投入火。
褚星奇說:「證明善男子您的清白啊。你自認未做虧心事,但空口無憑,只問活人無對證。為了證明你的清白,貧道只能請死人開口了。」
「道長,她怎麼還不安息啊?」店主害怕地詢問褚星奇。
你們確實沒有虐待兒媳,甚至還待她非常好,畢竟是你家的供神的貢品,摧殘她的也不是你們,而是五通——而年一到,你兒媳被五通摧殘病死,你家也攢了一大錢,正好以新得財物換娶新人,繼續供奉五通,是不是?」
他盯著店主:「有這麼深重的怨氣,必定是死無好死,生前有仇怨,而且這些仇怨就來自身邊親近之人。你還敢說自己最近沒有做過虧心事?你兒媳到底是怎麼死的?」
店主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套了,但話已經出口,瞞也瞞不下去了。
男客,叫陶術的蹲下,量了量地上暈倒的人的鼻息:「這個人還沒死,我們把他救醒,問問他們做了什麼不就知道了?」
女屍居然像聽懂了,僵硬的頭點了點。
店主扯著嗓子:「什麼邪煞!那是老夫的店!是我經營了半輩子的家業啊!救火,救火啊!」
好一似晴天霹靂當頭打,店主的叫聲像被掐住了脖頸的鴨子,戛然而止。他駭然往後退了數步,眼睛瘋狂亂轉:「你、你這道士在胡說八道什麼!」
女客說:「它不懼水浸火燒。」
「你有什麼證據!」
店主一拍胸脯:「只要能讓兒婦安息,包在我身上!」
他站在女屍前,在店主等人緊張的目光,雙結印,聲音清潤,呢喃玄妙咒語。
「那也只是巧合!」
想要安息逝者,首先要清除怨氣。
「小姐的紅綾神異能制殭屍,不知道怕不怕水火呢?」
女客略微猶豫,解開了紅綾。
褚星奇走上去,對女客打了勢,示意她解開紅綾:「小姐,放開它吧。」
果然,等天空微露魚肚白之際,店主就帶著夥計們,挨個敲門趕客。
見店主還遮遮掩掩,褚星奇揚眉:「再不從實交代,只怕你死到臨頭!你看見『她』的樣子沒有?」
其,漸漸出現了個少婦模樣的女子。
誰知女屍見此先是安靜了一會,等五通像燒成灰燼,它卻更加暴怒,嘶吼掙扎越發兇猛。
店主心虛氣短,又瞥到陸續有人站在遠處圍觀,登時閉住了嘴,只色厲內荏:「你這臭道士胡言亂語!來人,救火!救火!」
客人們怨聲載道,但店主有些強硬,有些賠錢,好說歹說,和圖書清空了旅店。
褚星奇眨了眨桃花眼,笑道:「沒有劈錯啊。我說為君誅邪,天火這不正在為你誅滅邪煞嗎?」
看見旅店被火焚燒,這比挖他的心還痛苦,這哪是誅邪,是要誅他的心啊!
在店主期待的目光里,烏雲果然劈出一道閃電,化作耀眼至極的火焰,向人間傾瀉而下!
「是。」
女客說:「什麼忙?」
紅綾綁著越發暴躁的女屍,將其捆在了旅店前的一棵樹上。
褚星奇說:「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那五通隨你兒媳北來不假,但它們是你和你兒子主動引來供奉的。五通是江南邪神,能佑人財運發達。只是五通極為好色,還喜淫人婦女。人若要財,必要滿足它們的渴求。你兒南下,供來五通,並以妻為奉,換你家年財運通達,客似雲來。
沒想到這褚家公子居然真學道有成回來了!
