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墨林昔往
第七章 綾見的萬能公式

綾見展現不拘禮的誘因是熟人在場。那麼,吉禮先生所預言的,她會在與吉禮先生相熟稔后變得同樣不拘禮數也可想而知。
「這倒不是。她似乎會在停好車后,靜心一陣子,讓自己的儀容恢復整潔。我看出她這一點,是因為她膚色上的痕迹。」
「綾見,致鳴老先生的手稿里,有一句這樣的話,叫做『以不變應萬變,未若以萬變應萬變』,你讀到了這句話嗎?」
「是的。她每次去吉禮先生那裡,都要騎好一陣子自行車。吉禮先生是從她體表發汗這一點上看出來的嗎?」
綾見首次造訪吉禮先生時提出需要收拾儀錶,從這一點來看,體現出了說話人注意形象,保持矜持的作風。然而,後來的事實卻又反映出綾見在不經意間做出了略顯失禮的舉動。為二者的衝突找到的一個合理解釋便是,矜持與形象並非綾見的本意,這是在「要見生人」的事件背景下而強壓在心頭的擔子,亦即強加給她的警惕。而我是綾見的熟人,她跟在我的身後,無意識地放鬆了警惕,因而被吉禮先生捕捉到了那樣的細節。
「那麼,為什麼不換一換呢?」
「不過,戶外活動也不一定是騎自行車吧?」
「綾見……哦,就是那個姓二宮山,一個理科思維的女孩吧?」
「吉禮先生對綾見的觀察很細緻呢。」
「正是如此。綾見平時打招呼,總是『您好,我是二宮山綾見』這樣吧?」
「嗯,綾見的事最近給您添了不少麻煩,真是過意不去。」
「淵子小姐也很明白呢。」
我相信我沒有向吉禮先生過多地介紹綾見,而在之前來往的經驗中,我也能確信吉禮先生並沒有出言探問他人情報的性格。我在嘉茂家門中的無數鑒定師中選擇把他介紹給綾見,自然有他更專註於事業,恪盡職守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考慮在內。
「好像是啊。怎麼了?」
「她住在挺遠的地方吧?」
「正是。」
「有印象。淵子你在旁邊註釋的,好像是『舉例來說,就是以一句話套用無數種場合,不如在每種場合都想好不一樣的說法』吧?」
得出綾見經常用腦之後,接下來便是對其思維模式的判斷。這便要藉助她的那句標準答案一般的問候了。
「這些的話……恐怕是綾見在和吉禮先生的交流中,露出了某些略顯輕率的舉止吧?」
「是這樣嗎……啊,原來如此。當時我雖然在場,但畢竟還有一個生人,當著生人眼前,撩動劉海就未免有些失禮了。是這樣吧?」
「是這裏的頭髮幹得最徹底吧?」
「吉禮先生,下午好,在下是後輩嘉茂淵子。」
綾見的一套打招呼的方式,儘管是她歷經了自己的閱歷后,總結出來的一套「適應性最廣」的萬能公式,卻依然被吉禮先生般的有心人端詳出了不少情報。當然,吉禮先生和我並沒有將這番對話告訴綾見的打算,就算告訴了綾見,也未必能對綾見產生多少的改變。於是,在這番對話過後的某次,我與綾見的對話中,我有意無意地提到了這一點:
這回,被問住的是我。
綾見與親屬們的對話,或許在雙方的眼裡是兩種色彩:綾見自然並無機心,而對方,可能就將綾見當成了一個對手,卻又是容易套出情報,非常不值一提的對手。
但是,出於有所顧忌和「疏不間親」的考慮,這些深意,我卻並不能直白地告訴綾見。於是,我只能用這種方式隱晦地轉達。然而,話裡有話,這種略顯晦澀的表達方式自然不是擅數學而不擅語文的綾見能輕易理解的。更重要的是,綾見並沒有我這種「占卜m.hetubook.com.com家門」見微知著的職業癖好。以至於許多本應能成為線索和情報的東西都被忽略。
「細節……就像綾見每次與您見面,那個撩劉海的動作?」
「與其把腦力用在想好每一種不同的說法,不如用在想好一句適用在每一種場合的說法,這不也是道理所在嗎?」
「綾見,晚上好,我是淵子。」
在這個季節的戶外長時間停留,無論如何都會出汗,而出汗則會粘連身體的毛髮。曬痕可以證明她的出行方式只能是步行或自行車(儘管她的自行車安裝了電瓶,成了一輛電動車)。倘若步行,從事實路程上來看,耗時會非常長,相對應地,出汗也會較多。她雖然有靜心的時間,但終歸不會太長,身上的汗水勢必不能幹透。而這樣的情況下去撩劉海,劉海會粘在前額而顯得失儀。這種情況,就算是綾見也會即刻注意。
從綾見的問候語中可以看出她經常用腦和「萬能公式」的思維模式。「萬能公式」的本意,是減少用腦量的,而她卻依然透露出思維頻繁的痕迹。這個矛盾便說明了她平日里思維的方向——解決問題時,會花許多時間向已有的公式靠攏,或是去發現總結一個新的公式。而這些,則又是理科式思維的旁證。拿前一陣子喜連川女士調解遺產分配糾紛時的例子來看,那時的綾見,經過我的點醒才將這件事的解決方法與她平日里早有接觸的求平均數公式聯繫起來。
從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我因為同輩交情而對綾見使用的親昵,以及對師承上的長輩,吉禮先生的尊敬。以此為例,可以看出,在我的思維模式中,做好問候時的細處文章是很必要的。當然,這是我這種擅長文句者的思維,對於不擅言辭的綾見來說,一套「萬能公式」無疑是她更www.hetubook•com.com願意掌握的。比如,「您好」可以不分時間場合,一以貫之;而「二宮山綾見」這種報全名的方式則可以混用在親疏有別的任何場合。
