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仔細想想,當時不殺人解決事情的辦法很多,比如報警威脅什麼的,最後大不了就是和這些人渣決裂,那也並不是壞事,但是表哥趙自義就壓根沒朝這方面考慮過一下。這是一種視社會秩序如無物,視生死人命如等閑的態度,一種彷彿行走于原始蠻荒中的精神,和這講求秩序合法度的現代文明社會如此地格格不入,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李隨風實在難以相信現代社會中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他趕到麵館外面的時候只有昏迷著的李純玫一個人靠在灶台邊上,那位表哥趙自義早就不見蹤影了,李隨風也就給老李和王大娘打了個電話,然後把李純玫給背了回來。還沒到家門口背上的李純玫就醒了,不過懵懵懂懂的也不記得是怎麼回事了,跟著一起回到了家裡,老李和王大娘一趕回來這才放了心。
「哎喲,這肯定是喝了酒開車,這麼年輕,可惜了可惜了。」
「電視上的那兩個人你是認識的?」李隨風徑直問。
老李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速溶米糊過來放在李純玫的面前,然後站在那裡只是捶胸頓足,一臉的后怕。還是旁邊的王大娘不停地安慰他說:「這不已經回來了么?沒事就好,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咦?小義啊……?你那個……吃飯沒有?一起吃?我剛好燉了好多豬腳……」王大娘看見來人只是有些驚異,旁邊的李隨風卻是幾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來。這人三十來歲,中等個頭顯得略瘦,鬍子拉碴面容冷硬,不就正是昨晚救下李純玫,自己琢磨了大半天的遠房表哥趙自義么?
第二天對於李家來說依然是平淡而忙碌的一天,麵館的生意依然紅火,王大娘依然陀螺一樣地在店子上左右旋轉騰挪,老李依然是不緊不慢地收錢,昨天晚上的事對他們來說也就真的只是一場小小的風波而已。只有站在灶前的李隨風時不時地會走神,眼前時不時地就會泛起在夢境中通過金手指看到的那些景象。
這樣說來,對錶哥趙自義的通緝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從此以後他就再也不能www•hetubook•com.com
回到這生他養他的老家嘉城來,他那身患白血病的女兒可能這輩子也再看不到自己的爸爸。
「工作好,能去找錢就好啊。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只要能努力工作找到錢,有什麼病都能治好。」王大娘連連點頭,用自己樸實的世界觀做出了強烈贊同。
看似風平浪靜的一天一直持續到了晚上。李隨風一家吃了晚飯之後聚在客廳里看嘉城新聞,這本就是老李和王大娘為數不多的共同愛好之一,李純玫原本一般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不是和同學朋友一起去逛街就是在家上網,不過她似乎還沒有從昨晚的葯勁或者餘波中走出來,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止不去逛街和上網連手機也不怎麼玩了,只是悶悶地坐在沙發上跟著一起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風兒,你那個同學是誰啊?下來可得好好感謝人家一次。」王大娘也說。
王大娘和老李在前面發著感慨,渾然沒發覺坐在後面的李純玫突然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一臉驚恐地看著電視畫面,顯然也是認出了裏面的黃毛。這一切都落在另一邊的李隨風眼中,不過他也並不聲張,只是繼續靜靜地看著電視中的新聞。
「什麼都不知道……?」確定了這一點李隨風心中微松。「哼,那你在哭啥?你覺得那人是死得很可惜嗎?你在替他傷心嗎?」
「以後小心點,別再跟著那些不熟悉的小白臉胡亂出去鬼混了知道不?這次算你運氣好,下次我不想去背個死人回來!」最後李隨風也只有恨鐵不成鋼地呵斥了一句,轉身走了出去。
李隨風也在一旁一言不發地注意著電視,不過他是有著目的的,果然沒過多久,在社會新聞里就出現了他等待已久的消息。
「哎哎,那就好,小義啊,好好認真工作,日子總會好起來的。」王大娘也顯得很欣慰。「你女兒呢?女兒可好了些?」