下一刻,天邊忽有陽光照來,它身上焚起烈焰,頃刻就將它燒做了灰燼。
女客、男客聞言也都看著店主,等著回答。
「我這次回京,並非偶然回鄉,正是為追捕剩下二通而來。但你雖然是受害者,怨氣波及無辜已經過甚。你放心,以你去供神的這家人因為供奉邪神,壽數已至,就在日後,是溺死,死狀痛苦。
但天道公平,你為復讎已經傷及無辜,也要灰飛煙滅,以償還無辜人命。」
誰料五通賊心不死,千里尾隨她到了我家。
聽褚星奇的名字,本地人的夥計里當時就有覺得十分耳熟的,此時聽到褚府,他一下子就想了起來:「褚府道士你您莫非是京褚府的小公子?」
便賭咒發誓:「如果我說的有半點虛假,就叫小老兒天打雷劈!」
轟——
店主眼睛一轉:「會不會是這四個外地人住在西廂時冒犯了兒媳婦的屍首,致使她怨氣橫生?」
店主心痛至極,幾乎跳腳:「我要去告官!你、你這個妖道放火焚燒民宅!我們都親眼看到了!」
咒語一行行,上空風雲頓作,微風變作狂風,烏雲瀰漫。
店主一邊說一邊拭淚:「道長,不是我有意隱瞞,只是這樁家醜事實在不光彩,兒媳被五通這等邪神強佔年,全家束無策。這樣的醜事,叫小老兒怎麼說得出口?」
褚星奇看了一眼它,結印絲毫不停,一舉起不知何時又長了回去的桃木劍,他的道袍也被狂風颯颯吹起:「火來!」
陶術說:「道長,可能不是你誤判了。而是人心難測。一個人覺得自己說的是真心話,真話。但他認為的真話,就是事實的hetubook.com.com全部嗎?何況一部分的真話也是真話。」
以褚家豪貴,難怪這道士絲毫不怕他去告官!
「啊呀。說的對哦。我這樣是有點不好。不過呢,總比你們仗神欺弱女的強。」
人人都知有豪貴之家,褚姓,位列公侯。他家卻出了個老百姓喜聞樂道的奇聞。
褚星奇抱胸說:「沒用。這是天火,焚盡偏財前不會熄滅。」
但女屍並沒有動作。只獃獃地望著在火焰衝天里焚盡的旅店。
因為江南廣拜五通,而五通也建有財神,財運亨通的神力,他們四人都攜了五通小神像。
「那正好!請小姐幫我引此屍至郊外,我將請天火天雷滅其煞氣。」褚星奇說。
原本暴躁的女屍在旅店陷入火后就安靜了下來。
「等等!」店主終於慌了:「這、這不合適吧?我兒媳生前是正經女子,被你隨意看她生活細節,豈不是敗壞她死後名節?」
「好名字。小姐花容貌,玉精神,正合此名!陶兄,張小姐,二位往這個方向走,可是要入京?」
這誰不認識啊!
陶術、張玉對視了一眼,答應下來。
「噢,陶兄。陶兄何出此言?」
女客凝神看他,緩緩說:「我叫張玉。」
褚星奇說:「有所耳聞。我遊歷至南方,聽說江南一帶廣有淫祠,其多拜五聖神。五聖,即五通也,亦作五猖。五通,青蛙神,也或是多種禽獸妖物,能惑人,貪吃好色,輒占民間美婦,擄掠婦女。」
他當即就從袖子里取出一枚符咒:「殭屍少神智,喉梗塞難言語。但用這枚符咒我們可以直接看取她生前的記憶。那時自然知道真與假。」
褚星奇說:「它本來只是一具復甦的尋常殭屍,靠吞吐腹腐化內髒的屍氣害人。但因怨氣深重,引得陰煞之氣不斷入體,它也在不斷變強,皮膚越來越堅硬,力氣變大,速度變快。待到它銅頭鐵額,九牛二虎之力,狡若猿猱時,為了發泄怨氣,會無差別報復所有人。那時候死的就遠不止是這四個人,你們旅店必定首先被其滅門,而方圓數十里也都要受殭屍為禍。」
這褚家子幾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訪遍名山,揮霍無度,向四海方士學習道術,卻屢屢被騙。
褚星奇也看出來店主說的都是真話,他笑了笑,追問:「那你兒媳死前可有什麼異常舉動,或者接觸過外人?」
