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現世洪流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命

太扯了,怎麼能有這樣的道理?李隨風覺得這設定簡直無法理喻,又問趙自義:「既然練了功夫都沒好結果,那你爺爺為什麼還要教你功夫?你為什麼還要練這功夫?」
趙自義無奈地笑了笑,稍微回憶了一下,緩緩開口說:「小時候我爺爺就教我站樁,那時候只是覺得好玩,尤其是看見爺爺練功一腳能挑起好大的磨盤,比電影里都厲害。後來我爸因為打了人被抓去槍斃,我就在路邊看著他在那車上被人押著,垂著頭全沒有往日威風的模樣,我媽抱著我哭得像個淚人一樣,說都是爺爺教的功夫把我爸給害了……我回來問爺爺是不是這樣,爺爺好久都不說話,後來才開口說是的,趙家兒孫的命都是他這一身功夫害的,命中注定都要死在刀兵殺劫下,但是他能給兒孫的也只有這一身功夫。我爸是練歪了所以才死得那麼窩囊,要真的是問心無愧就該站著被人打死,怎麼能被人抓著槍斃。這功夫練了就是讓你活成你自己的樣子,死也要死成自己的樣子。」
「但也沒有波及後代子孫的道理吧?」李隨風還是不能接受這種出生就自帶原罪的設定。
「當小南兩歲的時候查出白血病,醫生說她很有可能活不到成年的時候我差點崩潰。我恨我爺爺,恨我這身功夫,恨老天爺給我這樣的命……那時候人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我帶著小南在公園裡玩,幾個年輕人追鬧著把小南踢倒了,我腦子一熱衝上去把他們給全部打趴下了,一個輕傷兩個輕微傷,不止把家裡積蓄賠了個一乾二淨還判了兩年……好不容易熬完兩年出來,小南的病不見好轉,小南她媽媽也和我離婚了和-圖-書……」
「這……這種事怎麼可能?哥你怎麼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事情?」李隨風本來想說這種牛鬼蛇神的封建迷信鬼話怎麼能相信,但又想到自己在旁人眼中說不定也是其中一員了,工作室可不就是專門搞這個的么。
「爺爺死了,我也迷茫了好長一段時間,爺爺告訴我的那些東西一直壓在心頭,讓我一點都沒心思去上學,更不想上班,只能仗著從小練的功夫在社會上混……我一直對自己可能三十歲就要死的事情很恐懼,有時候很羡慕那些能正常念書考試上班的正常人,但又知道自己是沒機會過那種生活了。糊裡糊塗地在社會混,幫人打架收賬什麼的,糊裡糊塗地有了小南,被逼糊裡糊塗地結了婚……不過小南的出生讓我的生活一下踏實清晰了起來,我是爸爸了,只要她這輩子儘可能地幸福快樂,就算我死了也沒關係……」
王洛卻是閉眼長嘆了一口氣,點頭承認了這個說法:「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的家。因為那是心靈涌動的呈現。發自內心的誓言在精神層面是具有非常大的力量,你可以將之視其為一種直達潛意識深處的自我暗示。而且殺人之後所承受的那種精神餘波飽含了死者的絕望憤怒恐懼還有最深刻的敵意,是一種很深層次的負面精神力量。殺人者完全地理直氣壯問心無愧都還好,一旦心中稍有觸動就會和這種精神共振,逐漸受到各種負面影響……當這兩者相互疊加,影響自然更大更深……」
「這個……」這事李隨風還真知道,他高二時候發生在另一家高中的大事,還有同學認識這個弒母自殺的高中生,和_圖_書說是為人文靜內向成績也好,就是媽是個兇悍要強的女人還去學校里罵過校長老師,沒想到原來也算是自家遠房親戚。
「我當時聽不大懂,但爺爺讓我練我也就繼續練。爺爺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死了,自從我爸死了之後他就開始咳血,三叔求他去醫院他也不去,他說那是報應來了。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三河口的河邊,和我說了很多事情,說他當時如何拜師又如何入的袍哥,如何掩護地下党參與解放南省,如何又在運動里被歸類然後去殺人……然後指著對面峽谷口那個匯流處說,以前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如果是沒人收斂的,他都幫他們火化之後把骨灰沉在那裡的一個水底岩腔里,算起來大概也有百把人了,現在他也要去陪他們了。說完之後他就抱著一塊大石頭走了下去,我見過他在水裡潛游十幾分鐘不換氣,但當天我在河邊坐了整整兩個小時都沒看見他出來,我就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再出來了……」
趙自義搖頭,平靜地說:「不是病,是命。我爺爺說過,我們趙家從他之後命中注定三代絕後,都要四十歲之前橫死在刀兵之下,我最近越來越感覺得到,我的時候要到了。」
「不過說得寬泛點,我這同學確實也是救了我。他讓我明白了我爺爺說的是真的,人活在這世上強求不了什麼不屬於你的東西,更帶不走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活成你自己的樣子,死也要死成你自己的樣子。」
但這種事情即便是站在現在的李隨風來看也實在太過扯蛋玄幻了,而且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接受這種命中注定的設定。李隨風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王洛,和_圖_書希望得到大法師的理論知識來幫忙解釋,問:「……這個會不會只是湊巧……?」
李隨風在一旁抓耳撓腮,表哥和王洛姐相談甚歡當然是好事,但他們對這性命攸關的大事的態度怎麼有些感覺不對勁啊?在一般人尤其是年輕人的世界觀中,這不應該是代表了絕對恐怖和虛無的無底深淵嗎?不是應該為了避免這個不惜一切代價嗎?