「還不就是只有那樣了……」趙自義臉上浮現出苦澀的微笑。「還好有她媽在照顧,我就只有盡量去工作找錢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
「表哥,那個……」李隨風一時間有太多想說的,比如想感謝昨天晚上的事情,比如想問那兩具屍體是怎麼處理的,你這一走是不是為了避禍跑路?還想問問那一身功夫是怎麼練出來的,你怎麼能這樣輕鬆地就殺人?但這些全都不知道怎麼說出口,最後還是只有拿出老李來頂缸。「剛才我爸那話你也別放在心上,他這人就這樣陰陽怪氣的……我叔和我都特別煩他。」
「……只……只有龔平……我們去年就認識了,他一直約我出去玩……和他去上過兩次網,昨天他請我和周麗她們一起去酒吧……後來我就不記得了,我都沒喝酒的,我只喝了果汁……我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李純玫抽抽搭搭也是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吃過了。大姨父。」趙自義對冷眼看過來的老李也打了個招呼,再對目瞪口呆的李隨風點點頭示意,倒也沒懷疑他這有些過分的驚詫會有其他什麼意思。「是這樣的,大姨娘,我最近可能要出趟遠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專門過來給您打個招呼。現在家裡都還好吧?」
趙自義微微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推辭把錢收了,點頭一笑:「好,我記著了。你是叫李隨風吧?其實以前我媽還在的時候,你媽也偶爾帶你來我家玩,不過那時候你才兩三歲,大概記不得了。」
盯著傻乎乎地流著眼淚的自家妹妹看了半晌,李隨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事情雖然由她而起但也怪不到她的頭上,說到底也就是個不諳世事愛追星的愚蠢女學生倒霉遇見個人渣罷了。
「……呵呵,是的。朋友在沿海那邊聯繫了個工程,讓我過去幫忙。」趙自義點了點頭,一臉的自然。
兩條人命,即便是兩條人渣的命,輕輕鬆鬆地說沒就沒了,這實在有些擊穿李隨風的世界觀,二十幾年來的人生他都生活在法律規範的良好秩序中,即便知道這地球上每分鐘都有人被殺,但這種事情就發生在自己身邊,還是讓人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舒
和圖書服。
一邊說著李隨風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錢來,虧了昨天被班長同學救急的窘迫,他今天特意多揣了些錢在兜里,大概五百多塊錢全部掏了出來塞在趙自義手裡,說:「表哥,侄女那事情我也聽我媽說了,這是點心意。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別見外。」
「好,好,都好。」王大娘點頭,完全沒明白這招呼背後的意思。「你是要出去打工么?」
李純玫這時候正坐在自己床上捂著臉,聽到響動抬頭訝然看向李隨風,一張臉上果然已經是被眼淚給糊滿了。如果按照往日的情況,她應該早就大叫著讓李隨風滾出去,兩兄妹原本就絕少互相進入對方的房間,像是這樣當面不問自請地闖入更是絕無僅有,只是李隨風這時候的眼神和神情和平日里完全不同,讓李純玫不知所措。
趙自義也不多說,只是點點頭,再和王大娘說了幾句之後就告辭轉身走了。這時候李隨風才完全回過神來,抓起自己在隔間里的外套追了上去,在不遠處的拐角處追上了趙自義。
李純玫怔怔地點點頭,眼前這個哥哥冒著一股她從沒有見過的森然,讓她震驚又不知所措。
只從新聞來看這似乎是個事故,或者是個無頭案,但是李隨風覺得隨著公安部門的追查,肯定最後還是會扯到表哥趙自義頭上去的。現在的攝像頭幾乎遍布整個城區,就算他住的那個野外和這個棄車的地方還沒有,但從城中開出來的途中還是有記錄的,何況李隨風看過一些刑偵相關的片子和書籍,那兩人從屍檢上也是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並不是死於溺水。
原來還有這層淵源么?李隨風真的很想和這位表哥好好聊聊,不過也知道他是背著兩條人命,隨時都有被發現通緝的危險,那什麼去沿海打工應該只是個幌子,這一走說不定就再也不會回來,只能拿出手機說:「表哥你記個我的電話。我現在在南都那邊有個工作還能掙些錢,這段時間只是回來休假,以後你如果到了南都有什麼困難給我說一聲就是。」
