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說的話就會讓別人發現啊?」奈惠攤著手。「就像你在去伊奈川旅遊的時候,一句話就能鎮住小海,小海總會覺得被你盯了很久,而感到渾身不自在吧。」
「奈惠你還不讓位,還想讓人犯難到什麼時候?」
「當然。」
「那奈惠你要怎樣的例子?」
「你就直接在這裏把筆記本拿出來或者直接把明石同學請進來不就行了?」我搖了搖頭。「就憑你剛才那幾句說理,我就知道這又是明石同學給你打好的草稿。你幾斤幾兩我姑且還清楚,至少頭腦里的條理還沒清晰到能說出上面那番話的地步。」
「你看看你去年給近藤前輩寫的畢業送別詞初稿。」此時,學生會室同樣沒有什麼其他人,因此奈惠便坐在我去年就坐的副會長席上。此時,我的後輩由良崎同學也是剛剛接任這個職位,許多抽屜還都是我沒有清走的文件。她揚了揚從某個抽屜的某個角落抽出的一張廢紙,朗聲念道。「光照高庭,即興旅立之朝;櫻落蕭軒,斯乃離別之日。驪歌清短,庭草……這什麼來著?」
「臉長成什麼樣,又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既然嘉茂同學說我不會,那我就是真不會了。要不這樣,嘉茂同學寫一本關於『事先預讀』的教程給由良崎同學,我就把我的方法告訴你,怎麼樣?」
「真要我祭出『反預讀的預讀』這一招嗎?」
「但你還是有能說了算的東西吧?比如你就不能把語氣變得女性化一些?」
「聽到了嗎?由良崎同學?」屋內的兩個人的對話聲也傳了出來。「你的會長前輩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表演了,不用每次都拿出這份驚愕的表情吧?」
「嗯……算是吧。不過我打量別人,是我常年占卜形成的習慣,久而久之也改不掉了。不過,我打量別人也不至於轉動眼珠,別人也不會發現吧。」
「就是這樣,淵子你每次和別人說話,就像盯住了別人一樣。」
「那我要怎麼換?」
「由良崎同學的來意嗎?」
「我也知道你說的『吃飯』和*圖*書也是個虛指。這樣好了,你挑一個占卜的例子,表明你確實有必要用這個『事先預讀』的方式說話就行了。」
「淵子,你看看你,高二都快要結束了,還沒一個男生找上你。白白浪費你這張臉了。」
「被盯著當然是不自在啊。」
「那,什麼叫正常的?」
「但是我不是在上面注了怎麼讀嗎?否則那些漢字,你頭一句就認不全吧?」
「我可沒聽到後半句啊?」我匆匆推門進去,由良崎同學正一臉慌張地看著明石同學,而對方的則是一副坐看好戲的自得。儘管由良崎同學與我們相處較中浜同學日久,對我們三人互相戲謔倒也略有耳聞,不過這種把她牽扯進來的事情,恐怕還是令她亂了陣腳。
「看來嘉茂同學果然對我們都留了后招呢。」明石同學也出言挑釁。
「但你說『要靠這個吃飯』,而鎮住小海並不影響你那天晚餐的質量吧。」
「你們兩個就不考慮一下由良崎同學的處境嗎?」我責怪著這兩個越來越不分輕重的友人。「就算由良崎同學本身有這層意思,也得她自己……等等,明石同學你又不會我這套占卜學的相面術,你是怎麼做到『事先預讀』的?」
「有了,我剛才說的,就是要淵子能夠以一個平等的身份去和別人交流。」
「這不是很明顯嗎?她有一批文件需要處理,於是來了。」
「所謂的女性化是指?」
「等……又被你繞進去了。」奈惠心有不甘地翻著筆記本。「你剛才說,你要靠這個吃飯,因此我也就不強求淵子你改變這個方式。不過,你得證明給我們看,也就是拿出你不得不用這種說話方式的例子。」
「這麼簡單?」
奈惠見我如此說,便也沒再遮掩,徑直從懷裡掏出了那本筆記本。從和中浜同學聯合設局讓我動筆開始,這個模式似乎也見怪不怪了。我不知她們兩人這次讓我改變說話方式,又有什麼深意。
「嗯……前半句效果不錯,對我殺傷力巨大,可惜後半句『糾纏』一詞太過hetubook•com•com高深,否則這句話我給滿分。」
