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萍生風,微瀾興浪
第五章 步窺人之道

我對江之島同學提出了這個問題,然而江之島同學並不如我或明石同學那般能夠說出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她給出的猜測僅僅是「學校里有人知道她的源流」,當然,這並不能令人信服。那場大雨一直下到傍晚,等到烘乾機吹乾她們兩位的衣物,已經幾近飯點。晚飯過後,她們兩位拿著我之前在便利店購買的一次性雨具繼續返回。第二天,江之島同學將我預留的問題做了回答:
這樣想來,有一條平日里無意看過的知識閃過我的腦際:千鳥同學,還是從這裏搬走吧。
面對窺破了她真實身份的我,千鳥夏實明顯地表現出了驚慌失措。禮教的障壁使得她被隔離在晴天霹靂的社會之外,以至於她竟對我這種「奇人」張皇戒懼。千鳥在學校使用竹洗的假姓,平添的造作自然有它的理由。於是,我也最終向她做出了絕不泄密的保證,她方才露出了稍顯安心的神色。
房產是她的家庭所有還是她的個人所有並不好得知,但她在工作時間出來帶人看房,說明她還算是閑暇較為充裕的。由於現在還在工時,她家身為單位實權者的家人定然還在工作,所以這位女性開來的車並非家庭所有,而是她的個人財產。之前推斷,她在家中話語權相當大,但她的影響力卻是來自於家中地位並不如她的某人。
所以,這位女性似乎處於這樣一個矛盾當中:難以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出軌行為,卻又不得不容忍以維持自己的影響力和經濟實力。那麼,為了形象和影響,她也不會去時常去她丈夫所在的單位去鬧事。沒有實際工作,那麼經營、出租這棟公寓或許便是她的主要營生了。這棟公寓住著經過化名后只是一位普通學生的千鳥夏實,方才又有一位年紀輕輕的上班族前來看房。那麼,她又是面向哪些群體出租這些房間的呢?
唔……或許應該這樣解釋比較和-圖-書合理:這棟公寓的附近,裝著舊式避雷裝置的地端——深埋于地下的鐵管。倘若雷暴天氣來臨,這裏便會有極大的概率因為電弧影響而燒斷地底的電線。由於架設的麻煩,所以屢次線路整修,都是直接在牆壁上布設明線。頻繁布設新線而不撤去舊線,久而久之便成了現在的局面。
權力與地位的不等價定然不是常情,而形成這種不合理的平衡也自然是由於其他影響因素的存在。從年齡考慮,這種中老年女性,其父母若是在世,年齡應也有七八十歲,權勢上定然全無影響力可言。而子女年齡又難以進入某個單位的管理層面。故而她的權力來源也只能是婚姻關係者。既然如此,如果是一位年齡彷彿的中年人,在單位中是叱吒風雲的管理人員,在家庭中卻是低三下四的弱勢角色。造成這種怪異的角色平衡,也就是地位落差的原因只能是男方所做的某種無愧於權力,而有虧於家庭的隱私了。具體形式,或許便如曾經經歷的二宮山信成一般,在外有著愛人關係,而內室那自我主義絕對沒能容忍。
之所以做出這個考慮,則是因為考慮到她的身份所致。出租房屋,租客檢視一遍房主對於此房屋的擁有權證件也是情理之常。從房屋產權文件中可以清楚地發現這位女性獲得的是原屬單位的公寓,加上女性的丈夫是單位中權力者的關係,倘若是飽經世故的老成者,很容易對此產生懷疑。我雖然還沒那麼滄桑,但在掌握這兩條信息后,我也是不願意租下這種房屋的。所以,女性尋找的,應該是處世閱歷尚淺,就算看過那些證件,也不至於多生疑心的人群。偽裝成女高中生的千鳥、年紀尚輕的上班族,都符合涉世未深的形象。
但「凡事往壞想」的無謂心理並未令我停止惡意的揣測。既然這棟公寓的招租對象都是涉世未深的人和-圖-書們,那麼這位房東在這群人面前自可以算是見多識廣。如果這個房東要做些什麼陰暗的勾當,這些人或則成為局中的傀儡,或者成為刀下的魚肉。我又聯想到了這棟公寓的布局:空間極盡利用、電線繁雜、電器雜亂擺放……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危險因素——火災隱患。這套公寓就算隔成無數套間出租,為何要在牆壁上搭如此多的電線呢?電線不能用來晾衣,因此不至於和晾衣繩混淆;電線也不是網線,網線在這個國家有著明顯的標識外皮。
女性人在中年,體態豐腴,生活條件自然優渥。若生活條件困頓而只是家族遺傳顯胖,那麼腳步不至於虛浮。女性有優越的條件,再加上這一棟公寓,看來收租並非她的全部,她還存在其他的營生。這棟公寓內極盡空間利用之能事,其中並沒有可供停放代步工具的空間。女性由於眾多租戶的需求,勢必要頻繁來往這棟公寓,因此她也有代步工具的客觀需要。方才她拿出公寓的鑰匙時,似乎失手掉在了地上……這說明什麼呢?
