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髮紅眼的智者
第三章 蟬噪林逾靜

理由當然很容易推想:這間圖書室里,公然在內的人只有兩人:我和圖書委員,而且正處於彼此監視的狀態,誰也不可能出現在那個位置。一般來說,書架上都是完好的書本,並不會有單獨的紙張。如果說歸還時發生破損,那麼新歸還的書都要先經過圖書委員身邊的還書籃存放,在此期間圖書委員會對其品相進行查驗,如果有所破損,也會進行修補而非直接歸還到書架上。所以說,這一聲紙張的掉落,決不至於是某本書的紙張偶然脫落,而是另一個原因——人為。
圖書館為了避免火患,使用的是石質地板。這種地板質地堅實,對聲音產生而言,會讓一部分較小聲音變得厚重,卻也有一些規避聲音的辦法。比如說行走,雖然鞋面與石質地板的碰擊聲會比在普通地板上要厚重,但要在石質地板上無聲行走,卻比在其他地板上容易得多——只要脫鞋,穿著比較厚實的襪子即可。現在是秋冬季節,正是厚實的襪子大行其道的時候。或許,監視者在潛入之後,早已將鞋子無聲地藏好。所以現在,能夠無聲地應對這一突發|情況吧。
一張紙掉在地上的清脆聲音難以有其他東西模擬,也更沒有模擬的必要。所以可以確定那裡的確掉落了一張紙。然而圖書委員沒有發現,無非是兩種原因:被隱藏在那裡的人撿起了;又或是在地面滑動,滑進了書架底的縫隙。由於紙張平面接觸地面,要撿起紙張,手指必然要通過摩擦或撥動,在紙面上挑起一個著力的角。在圖書委員已經起身的情況下,潛入者出於隱藏自己的需要,這個動作更需倉促。換言之,這樣做肯定會使紙張發出另一聲清脆的響動,而這樣必然會被注意力已經投向那邊的我們二人發覺。
倘若是監視圖書委員,那個視角恐怕看不到什麼。因為一來有書架、二來有隔間的櫃檯和圖書板。在二者的阻擋下,圖書委員在幹些什麼,那個地方未必能看得詳細。便在方才,圖書委員出於打發無聊,正在利用那裡的電腦上網。換言之,她此時的行為並非職責所應當。然而深處的書架並沒有傳出什麼理所當然的「異常」響動:比如筆尖劃過紙張的記錄聲,或是固定證據的快門聲等。再換一個思路,圖書委員只有三人,因此每個人輪值的班次也相當頻繁。長時間在寂靜的地方獨處,對聲音的敏感度更是超于常人。故而,倘若監視的目標是圖書委員,那麼在如此密集的監視中,圖書委員理應有所察覺才是。就算監視者一次次避開了圖書委員的尋找,那麼圖書委員心下也該將此引為咄嗟怪事,在方才交換眼神之後,她便該將這些怪事一併抱怨出來才是。
於是,圖書室的大門在我們兩人的監視下鎖上了。如果裏面有人,雖然依然有辦法出門,但卻不得不留下痕迹了。鎖門之後,圖書委員徑自挎上書包走向了校門,而我則重新登上了樓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高空走廊,觀察著某面牆壁上,開在高處的圖書室氣窗。果然,一個身影翻出了氣窗。她望著離地兩米多的高度,似乎有些遲疑。不過最終,她還是毅然跳了下去。
接下來則是對動機的考量。圖書室本就是個少人問津的地方,並沒有什麼足以被有心人盯上的貴重物品。再者,倘若是校方需要對圖書室進行監控,只需要安裝若干探頭即可,並不需委派什麼秘密人士用肉眼來查探。現在的時間是圖書館的開放時段,也就是社團活動的時間,校內自然不允許外人的出入,所以可以確定,這個潛入者也是校內非官方的委派。至於目標,校方提供的書目,都是街上隨處可見的大批量印刷品,也不存在什麼孤本或首刷特記。因此,我能夠和_圖_書確信,這位潛入者的目標,應該是我或那點陣圖書委員之一,也就是說,這個人充當著監視員的角色。