「葳蕤,形容百草生長的樣貌。」由於是自己的文稿,我倒是記得當時寫的是什麼。並且我也有把握,眼前的這位損友絕對會在這兩個字上卡殼。
「她在抽屜里翻找東西,自然是需要桌面上沒有的東西。正常的學生會辦公桌,筆筒里該有的筆都是有的,所以我推測她是在找訂書機。至於簽字筆,倒不是因為我就多確信那裡還有要她簽字的東西,只不過你這傢伙剛才坐在那裡用筆記本對付我,如果那裡有能寫字的筆,你會把我的反應記下來,然後帶給現在屋裡的那個人一起商議對策。於是,這樣能讓你相信這種『事先預讀』是有用的了吧?」
「終究,這不是高中女生應該有的說話方式。」奈惠正色道。「還有你平時的說理也是,大段大段的,雖然能讓人明白事情,但是,如果沒有動力去明白這件事,你說理也讓人聽不下去。所以,淵子,你的當前任務就是,換一種說話方式。」
「由良崎同學,你要說的是『不是這樣』吧?沒關係,我又不是什麼權威,儘管說出來便是。……啊,對了。我先和這傢伙出去一下,那六份要我蓋章的文件,印章在右手第一個抽屜;剩下一批要裝訂存檔的文件,訂書機在武藤前輩負責的會計櫃里;那些要你簽批的文件,你那裡的簽字筆似乎用完了,記得到文件櫃取一些;牛奶糖的話,由於怕這傢伙貪嘴,我事先把它放在我的左手第一個抽屜里,記得拿回去鎖好。」說完這些,我拖著奈惠走出了學生會室,留下了一個人莫名其妙的由良崎同學。
聽得我和奈惠在談起她,正在檢點文件的由良崎同學抬起了頭。她在聽得奈惠那一句「這麼簡單」的抱怨后,似乎想說些什麼。
然而,藏著針畢竟令人介懷。雖然有幾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黏上了嘉茂淵子,但大多數人還是對這位清雅脫俗的麗人敬而遠之,這也造就了她孤僻的個性。到了高中,雖然陰差陽錯和*圖*書地加入了學生會,還莫名其妙地成了會長,但她的話卻也沒因此多出多少,充其量是對周圍的人解釋她的思維時,會有比較詳盡的大段發言。粘著她的一個人——宇野奈惠堅定地認為,這說明她的說話方式需要改變。
「那麼,請您莊重地接受由良崎同學的求教之請。」明石同學「啪」地併攏腳跟,站在了由良崎同學相同的方向,然後擺出端正的姿勢向我鞠躬。好事的奈惠也照葫蘆畫瓢,站在了由良崎同學的另一側依樣模仿。
「誒,我還忘了這茬,快說快說。」
「啊,抱歉抱歉,副會長同學。」
「宇野同學、明石同學。在後輩面前,我們需要作出莊重的表率才是。」
「剛才我還沒說,我是怎麼推斷出牛奶糖的位置的吧?」
「不,宇野前輩,請稱呼由良崎就行了。」由良崎同學等奈惠騰開了位置,才挪到那個位置上坐下,她打開了抽屜,似乎在翻找什麼,不過好像並沒有找到。面露失望神情的她將文件分成兩摞,疊在了自己的左手邊。
「但是,明石前輩……」由良崎同學怯生生的語調幾不可聞。「嘉茂會長、近藤會長、還有之前傳聞的植野會長……一個個都這麼出色,我……」
「於是,滿不滿分不重要,但就按剛才的節奏來,這個話題我們跳過。」
「這個……你等我一下。」奈惠作勢要走出學生會室。
「這倒也不必特地拿占卜的例子來說明。比如我就以學生會長的身份坐在這裏,有誰進來找我,我也得先用這個方式揣測一下這個人的來意啊。」
牛奶糖的真相,是我之前在學生會室值班無聊,因而翻箱倒櫃尋找食物,最終在她的抽屜里找到了這樣一袋甜品並偷吃了一顆。由於奈惠和由良崎同學接連到來,我無法將它放回去,只好借這麼一個機會將牛奶糖不著痕迹地還給由良崎同學。
「淵子要靠這個吃飯嘛,奈惠小姐你就別糾纏這個了。」或許也是因為無人在場,藉著奈惠之前的話頭,我也試著改了一個口氣和她開和_圖_書起了一個小玩笑。
「按一個正常的高中女生的身份說話就行了。」
嘉茂淵子,在文辭、書法等方面頗有造詣的一位高二年級學生,在這段時間里連續完成了兩篇頗長的文字,也不由得有些躊躇滿志。畢竟,這些都是她利用自己的智慧做了她認為應該去做的事。「睦親我者,而敵仇我者」,這便是嘉茂淵子的處世哲學。她曾經這樣打過比方:綿里藏針,你不去壓迫它,它也不會觸犯於你。