褚星奇的笑意不變:「為了經營家業,為了讓這店有起色,所以迎來五通,以自己的兒媳婦上供五通,換取財運亨通,客似雲來。為了財而犧牲hetubook.com.com
人,這迷惑人心的『財物』不是邪煞是什麼?」
店主雙唇發顫:「可是、可是我家當真沒有故意虐待過兒媳啊!她就是病死的啊!兒媳婦嫁來我家年,溫良恭儉,侍奉公婆謹嚴,夫妻恩愛,我把她當親女兒看,我兒也一向敬重妻子。後來她生了重病,延醫問葯,花費頗劇,我家也從沒有二話。只是最後無可奈何,她還是一病不起。我兒也外出打造好棺木,打算為她風光大葬。」
原來他和他的同伴都是南方來的行商,到京城進貨,然後再南去。
褚星奇笑道:「如今荒野無著落,萍水相逢便是有緣,我家就在京,也欲入京,小道斗膽請與二位同行。」
那個被女屍吐了一口的客人果然還活著,只是被噴暈過去了,店主為他灌下熱湯,他就呻|吟著復甦了。
他低聲對女屍說:「我遊歷到江南,見五通為禍江南,為除掉五通,我化名為萬生,又假託為某家受害人的表弟,夜潛其家,趁五通到其家尋歡作樂之際,以桃木劍趁其不備,斬殺了其通。餘下二通則借信徒逃往北方。在潛伏時,我曾聽到其一通自述曾在北方被人以女子供奉,可惜那女子不耐用云云。供奉之家名姓俱真。」
褚星奇哂笑:「我是出家人,不在乎世俗名節。何況你兒媳都變成殭屍了,還要什麼『死後名節』?」
晨風一吹,灰燼再無蹤影。
從聽到「五通」的名頭開始,那具被紅綾捆住的女屍掙扎得就更厲害了,緊閉的雙目血淚流得更洶,喉也發出了宛如野獸的嘶吼聲。
店主呆住了,等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道長,劈錯了啊!劈錯了啊!」
我們為她延請名醫,但沒多久,兒媳因鬱結於心加重了病情,還是一病不起,就此辭世。」
早年間,這樁事在京城郭內郭外傳遍了,成了老百姓茶與飯後的笑談。
店主的老臉慢慢漲紫了,終於忍不住:「道士,你到底想做什麼!」
店主一聽此言面露喜色。
「賠償?」褚星奇頭也不回,揮揮:「日後,你和你兒子到水邊去,水有寶物。可以賠償你的旅店。」
夥計們反應過來,連忙去取水滅火。
「如果當真無事發生,何以怨凝煞生?」褚星奇在原地轉了幾步,作百思不得其解貌:「難道是我學藝有誤,錯判了?不,不可能……」
「哦?」褚星奇揮袖散去了火光,火光的女子也隨之消散——世上並沒有能讀取人記憶的符咒,他只是以幻術詐一詐店主。
女屍掙扎幅度越來越大,紅綾的震動也愈加明和圖書
顯。
他把指一晃,符咒就無風自燃。
空無一人的旅店在火熊熊而燃。
「證據?」褚星奇笑道:「你家的旅店原本沒幾個人住。旁邊還有一家客棧。我來之前問過,人人都說,就是從年前開始,旁邊的客棧迅速敗落,你家開始發達,客人爆滿。你兒媳也是年前嫁來的吧?」
任憑店主如何跳腳,旅店還是在天火幾乎焚燒殆盡。奇的是原地居然還剩了一些衣帛、傢具、銅錢串之類的東西,只是十分陳舊,看起來年頭起碼得有十五年。
張玉蹙眉,低聲告陶術:【陶哥哥,他說的都真話。】
他桃花眼彎彎如月:「我今焚盡你們年作孽所得偏財,也是貧道慈悲為懷,救你全家性命呢!」
火光憑空映出一幅景象。
褚星奇道:「我久不在京,原來還有人認識我?」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女客、陶術一禮,笑靨燦爛地問女客:「在下褚星奇,今晚多承陶兄和小姐相助,卻不知小姐芳名?」
那死裡逃生的客人一聽此言頓時恍然大悟!