因此可以推斷,這張紙應該是滑落到了書架底下。然而,在圖書委員檢查那一帶的時候,這個潛入者又該如何避開她的視線呢?書架上都是書,底下的柜子也都是隔板,並不能藏下一個人。更何況打開柜子躲進去本身也是一個響動非常大的動作。從紙張落地的響動來看,紙張掉落的位置也算比較高,因此也能夠排除這個人事先便擠在柜子里的可能。
「嘩啦——」寂靜是有助於思維發展的良劑,然而,聲音又是打破寂靜,扯斷思緒的大敵。頃間,便有這樣一聲「大敵」出現。我和圖書委員都是對書籍頗有浸淫的人士,這個響動可以無疑地鎖定為紙張掉落在地的聲音。而且在這間不大的圖書室,判斷方位也不算難——響動應該來自深處的某排書架。然而,響動雖然是扯斷思緒的大敵,也同樣是牽動思緒的猛葯。比如這一聲響動,令我和那位上網打發無聊的圖書委員的心中同時湧現出一個念頭——那裡有人。
圖書委員看了看仍在座位上翻閱書頁的我,起身掀開了隔間櫃檯的隔板。在她心裏,自然也知道這並非一次偶然。雖然現在圖書室依然是公開時間,任何人都可以進出,但不知底細的來人進入了圖書室,一旦發生什麼,對圖書委員來說未免也是失職。所以,她在走出隔間后,便向著發出響動的地方走了過去。
比起這樣一間圖書室,街角的舊書店或許還能找出更多我感興趣的書目。不過學校里畢竟不會有舊書店,所以能夠尋找感興趣的書籍的也只有這裏了。不過,也正因為這裏的書籍大多是教輔讀物,少數我感興趣的更是少人問津,這間圖書室平時的訪問人數也是屈指可數。從牆上貼著的圖書委員的和_圖_書輪值表便能看出來,幾周間來回輪值的圖書委員僅有三名,對於一間有數百人的國中而言的確也太少了些。
我便這樣一邊翻著早已翻完的書本,一邊不經意地監視著唯一的大門口。目的自然是確保很大可能存在的潛入者不趁機潛出。直到對面的圖書委員看到時間將屆,露出離開的神色時,我也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書本放進了還書籃。
望著她處理完傷口,扶著牆壁緩緩離去的身影,一股酸楚驀地湧上我的鼻尖。然而,一副紙巾適時地遞到了我的面前,而那雙手,屬於我在班裡唯一的友人。
天森舞,這個小林或是向坂黨的核心成員,反嘉茂集團的忠實擁躉,捂著受傷的右腿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然而,她的目光似乎留意到了什麼。終於,她遲疑著,拿起了地上的一個小塑料包,開始處理起她的傷口。裏面放著我趁著她在圖書室里搭建攀上氣窗的書梯時,從保健室借來的繃帶和藥膏。或許,促使她最終決定跳下去的,便是因為我這招報復性的堅壁清野之計,我似乎也是出於負罪感,才為她備下了這些東西吧。
體力發揮得充分會感到疲累,思維開動得頻繁也同樣如此啊。在催生出這一感嘆后,我終究是選擇了一定程度上的妥協:放學后,不再在教室里無謂地逗留,而是在校園裡別的地方稍作停留。在一陣探索后,我選擇的地方是圖書室。
現在,我便坐在圖書室那幾套桌椅的一張上,手裡翻閱著在某個角落中尋覓到的略感興趣的一冊。圖書委員也坐在櫃檯之後利用登記借書的電腦上網,只有偶然心血來潮,才會離開屏幕向我掃上一眼。圖書室的管理教師似乎也對人煙稀少的情況習以為常,並沒有出現在圖書室內。換言之,在這個場景中,只有兩個無言的聲影,偶爾的滑鼠點擊聲與書頁翻動聲,更平添了百無聊賴的死hetubook.com.com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這兩句唐土的古詩,倒是把這個氣氛體現得活靈活現。
由此可見,這位潛入者也並非針對圖書委員,由排除法可知,這個人針對的是我。