「所以我就說啊,淵子,你看看你這篇文章,像是一個高中女生寫得出來的嗎?」
「那麼,淵子,結果是什麼?」
我徑自把奈惠拖到走廊,儘管另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了學生會室,不過我更重要的是即刻向眼前這位好奇心重的傢伙做一番解釋:
「剛才奈惠你不就舉了例子嗎?我要鎮住小海,不就必須要這麼說話嗎?」
「淵子你又在顧左右而言他,我說的可不是你真實的眼神。」奈惠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你每次和人對話,心裏都在暗自打量著對方,這一點我沒說錯吧?否則你也沒有一瞬間就掌握對方某種隱事的本事。」
「也就是說,你說這些話也是為了你的生意服務?」
「那更好辦,我就坐在這裏,等著你接待下一個訪客。」
「我沒說趾高氣揚,而是另一方面。」奈惠把眼睛徑直盯向了我。「像這樣,淵子,假設我和你聊天的時候一直是這幅眼神盯著你,淵子會是什麼感受呢?」
「由良崎同學把文件放在左手,根據書寫習慣,這一批是已經處理完的文件。如果是未處理的文件,她會放在便於取用和書寫的右手邊。她把文件分成兩摞並且檢點一摞的數量,說明這兩摞的處理方式有差異,而非單純因為高度劃分。我們剛才在對話,以由良崎同學的膽小性格,恐怕不敢輕易插話。她只檢點了一摞文件的數目,說明這一摞需要慎重對待。以職權而言,比她副會長還有職權的只有我,所以那一摞應該是要我蓋章的。從她清點的動作,我知道那是六份。
牛奶糖和_圖_書的真相是決不能說的。否則我在由良崎同學心目中的形象便會墮落成和那兩位一樣不知輕重了。而且,知道真相的奈惠和明石同學,也會再一次向由良崎同學散布「嘉茂淵子其實也是個萌點滿載的傲嬌」這一類的話。
不多時,學生會室里進來的下一個人便是副會長由良崎紀子同學。由於近一年的相處,她也知道我這種比較孤僻的心性。她的手裡端著一疊文件,在點頭向我問候之後,她正欲轉身向她的新坐席走去。然而,她猛然看到了那裡正坐著她的前輩宇野奈惠,不禁又遲疑了起來——她雖然職位上比普通役員的奈惠要高,但學生會裡向來也不講職位的排場,因此她只是作為後輩露出了對前輩的疑問。
「我這也是無計可施啊。奈惠小姐。」我也無奈地看著她。「你要知道,雖然我家有父母在大學當教授的收入,但我們家可不是因為父親教歷史才出名的。上門找嘉茂家的人,大多是為了風水,如果我與這些人見面,一開始不去試著發掘這個人的信息的話,如何能用玄乎的風水嚇唬住科學世界的人們呢?」
深知即將又一次陷入筆墨之中的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藏在裙袋裡的那張糖紙漲紅了臉。這個神情,不知有沒有逃過這三位女生的眼睛呢?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趾高氣揚的做派啊。」我在這一點上還是有自信的。父親家教的第一條便是始終保持謙恭,我也自始至終銘記著這一點。無論是在老師、家長還是同學間,我的形象始終是謙虛,不驕傲。就算有一些負面傳聞說我做作或是虛偽,但也絕沒有盛氣凌人的時候。
「嘉茂同學——」屋內的明石同學拉高了聲音,擺明了要讓我聽到。「由良崎同學說『嘉茂會長好出色,我要拜她為師!』可愛的後輩的請求你不會拒絕的吧?」
(第二卷完)
「我覺得我的眼神也不是這樣的吧。」我揉了揉我自己的眼睛。「你也知道,我常年打遊戲,視力不怎麼好,雖說還不到戴眼鏡的地步,但絕不會有這麼咄咄逼人的眼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