吉禮先生,這個為綾見提供鑒定的鑒定師,也是嘉茂家的門人,和綾見只有過普通的交流。綾見和他聯繫,也同樣沒有透露除了姓名以外的其他信息。但是,我在和吉禮先生交流時,卻感到他對於綾見的掌握,已然超出了我的預知。
原來如此,吉禮先生是鑒定師,同樣有需要對事物進行細緻觀察的職業習慣。因此,他能注意到綾見問候時的這兩條線索便不足為怪。綾見留著劉海,這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的俯拾皆是的習慣,但她用手整理前額的頻率卻遠高於常人,以至於引起了吉禮先生的注意。按照現時的審美觀念,整理得當的劉海比額頭自然更有魅力,綾見的這個動作無疑在降低自己的形象分。那麼,排除了美學因素,綾見有這一習慣就需要另外的解釋。
比如,綾見無論和誰見面,都會捋一捋自己的劉海和辮子,然後打招呼的台詞也是千篇一律:「某某,您好,我是二宮山綾見。」假設對方是一個叫不出名字的生人,省去的也只有前面的稱呼而已。
我明白了吉禮先生的意思。這個季節的陽光猛烈,而人的衣裝又最為單薄。因此,頸口的領口、上臂的袖口、小腿的襪口等處,自然會留下分明的曬痕。而曬痕自然是戶外時間充足的旁證。但是,光憑這些還不足以做出我們騎自行車前來的判斷,畢竟吉禮先生等在屋內,並未外出。
所以,她能輕鬆地撩動劉海,自然是因為那裡已經被「風」乾的緣故。風,自然便是騎車切割空氣所形成的。這樣的風是迎面的,尤其是前額。一方面,在騎行時,風加快了額頭上的汗水的蒸發;https://m.hetubook.com.com另一方面,風將前額的劉海向兩側腦際吹散,而那裡本有頭髮,所以劉海沾上的汗水也較少。因此,短暫的靜心時間才能讓綾見的劉海恢復到不出汗的狀態,然後她也能習慣性地將之掠起。
「啊,那個女孩子,有不時撩劉海的習慣吧?而且,每次見面,似乎問候的話也都一模一樣。」
「吉禮先生?」
「也談不上細緻吧,或許是出於鑒定師的職業特點,我往往更在意事物的細節吧。」
然而,對於有心觀察的人來說,就算是這樣極為平常的一個照面,卻能夠讓他們掌握到問候者的許多信息。我和綾見相交甚久,說來或許並沒有說服力。但一個僅和綾見有著數面之緣的人也如此說,那便有討論的價值了。
感到悶熱並不奇怪,在這個天氣更是如此。然而時常到形成習慣的頻率,便可以說明這樣一個問題——她的前額時常發熱,而這則是時常進行思考的憑證。頻繁的用腦是否會使前額發熱似乎並沒有完全令人信服的科學確證,但從我個人的經歷和周邊不少人的經驗來看的確如此。所以我將其推而廣之並無大礙。
「她進門問候時,不是還撩過劉海嗎?」
綾見的思維模式藉此已經有了可以做出判斷的信證,但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透露的信息可並非僅此而已。比如吉禮先生接著是這麼說的:
之所以建議綾見這樣做,也是出於某種考慮:最近,綾見的曾祖,二宮山致鳴老先生去世,她正參与到一場利益的角逐中。遺憾的是,她的對手們儘管與她有親,但都是些唯利是圖、目光短淺,卻又自作聰明、勾心鬥角的人們。也就是說,她的身邊不乏背後是陷阱的甜言蜜語,但這些陷阱在旁觀者眼中,甚至不值一哂。
「是的……誒,吉禮先生也知道綾見是偏理科的嗎?」
「是,我和-圖-書是吉禮。是淵子小姐吧?」
「在第一次介紹她與您見面時,我記得我們兩人停車之後,她的確提出過要整理一下儀錶,原來這也被您看出來了啊。」
我多次建議綾見,讓她將擅長的數學思維運用到生活中。其實,生活中的不少問題,其實都可以用那些知識加以解決。雖然深入下去,這一方面的知識被以邏輯學的名義單列出來,但在小學和國中,終究是以數學的名義去解決的。比如說,我向某人打聽比賽的名次,他是決賽的參賽雙方之一。即便他的回答是「我們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實力」這種委婉的表達,我們都可以運用「非此即彼」的邏輯原則,聽出名次的高下。
從物理的角度考慮,頻繁撩劉海自然是綾見因為劉海感到了某處的不適。一種可能是劉海過長,擋住了視線。不過這種情況只會暫時出現,因為綾見可以隨時去理髮店將劉海修剪成合適的長度,並不至於形成習慣,並且還在每次問候前體現出來。所以,綾見的習慣,來源於第二種推測——劉海時常使她的前額感到悶熱。
「以不變應萬變」,尋找「萬能公式」,這便是很明顯的理科思維模式。從綾見習慣的這句用語中也有體現。這個國家的問候語,本該是千變萬化的。根據對象的親疏、身份,當時的時間等因素,會有無數種衍生出的組合。比如,綾見這種「稱呼、問候、報家門」的模式,倘若是我,對綾見和吉禮先生便會是這樣兩種模式:
「是啊,她這一撩劉海,我還可以思考出,她的性格比較率性,往往見過一次面后,便不會太在意矜持的禮節。」
「雖然事實是這樣,但這也不過是印證了我的猜測罷了。實話實說,我在第一次和二宮山小姐見面時,看到她在淵子你身後撩動劉海,然後向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心下就已經有了這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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