「是真的。」趙自義淡淡一笑,點頭。「我爺爺的功夫是跟著一位道門的太祖爺爺學的,當時學的時候在祖師爺像面前立下過誓,只能拿這身功夫自保強身不能拿去傷人害人,否則斷子絕孫不得好死。但後來他入了袍哥,又因為這一身功夫被推薦成黑旗管事,負責鎮場子設刑堂,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所以後來我大伯我爸,跟著他學了功夫的都是三十歲不到就因為那一身功夫被人用槍打死了,沒跟著他學功夫的三叔倒是活到了三十八,但也是喝醉了落到河裡淹死的……我表弟被他媽媽逼著學習得了抑鬱症,親手殺了他媽然後開了煤氣自殺。這事你應該知道,他年齡和你差不多,當時嘉城也鬧得沸沸揚揚。」
「王洛姑娘過譽了。君子什麼的我可不敢當。」趙自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人讀書少,不懂什麼大道理,也就只能一步一步悶著頭去走。今天能得到王洛姑娘這樣真正的玄門中人的肯定,實在是不勝之喜。」
「這時候一個人忽然出現了。他是我小學初中的同學,也是我學生時代最好的朋友,和我出來混社會完全不一樣,他一直成績都很好,後來考上了名牌科技大學然後去沿海創業開了家公司,身家幾千萬,回嘉城和-圖-書來遷祖墳然後把父母帶去沿海享福的。他知道了我的情況后說要幫我,高薪聘請我去當他的保鏢,還要出錢給小南治病,我感激得不得了也高興得不得了,只是最後才發現事情壓根不是那樣……哪有什麼天降的貴人和好事,命中注定的就是命中注定,我這輩子就只能活在各種兇殺惡劫里,怎麼都是逃不掉的。」
王洛搖頭:「星際穿越看過么?即便站在科學的角度,重力都能穿過時空傳遞信息,無視重力的精神當然也可以了,實際上主角在黑洞中操控重力的那個主動性不也是源自自己的精神么。所謂命數也可以說是一種高維度的時空結構的投射,這個你應該聽白書玄說過的吧,在強大的負面精神能量的共鳴下,命數的時空結構會慢慢朝著特定的方向傾斜,無論是禍及子孫還是福澤後代都確實是有可能的,因為自身攜帶的時空結構會導致子孫在特定的時空結構下出生……」
李隨風立刻跳出來拍胸口說:「錢不是問題,我和我六叔現在都掙到錢了,尤其是我六叔,錢馬上就多得要不完!小南的病送去大醫院,不管是骨髓移植還是什麼的都想辦法試試。現在的科技和醫療這麼發達,只要有錢什麼病都能治得好!」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今天聽了趙師傅的這番話,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王洛一直靜靜地聽著趙自義的講述,這時候才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再多的苦難,只要能讓人見自性見天命,放下該放下的,面對該面對的,就都是成就的資糧。如今趙師傅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死大限並坦然面對,這是真正的至誠之道,君子坦蕩蕩,此之謂也。都說www•hetubook.com.com見道之人不昧生死,趙師傅這已經是真正的武道之境了。」
「怎麼了?哥你是得了什麼病了么?」李隨風大驚。
說到這裏的時候,趙自義低下頭來注視著自己手腕上帶著的一個手鏈,表情似笑非笑,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嘲笑著其他什麼東西。李隨風注意到那個手鏈形狀古樸,是用幾個斷掉的玉片拼接起來的,正是他在夢境中見到系在趙自義化身的巨虎脖子上的那個。
說起女兒,趙自義的一直平緩的神色終於泛出些苦澀和無奈來,他閉眼默然了一會,才開口緩緩說:「只可憐了小南,生在我們趙家,不過這也是她的命,老天安排的誰都沒辦法……我只能盡量寄錢回去,讓她和她媽媽在餘生里過得輕鬆一些……」
連王洛姐都對錶哥是說法達成了認可,自己再感覺不甘心好像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但真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能做嗎?李隨風想了想開口說:「那小南怎麼辦?小南的病……難道就不去治了嗎?」
「這……這個……」李隨風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他設想過無數次找到表哥后要怎麼幫他洗刷罪名,卻完全沒想到他其實壓根並不需要。
「真正明白了這個,我心裏也就不再害怕,不再去恨我爺爺恨老天爺了,重新撿起來練的功夫突飛猛進。既然我這輩子命中注定要活在這種兇殺里,那我也要做自己能做的想做的,看不順眼那些肆無忌憚地作惡的傢伙,我就給他們現世報應,讓他們少害點人。所以小風你也不用自責,覺得我跑路全是因為救你妹妹,不,那是我自己的命數,是我自己的責任。我在之前已經殺了好幾個該殺的人了,只是手腳乾淨沒有被發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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