「我姓陶。」
木頭做的神像在火熊熊燃燒,很快化作了焦炭。
隨著火光女子的模樣越來越清晰,正是女屍生前的模樣。
褚星奇拿起桃木劍,它也不躲閃,任由桃木劍輕輕點在它額頭。
褚星奇看著它身上的黑氣逐漸褪去,白毛脫落,肌膚也從金色變回了正常的顏色。
褚星奇總是帶笑的俊容上少見地凝重,略帶傷懷,嘆了一口氣:「說邪煞,道妖邪。我看人貪財貪婪之心,剩過邪煞。」
褚星奇聞言側目:「這位兄台是?」
他不再跟褚星奇說話,只一腳踹在夥計的屁股上,催促他們去滅火。
他打開自己的貨箱,裏面除了一些雜貨,赫然還有兩尊木頭的小型五通神像。
褚星奇道:「殭屍已起,凶煞已成,已經吸收了陰煞之氣,哪有這麼輕易解決?小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女屍十分不安,開始顫抖。
褚星奇看了一下天空:「吉時已到。我要開壇設法了。」
褚星奇偏了偏頭,玉面無辜:「我只是猜測啊,詐一詐你。如此世道,想發家,要麼撞大運遇貴人,要麼殺人放火金腰帶。誰知道你就這麼承認了。」
店主不知道他跟女屍說了些什麼,只看女屍灰飛煙滅,他就大大鬆了口氣,恬不知恥地追在褚星奇身後叫道:「等等,褚道長,褚公子!我兒媳婦怎麼樣是我家的家事,但你燒了我家的店,總得有點賠償!」
她的特質神異,耳目不俗,頗能辯真言假話。
褚星奇的視線www.hetubook.com.com看向他:「天火要等待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為引,且不得有龐雜人等干擾。等天亮之際,店內不許再有二客。到時,我為君誅邪。」
「讓殭屍開口?」褚星奇略作沉吟,忽然擊掌,俊眉飛起:「哎呀!好主意!若非陶兄提醒,我差點忘了這法子了。」
店主脫口而出:「我要證什麼清白!不要臉的又不是我!」
「原來是你!」店主這下真怕了:「你、您這是仗勢欺人!」
郊野的晨風吹起褚星奇青袖飄飄。
在她看來,這老翁說的竟然都是發自肺腑的真話。
他恨恨而嘆,一下子像老了五六歲:「你們知道五通嗎?」
「所以,我是真的在為你誅邪啊。你真以為犧牲兒媳就能無憂無慮享用財運?五通本是邪神,它們帶來的財物也是偏財僻寶,積累陰煞之氣懸家門不散。你家作此醜事,以至於兒媳死而藏怨,陰煞之氣便遲早要借怨而發,偏財不散,遲早有滅門之禍。」
我也會捉到二通真身,將其絞殺。
褚星奇說:「你兒子真是為兒媳買棺材去了嗎?他是南下物色新供品去了吧?而且供品已經找到,即日要『娶』回來。」
店主將信將疑,但褚星奇人已揚長而去。
褚星奇哈哈大笑:「去告!我俗家就在京城,褚府。歡迎去告。」
褚家的紈絝子不愛富貴愛道術,不戀功名愛名山。
客人先是被掙扎在紅綾內的女屍嚇了一跳,見到毫無動靜的其他客,他悲于同伴慘死,哭著把當時的情形一一講來:「我也可以對天發誓,我們沾枕就睡,絕對沒有冒犯你家逝者!」
店主心神巨震,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陶術看向正一臉戚戚的店主:「這位店主說他家沒有故意虐待兒媳是真話,但兒媳含怨而死也可能是真的。道長,只問活人,不問死人,難免偏頗。不知你可有辦法叫殭屍開口呢?」
五通之禍鬧得我家宅不寧,全家都快不想活了。後來兒媳身染重病,五通嫌她顏色衰敗,拋棄了她,自此家裡也平靜下來。
店主嘆道:「我這兒媳是南方人,是我兒子到江南行商時認識的。自她嫁到我家后,五通也隨之而來,夜有陌生丈夫出入閨房,強佔宅院,日出才去。我們逼問,才知道兒媳早在南方就被五通看,之所以匆匆遠嫁到我家,是為避禍。
「怪不得,怪不得!」店主一看見這五通神像,頓足:「我兒媳生前受盡了五通之毒,你們偏偏在她停靈的第夜攜五通神像而來,難怪刺|激到了她!」
果然,無論取多少水,這火居然澆不滅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