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沉靜冷肅的神態,越發叫他心生喜愛,還以為是嬰寧聽了他的話,改了痴笑。
眾人注意到他自西南而來時,身後還跟了一輛馬車。
天已經黑透了,但王家門前卻亮如白晝,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官兵,都舉著火把。其中還混著楚家人。
為首的捕頭說:「王相公,您是讀書人,應該知道王法規矩。不要讓我們為難,請吧,縣衙走一趟。」
「確有其人。嬰寧是我姨家妹子,暫居於此。」
「嬰寧,你又在開玩笑。」王子服道:「我不管你身邊的兩個人是你哪找來的,也不管你來這裏做什麼,這荒郊野地、密林深深,太危險了,快回家去。」
當即就向官差說:「如果不信,可以盡叫王家人、左鄰右舍來辨認!」
「我說了,我不是『嬰寧』。我叫張玉。」少女眉間微蹙,直言姓名。
次日,神童王子服殺人入獄的消息就傳遍了莒縣。
「張玉」?
鄰居也有人說:「是啊,嬰寧美艷嫵媚,眼波生姿,這女郎卻有青澀之氣,哪裡像嬰寧?」
楚公子白日在牆頭看見嬰寧,色授魂與,自以為定下了西廂月下之約。
乍一眼看見少女,王子服登時大吃一驚,忍不住叫道:「嬰寧……我不是叫你待在家裡嗎,你怎麼來了?」
王強哭喪著臉:「公子,家裡出事了!楚家帶了衙役,把宅子圍起來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楚家人嚇壞了,立刻帶楚公子就醫,但剛送到醫館和*圖*書,楚公子已氣息全無,暴斃而亡。
楚家人畏懼楚通政使的雷霆震怒,當即找上縣衙,訟王子服合夥殺人,要縣令立即逮捕王子服。並抬屍王家門前,要討個公道。
結果婢女說嬰寧住的院子空了,室內無人。
王家大門洞開,男僕們都被拿住,不斷盤問。
王子服傻眼了,回看少女,可是左看右看,她相貌與嬰寧極像,只是不笑,神態冷肅。
「哪個楚家?」
王子服不信:「嬰寧是我表妹,年不過十六、七,最為嬌憨,鄉鄰皆知。你說她勾引楚公子而以術殺之,實在荒謬。」
火把一晃,官兵散開,王子服才看到,楚家人身後,居然有一具矇著白布的屍首,就橫屍在王家門前。
說著,楚家人涕淚橫流:「我家老爺是堂堂通政使,只此一子,一向最為得意。如今公子在家鄉遇害夭折,老爺他在京城如果得知,還不知道要怎樣的悲傷憤怒啊!」
道士、短髮也都說:「如此,同去。」
白布半揭開,露出了楚公子的臉。他雙目緊閉,皮膚發紫發黑,居然暴卒而亡。
下人望風于外,忽聞牆邊楚公子高聲疾呼,聲音慘厲。
眾皆駭然。
楚家人不信,官差就又把王家找了一遍,果然沒人。
但顛鸞倒鳳之中,忽覺下半身劇痛,渾身血僵而冷。
為了嬰寧究竟長什麼樣,不少人居然吵了起來,人人說起來都不一樣,都堅持自己描述的才是嬰寧。
這和_圖_書容貌與嬰寧一般無二的少女說:「我跟你一起回去。」
王子服說:「你們看,嬰寧表妹與我一道外出,如何身在別地而凌空殺人?」
婢女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他母親王吳氏臉色蒼白地被婢女扶著,看起來隨時要暈過去。
定睛再視,原地並無佳人,所有的唯有牆角的一截枯木,木上有洞,洞中伏一隻毒蝎。
家丁中一個是專門為王家看門的,叫做王強。
他最後望了馬車旁的少女一眼,就被官差帶走了。
結果王家人和被叫出來的鄰居都說:「這不是嬰寧,嬰寧不長這樣。」
官差們彼此對視一眼,王子服才冠莒縣,十四歲就入了縣學,一向很得縣令賞識。但現在出事的可是三品大員通政使的獨子!就算往日再有情分,現下也無可奈何。
官兵們還未說話,滿臉淚痕的楚家人就叫了起來:「你還有臉說自己奉公守法!我家公子就是被你串通你家的毒婦害死的!」
應王子服而喚,馬車裡下來一個少女。
王子服駕車而歸,官兵們讓他下車,態度兇惡。
他的疑惑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反駁。
王子服是秀才,又入了縣學,按規矩官兵們也不能對他強行動手,他也還算冷靜,依言下了車,向為首的捕頭作揖:「先祖曾在朝中為官,我家世代良民,一向奉公守法。不知各位官差為何夜圍良家?」
