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髮紅眼的智者
第十二章 當復何時披

於是,雖然我並不長於針黹,但我還是在我已有的知識上肯定了身上這套戲服並沒有被做下什麼機關。現在正演已經開始,天皇的戲份只在後半段。由於之前有過正演,又有無數次綵排,劇情對我已毫無新意。因此,我便在一側的帷幕後,打量著進入視野內的台下。偶然間,我在前排就坐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身材肥胖、手邊放著相機的中年人。
「嗯,是該如此。那麼請稍等,頭髮被梳成了髻子扎在了烏帽子裏面,請給我一點時間去單間取出來。」因為我向來留長發,而天皇是反串出演,所以我不得不將頭髮偽裝起來。雖說因此要額外花去一段時間,但自以為詭計得售的小林倒是又一次志得意滿,為我清開了道路。我也甚為配合地加速了操作,取下冠帶和簪子后,便披著發,儀容不整地將需要的裝束交給了旁邊等待的大伴御行扮演者。
「這個負責人似乎也考慮得不夠周全啊……」我在心裏暗自想著。車持皇子和石竹皇子的服色也就罷了,阿部御主人下場后,馬上脫下冠帶交給大伴御行使用,恐怕眼尖的觀眾會看穿這個從權之策吧。
這次額外加演《竹取物語》的始末,便如我內心在一開始預想的那般,大部分人因為預感到將要再度讓嘉茂淵子出一次風頭而心懷憤懣。於是,在看似正常的排演表象下,總能讓人感覺到潛流的涌動。比如之前的一次排練,便發生了一起大伴御行的戲服被惡意地藏起的事件。我雖然想到了幾種可能性,但在這件事上,涉事的人員大多未知,我更加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好惡人際,因此也沒有肯定地做出判斷,而是單純將自己的一些思考做了些檢驗。
原來如此,看來小林,你打的是這樣的算盤呢。
那次事件耽擱了那天的綵排,以至於緊接著的正演到來時,竟離我們上次綵排隔了一天和*圖*書以上。這對於杞人憂天的校方來說甚是要緊,那位眉頭緊鎖的負責人一再要求我們提早到校,趁著候場的工夫不斷組織我們念著對白。不過,我似乎也有些誤解昨天的事件。雖然在我走出禮堂時依稀聽到了一些騷動,但從今天的表現來看,這並非是事件得到解決的騷動——因為現在,大伴御行的服裝依然不是他原本赭石色的那套,而是採用了一個臨時的解決方案,即用四套衣裝拼成五套演出。
從結果上來看,這次課本劇的加演,效果依然令人滿意。按照交流團的團長的說法,他以前一直好奇為何友江的《竹取物語》里,著重宣傳的不是輝夜姬,而是天皇。在看過這次表演,尤其是向坂扮演的輝夜姬突然間目瞪口呆,而我扮演的天皇以長發的姿態托住她,然後跳起一支扇舞救場的那一幕,在他的心目中評價最高。
「嘉茂同學,你看能不能這樣。」小林用手指掰算著出場順序。「由於大伴御行是第四位,所以三五位的裝束都不能借用。那麼嘉茂同學,天皇是第六位出場,可不可以把你的冠帶借給大伴御行使用呢?等大伴御行下場,之後還有石上麻呂的戲份,也來得及把冠帶還給你啊。」
現實沒有留給我太多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隨著正演時間的臨近,負責人便按照了這個將就的方案組織眾人候場。畢竟這件事情雖然傳出了是我這「凶煞之姬」策劃的騷動這一傳言,但就事實而言,畢竟於我無礙,我的演出服倒是完整的一套,現下正穿在我身上。本來,戒心使然,令我在這次穿著前又來回查看了一遭,因為我所處的畢竟是一個「眾人遙側目」的孤立環境,小心駛得萬年船的思想雖令我無謂地平添了許多擔心,卻也因此不至於被突如其來的暗算亂了陣腳。