這幢公寓看上去頗有年齡,而地下車庫是較新的建築才會配置的設施。在建築公寓的時代,霞浦還並未發展到現在的地步,「吃租金」也還沒有形成一種穩定的收入源。因此,公寓的建築目的並非和現在一樣,那麼,這位女性也定然不是公寓最早的擁有者。
如果是一片鑰匙或是對應這扇門的兩三把鑰匙的一串,普通的手持力度絕對足夠;如果是所有門的鑰匙各一把串起的一串,那便會在拿出鑰匙到開門前多一個翻找的動作,這是要耗去時間從而被我注意到的。方才,女性從袋子里拿出鑰匙,然後失手掉在地上,男性火速撿起交還,女性立刻開門。中間的連貫性只能說明那串鑰匙上的鑰匙數量並不多,足夠一眼分辨,但又有某樣東西有一定的重量,以至www.hetubook.com•com於一般的力道讓它失手掉在地上。加上這串鑰匙本來放在包里就足夠,可偏偏還要再罩一層袋子,顯得更是貴重。於是我得以判斷,這串鑰匙上還有遙控汽車車鎖的車鑰匙。
前一天下過大雨,今天的天氣倒也涼爽,天空中還微微飄著細雨。我到了實地,發現千鳥所租住的是簡易的二層板房式公寓,外觀看起來很是簡樸。公寓的建築空間被極度壓縮,周圍並沒有停放車輛的開闊地帶。樓道上,各家的外置傢具堆放頗多,牆上掛著無數或使用或廢棄的電線。由於我不想過度接近樓房以至於被屋內的有心人或千鳥本人發現,我只是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注視著那裡。由於距離較遠,加上雨霧的阻擋,也無法在這個地方觀察公寓的細部,於是我便在路口等待著,希望這個公寓里走出或是進去些什麼人,進而加深我的判斷。
將某種建築做成這樣隔間緊密排布的配置,用途便只有供大批人群居住一種。再結合其最初目的並非出租,則可以得出這是供某種同身份群體集中居住的場所。典型的便是工地工人或企業職工。不過工地工人四處施工,所居住的板房是可拆卸的,這種公寓雖然是板房式,但卻是磚石混凝土的穩定結構。因此,這個地方最初應該是提供給某個附近的大單位的職工臨時宿舍。在後來,因為單位的變遷,這個宿舍也被這位女性攬下,從而改建成了出租公寓。要得到這種地方,人脈關係和經濟實力缺一不可。所以這位女性也的確存在和附近的某個單位有頗深的聯繫。結合之前的判斷,不難得出這麼一條推論:女性便是附近某單位的實權人物,在之前的某次變遷中,單位樓翻新,有了地下車庫,而她則獲得了本歸單位所有的職工宿舍。
開車來往,也符合這位女性體態豐腴卻腳步虛浮的判斷。於是可以得出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推論:由於昨天到現在,雨雖然時大時小,但一直未停。那麼這位房東以帶人看房為目的出門,必然也是要帶著雨具的。現在房客為房東撐傘,雖然是奉承之需,但畢竟二者生疏,如果房東撐著傘,房客也是不會主動去的。所以這位女性只能是把傘忘在了一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出於「能忘」的考慮,也只能是汽車上。