我新近才選擇圖書館作為放學后暫時的棲身之地,而這個身影如影隨形地在不久后出現在這裏。在學校整體來說,我雖然以負面風評居多,但也並非淪落到人人皆敵的田地。監視,對於被監視者而言,可以說已然算是顯露了相當露骨的敵意。對我有此敵意的,可想而知,便是班裡的那些意圖出風頭的人氣領袖了。這個團伙朝思暮想除我而後快,因此,就連我的行蹤也需要作為情報而掌握。想到這裏,我不禁微微感嘆,隨即,報復的念頭又開始燃起。
友江這座不大的國中雖然有圖書室,但規模終究不能算大。一道唯一的大門充當出入口,兩面牆的高處開著幾扇窗,下面則是環繞牆壁的書架。進門一側是圖書委員執勤的小隔間,一面是供借閱者讀書的桌椅。深處的空間同樣有書架排成數列,與靠牆擺放的書架一起,共同存放著校方提供的各式書目。我家是一棟三層的獨立住宅,其中整個第三層,包括二層的一間屋子都是藏書的地方。雖然我家沒有這間圖書室這麼多的立式書架,但就庫存而言,我家似乎也並不輸于圖書室多少。圖書室是校方提供,因此讀物的取向也大多是校方的考慮——以大眾的教輔讀物為主。換言之,並不是很對我的口味。
儘管文化祭在客觀上為我在校內帶來了一定的正面效應,但事實上,班級內對我的敵對情緒依然有增無減,尤其是兩大集團聯手。我的性格雖不能說睚眥必報,但也不願意淪為逆來順受的屈服者。因此,每當這些人有什麼暗算的舉動傷及我的要害,我便會開動我的思維,試著去找出暗算的實施者予以報復。然而,暗算m.hetubook.com.com的付出與報復的投入並不等價,一來二去,無數次細小的罅隙已然難以令我生出開動思維報復的衝動。
我嘗試著換一種思路去思考,如果是我躲在圖書室深處,面對這種情況,我該如何做?順著這個思路,我似乎明白了這個人使用的手法。
產生響動之後,第一反應應該是迅速觀察周圍,將自己存在的痕迹儘可能抹去。當然,潛入這件事本就要求不製造痕迹,所以這項工作僅僅是以防萬一。接下來便是應對即將過來的圖書委員,身處在視線隨時能目擊的大空間里,必然需要不斷躲避視線的移動。這種移動方式自然不難,圖書委員在明處,只要稍加熟悉圖書館的布局,便能通過腳步聲判斷其所處位置,然後無聲地移動到視線死角即可。然而,這裏的難點卻是「無聲」。
想通了如何規避可能突然到來的巡查和動機,又有報復心理作祟,相應的對策也很快在腦海中浮現。圖書館四壁高聳,唯一的出入口便只有這扇大門了。方才圖書委員巡查那個可疑區域時,我的視線則監視著入口。既然確定了疑似的潛入者並未潛出圖書室,接下來的工作,便只需「堅壁清野」了。
雖然書架排成數列,但斗室之間,憑腳步聲也能確定大概的方位。我心下計算著圖書委員的身影:她停在了那個發出響動的書架前,似乎是左顧右盼看了幾眼,然而又像是沒發現什麼異狀一般,又繞著書架轉了兩圈。然而,本該發現異狀的談話聲或是另一個腳步聲始終沒有出現,屬於圖書委員的腳步不得不在片刻之後逐漸增大,也就意味著,這次查探無功而返。等到圖書委員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帶著疑問的神色抬起了頭。四目相交,她的眼色也肯定了我心下的疑慮:她在那裡看過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人。而且,她雙手空空,這似乎說明著,她也沒有找到那張本該掉在地上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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