「還問怎麼了,你連冠帶都搞丟和圖書了怎麼去演?」負責人帶著一副沒好氣的神色回答著。「小林說她額外準備了一套冠帶,但因為是扁平冠,你這種長發不能戴,所以臨場救急,你趕緊把戲服換給小林。」
「丟掉冠帶的並不是我,而是大伴御行的扮演者吧。」我將手伸進了天皇戲服敞開的袖口中,從中掏出了屬於我的冠帶。「我的冠帶在這裏,既然馬上要上場了,我馬上穿戴起來。」
「怎麼了?」
奈惠曾對我說過,我被人傳出「以女鬼真身向一對男女下手」的謠言,其始作俑者便是小林。當時我判斷,直接捕捉到我的照片的,應該是一位體型肥胖的中年人,而這個人與這個流言的源頭應該有某種親緣關係。以此來看,中年人應該是小林的某位長輩,結合這一信息,而我又捕捉到這麼一副臉孔時,心下不由得一震,似乎某些本來雜亂無章的思緒,忽然間被搭在了一起。我知道,當站上舞台時,由於燈光的效果,是幾乎看不清台下的人的。所以,只能趁著有帷幕的蔽光,加緊打量這位令我在意的中年人。端詳之下,或許更多的是心理作用,我果然覺得他與小林的面孔有幾分相似之處。由於當日的推斷里,他以一副儀容不整的態度接小林返回,我更傾向於他便是小林的直系親屬這一追加推論。從年齡來看,應該是小林的父親。
這便是小林這一次打下的算盤:事先和這位大伴御行的扮演者商議好,在既定的應急方案之外,編一個理由,背著負責人借走我戲服的某個部分。但在大伴御行結束演出后,再找個理由拖延著,不將借去的部分還給我。然後小林趁機向負責人提出,我戲服的某個部分丟失,而她又有備用品,但備用品不適合我,不能削足適履。最後以此為要求,向負責人提出由她來出演天皇。在她的算盤裡,由於她的黑狀,我會給人以粗和*圖*書心大意丟三落四的壞形象,而她則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的明智者。負責人原本對我們兩人並不熟悉,兩相對比之後,接受她提議的可能性便非常之大。
隨著石上麻呂穿過仍坐在候場區的我走上台去,我方才回過神來。大伴御行已經下場,按理說他應該火速來到我這裏,把冠帶還給還要使用的我才對。不過,直到石上麻呂的戲份過半,我依然沒有發現他的身影,這令我不禁有些焦急。
然而,嘉茂淵子是何許人也,如果這種算盤都勘不破,也枉坐了你小林賜予的「凶煞之姬」的美名了吧。
自然,我同樣是在小林向我搭話,也就是這個算盤初露端倪時,便以「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理做出了這樣的最壞打算。也幸而如此,我終究沒有亂了陣腳。想到小林有可能這樣做之後,我便拿出了早已準備的一套備用冠帶,它們終究有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既然有了這一層認識,我這「萬事往壞處打算」的思維又給了我一些新的碎片。把它們整理一番之後,我感覺到了這樣一層事實:這次是《竹取物語》的正演,也就是實現校方「在訪客面前長臉」目的的時候。所謂訪客,也就是另外一個國中派來的交流人員。由於友江的人在文化祭上大多已看過表演,隨後校方又推出了視頻與光碟,宣傳攻勢也能令當時未到場的其他友江人有的是機會補上這一節目。也就是說,這次正演真正「演給他們看」的人並不算多。小林的父親,也就是疑似當日拍到我的那位中年人並非友江學校的人士,友江歷屆師生集會時主席台上被我記住的面孔、以及宣傳欄上的那些照片都可以進行證明。這便說明,小林的父親是另一所學校的比較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且,之前判斷他住所較遠,也符合這個判斷,畢竟在市政規劃上,兩所國中不會靠得過近,他hetubook•com.com居住的地塊應該在他工作的地方。