「……因為該路段還沒有安裝監控,事故和*圖*書詳情暫時無法得知,但根據鑒定事故時間應該在凌晨兩點左右,兩人身體內都檢驗出了酒精和藥物,公安機關正在對情況進行進一步的勘察……」
「……今天早上七點,在岷河邊早起晨練的市民們在河邊發現了一輛落水的車輛,他們迅速撥打了110,當打撈起車輛之後發現車中還有兩名男子,均已經全部遇難。經查這兩名男子分別為陳某和龔某,分別為嘉城XXXXX人和XXXX人……」
「行,多謝了,兄弟。」趙自義拿出手機記下了李隨風的電話,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號碼你就別記了,我出去之後會換一個,有事我再給你打電話吧。」
李隨風繼續問:「昨晚你就跟著他們一起出去玩?你是怎麼認識這些人的?你怎麼就敢跟這些人一起出去?」
新聞畫面里,那輛從岷河裡拖起來的車正是昨天晚上胖子和黃毛開來,又被趙自義開走的那輛,兩人那浸透了水的屍體也被收入了鏡頭裡,雖然眼睛被打上了馬賽克條紋,但李隨風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兩個傢伙。
「是我高中同學,說出來你們也不認識。他也就是去吃了宵夜回來路過我們家店子旁邊,說遠遠地看著門口躺著一個人,就給我打了電話。你們不都出去了么,我就自己一個人去看了看,結果就發現是她給睡在灶台那裡。」
「……我……我就是害怕……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是看見認識的人就……就死了就害怕……」
想到這裏,李隨風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吐出。
「哎喲,玫玫啊,你又不會喝酒,學人去什麼酒吧?你看這一下就醉成這個樣子了,幸好還有人看見你,要是被那些壞人給看到了,把你帶走了,你要我們怎麼辦啊?以後不準再去那些地方了!」
「行了,沒事了大家都去睡吧。明天還要去店上忙活呢。」李隨風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提議這次風波就此結束。對於老李和王大娘來說,今天晚上這就是一場有驚無險的意外,還是屬於家庭瑣事的範疇之內,背後的那些兇險黑暗他們並不知道,李和*圖*書
隨風覺得也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
而且更讓他感覺震撼的,是表哥趙自義那種對此所表現出來的理所當然。沒有影視劇兇殺場面里所描述的那些殘忍,暴怒,獸|性或者是仇恨什麼的東西,也不是養殖場把小雞丟進粉碎器那種對生命徹底的漠然,他和被殺的胖子應該是交情的,還和黃毛聊了會,能感覺出他好像也有一些感慨,但殺他們還是殺的那麼自然。
渾渾噩噩地把一天的活給做完了,大家聚在一桌吃著胡亂對付的午飯,李隨風還在想著如何開口去詢問有關那位表哥的詳細情況,就看見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對王大娘打了個招呼:「大姨娘。」
「對,踏踏實實地做事就好,不要再走歪門邪道了。我們那兩千塊錢也不急著用,不會逼著你還的。」一邊的老李也是從來不會錯過這種對人耳提面命的機會,開口表達了自己的高姿態,渾然不知道昨天晚上正是這個歪門邪道救了自己女兒。
李隨風隨口扯著早就想好了的台詞,高中的同學王大娘他們不熟悉,非要追問隨便扯一個就能對付過去。
「哼,現在的年輕人掙了些錢就只知道聲色犬馬,不知道節制,都是活該!」
「嗯,以後不準再去了,走哪裡都必須有人陪著,聽到沒有?」老李恨鐵不成鋼的大喝,轉過頭又千年難得一回地對自己兒子肯定了一次。「也多虧這次被你哥的同學看到了,你哥多心去店子上看了一眼,才把你給背了回來。」
沙發上的李純玫端著米糊一口口地吃著,動作機械神情獃滯,身上的葯勁似乎還沒有完全過去,她自己似乎隱約知道一些什麼,就算那藥效期間的記憶全失,但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家麵館門口這很明顯就不正常,只是身上衣衫完好,還是在自己哥哥背上醒過來的,這又讓她安心了。
這時候對面的李純玫起身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去,李隨風隱約好像看見她眼中有了淚花。老李和王大娘倒沒注意,依然盯著電視在那裡討論這汽車能值多少錢能賠多少保險。李隨風起身跟著走進了李純玫的房間,並反手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