「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遠遠看到王子服的車駕,婢女們如https://m•hetubook.com•com有了主心骨,都叫了起來。
緊趕慢趕,趕回王家的時候,已經是戌時,接近亥時。
臨行前,他看向道士、短髮男子、少女三人,欲言又止。
王子服喃喃:「可是,嬰寧就是長這樣的啊……難道嬰寧不是長這樣嗎?」
好不容易等到黃昏,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王家花園的牆外,想要效仿張生鶯鶯事。
王子服怔了一下,心臟忽如鼓響,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將少女的音容看得更清楚。
正此時,身後響起若干聲交雜在一起的叫聲:「公子,公子——」
楚家人越發堅信嬰寧妖異,這回連原本幫腔的鄰居和王家的僕人都不敢說話了。
另一個鄰居卻說:「你胡說什麼?你說的那是煙花巷的花魁娘子吧!嬰寧娘子明明清麗如白蓮,脫俗如仙。」
少女卻說:「我不是『嬰寧』。」
「可案發時,嬰寧正與我在西南山中,怎能殺人?」王子服一言既出,就說:「嬰寧,你上前來。」
「她勾引我家公子,約他月上柳梢,公子欣然去赴約。結果一去不回。我們找到他時,他就這樣……這樣……死在了你家牆下!」
衙役也說:「王相公,你讓你姨妹出來吧。雖說女子不可輕易拋頭露面,但如今人命關天,死的還是通政使的公子,也顧不得這許多。」
如今天色已昏,林中更暗,模糊看去,少女的輪廓與嬰寧一模一樣。
楚公子大喜過望,色|欲攻心,命下hetubook.com.com人在外望風,自己強去摟抱。
楚家人怒道:「王子服,你當我們是傻子嗎?隨便弄個人來頂罪糊弄!我見過你那賊婆娘一面,她根本不長這樣!」
加上楚公子與王子服一向不合,楚公子數度明裡暗裡說王子服的壞話,楚家人當下就一口咬定認定嬰寧是有妖術的妖女毒婦,王子服因懷恨在心,故意驅使妖女勾引楚公子而害之。
但楚家人無論怎麼逼迫,王家就是拿不出人來。
「這……此話從何說起?我今日駕車奔于南山,並未在家。這幾日更是大病一場,閉門謝客,從未見過楚兄,何談害死他?」王子服看到已經死去的楚公子,也嚇了一跳,但更覺冤枉。
連王吳氏也委婉道:「兒啊,此非嬰寧。」
馬車旁還有一個道士、一個短髮男子。
嬰寧不知所蹤,楚家人躁動起來:「官爺,定然是這妖女畏罪潛逃!快把王子服抓起來!」
聽王子呼喚「嬰寧」中,少女只是眉間微蹙,卻沒有立即反駁,而是一一打量眾人,若有所思。
驟聞家變,王子服無法再耽擱山中,只得回返莒縣。
楚家人說:「如此妖異之女,你還有什麼狡辯?快把這妖女交出來!」
「兒啊,這位女郎雖然也算得上美人,但嬰寧貞靜姝麗、容華絕代。二者一者天,一者地,如何一樣?」
奔去視之,楚公子衣衫半解,躺在一根枯木旁,已經雙目瞑瞑,臉色黑紫,渾身漲血。一隻毒蝎正從他的身體上爬離。
楚家和*圖*書人冷笑:「你還強言狡辯!你家是不是有個叫嬰寧的女的?」
嬰寧善笑又性狡黠,喜戲謔,全家上下都被她開過玩笑。王子服只道她不甘寂寞,偷偷溜出來,又跟他開什麼古靈精怪的玩笑。
楚家人說:「我們打聽到的卻是另外一中說法,你這個『表妹』是從山裡找回來的,而且找回來的過程很古怪,她的身世里也很奇怪妖異。」
下人雖然對多出來的三人趕到奇怪,但人人心急如焚,也沒有人在這當口提出異議。
稍以核對,居然每個人看到的嬰寧長的都不一樣。
他覺得自己的證據很充足,現場卻人人面面相覷,連王吳氏也一臉發懵,連連以眼神暗示王子服。
「就是您的同窗,楚通政使的公子家呀!」
那少女似欲上前阻攔官差,卻被她身旁的道士、短髮一起攔住。
原來在楚家人帶著官差圍堵王家時,王吳氏就差人去叫嬰寧,想問這是怎麼回事。
聲音由遠而近,穿林過樹,王子服回頭一看,是車夫帶著幾個面熟的家丁趕來了。
「我不是叫你們在山下等著?還有王強你不在家守門,怎麼也跑南山來了?」
她們找遍了全家,也沒有找到嬰寧。
而嬰寧果然也在花園牆下等著他,含笑相招。
王子服經歷過震驚、迷惘之後,復又鎮定下來,看了看已經淚眼汪汪的寡母,倉皇無計的婢僕,他深吸一口氣:「不用枷鎖,我跟你們走。母親,你不要急,兒未起害人心,未做虧心事,相信清者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