這個方案的思路來源於這樣一個題目:當一輛汽車一個輪胎上的四個螺絲全部丟失時,用什麼辦法應急撐到最近的修理點?答案便是從另三個輪胎上各卸一個螺絲來固定第四個輪胎。這個四套衣裝拼五套的方案也是如此。大伴御行在求婚者中第四位出場,從色差來考慮,他換用第一位出場的石竹皇子的戲服外裝最為合適。於是,負責人制定的方案便是這樣:用石竹皇子的外袍、車持皇子的內襯、阿部御主人的冠帶搭配出大伴御行的形象。
這次依然是這樣,小林,雖然你的說辭有理有據,但你離我如此之近,我甚至不用思考,憑相面學的經驗就能知道,你又打起了算盤。然而,這時的我畢竟不是三年後那個會給人台階下的嘉茂淵子。依照中二時的心性,我更傾向於睚眥必報的處事方式。所以,每當看穿一個算盤之後,我心裏倒也並非想著如何點破,而是想著如何借這個算盤,讓對方感到算盤落空時的失望感,這便是當時我作出這一行動的心理動機。
「沒問題,沒問題。離嘉茂同學上場還早著呢。」小林重複著事實來寬慰我,不過我也更願意相信,這無非是一句場面話。於是,我在單間整理一番之後,以重新梳好髮髻的形象走了出來。也就是等到冠帶也能馬上穿戴出演的狀態。事實上,我的上場還要等到大伴御行與石上麻呂的戲份演完,也的確還算早。我便又盯住了看台上那位與小林有幾分相似的肥胖中年端詳了起來。
有這一憂慮的不止我一人啊。我點了點頭,承認了小林的說法。
我雖然還想繼續探究這一話題,但候場區顯然也不止我一人。比如,作為天皇候補的小林此時便在另一把椅子上悶坐著;穿著匆匆從下場的石竹皇子和車持皇子那裡脫下的戲服的大伴御行扮演者也在椅子上和_圖_書唉聲嘆氣。這也的確能理解,畢竟自己遭受無妄之災,不得不接受從權之計。小林看到僅僅穿著戲服,卻因為阿部御主人還在台上表演而未能穿上冠帶的這個形象,似乎是驀地想起了什麼。她走到我的身前,向我搭著話:
看到這裏,似乎事情已然明白:小林和向坂兩個集團近來已經結盟,而這次則是她們聯合對我設的一個局。目的自然是讓我在學校丟面子,辛苦排練,卻在正演時掉了鏈子。她們的計劃便是讓我在登台前沒法登台,轉而由小林登場,報之前一箭之仇。所以,當我以整齊的裝束出現在舞台上時,也難怪向坂會目瞪口呆了。當然,她對於我如何托起她,如何即興用扇舞救場的經過或許已經沒有記憶了,她幾乎是怔怔地配合著我撐完了整場戲,就像一個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橫亘在她的喉嚨一般。
疑問隨即產生。為什麼小林的父親要將小林送來這裏,而非離家近,又能走關係的那所國中呢?我的第一反應是男校,但隨即掃過觀眾席,看客中也有女性學生代表,這令我又迅速打消了這一猜測。
「嘉茂,你的戲服趕緊除下來給小林。」校方的負責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看他的神色,也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
然而,如果小林借用的不是冠帶,而是其他服飾,又要怎麼辦呢?
我想起了文化祭上,小林裝病意圖攪黃我們文化祭參演時我在心底說出的那句話。
說罷,我系好冠帶,按照正常的戲份,走到了舞台上。
「這幅樣子的確也太不像話了,還請允許我在單間里修整一下再出來吧。」看著大伴御行紮好冠帶后匆匆趕去接應即將下場的阿部御主人,我對還在單間外的小林說道。
「嘉茂同學,你看,阿部御主人下場后,脫掉冠帶,再讓大伴御行穿上的話,一是連續一套裝束登台會被人識破,二來,恐怕也沒這麼多時間給他換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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