女性把傘忘在車上並且沒有去取,說明二人約定的匯合地點離停車點有一定距離,並且其間的遮雨條件較好。出於身份的考慮,正常來講應該是租客先到,然後等女性開車到來。但女性出於某種考慮不想讓租客得知車輛的存在,所以先將車停在較遠處,然後才走到匯合點。這樣看來,這樣的匯合點與停車點,還要遮雨,應該是某座帶有地下停車設施的地標性建築比較合適。地下停車點都是封閉式管理,如果不與管理人員相熟也無法停靠。那麼可以推定,這位女性房東選擇的匯合點,應是她非常熟悉的機構。
不多時,街角轉來了兩個人。一位是體態豐腴,腳步虛浮的中老年女性,另一位則是身形瘦削,腳步拘謹的青年男性。女性的步伐似乎由於年紀和體型的原因,大小不一,並且每走幾步就要停一陣子。男性則調整著步距,謹小慎微地保持在女性的身邊,並且躬身為女性打著傘,以至於自己的後背都暴露在傘外。每當女性停下時,她便側頭和男性|交流幾句,男性則不時做出點頭哈腰的動作。這主從分明的兩人拐進了公寓,然後出現在了二樓的一扇門前。女性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中掏摸了一陣,拿出一個稍大的袋子,最後才從袋子里拿出了鑰匙。便在打開門時,她似乎忽地把鑰匙掉在了地上,那位男性慌忙彎腰撿起,女性這才接過鑰匙打開了門,二人走了進去。
如果是單位的在職實權者,這時候自然需要在單https://www.hetubook.com.com位高樓里運籌帷幄。這種帶人看房的事情其實沒必要親自出馬,派自己的父母或是親戚出面就行了。因此,這位女性的出面,也證明了她雖然和某個單位淵源頗深,但並非直接的權力人物。所以我對她的形象進行了修改:她是某個單位一線人物的夫人,並且在家中有相當大的話語權。
看來,這位女性是這裏的房東,而男性則是求租的客戶。客戶來自五湖四海,對這棟公寓的信息判斷用處不大,頂多從衣著上看出他也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這或許可以旁證公寓的租金比較低廉。然而,千鳥夏實這種家道殷實的千金也隱姓埋名地租住在這裏,這也說明這個判斷似乎站不住腳。於是,我還是把那位男性的信息全盤刪去,開始考慮起這位女性的信息來。
「千鳥……竹洗同學貌似是自己租住公寓的。」我前一天向江之島同學私下發出了「調查千鳥同學住所」的請求,並且為了營造適當的理由,只將一套一次性雨具給了她們。故而江之島同學自可以順勢提出「先送竹洗同學返回,我再拿著它返回,找機會還給嘉茂同學」的說法探到千鳥的住處。於是,千鳥租住的消息便被我掌握了。
繼續推測這位女性。因為她沒帶傘,因而男性租客為她撐傘。二人是生人,自然會謙讓幾句。但這位女性隨即以自己的步調走了起來,不時還停下說話,宛如是身居高位的肉食者巡視工作一般。從此判斷,這位女性是絕對的自我中心主義者,那麼,便可以由此出發,窺探她的家庭關係了。
不過好奇自然是人皆有之的。千鳥流作為茶道名家,在茶林自然聲名彪炳,從慕名從師者的數量便可見一斑。至於普通人群,對茶道既然不甚了解,那麼對千鳥這個家名也無從談起什麼特異的敏感。千鳥這個姓氏,在業內有佳名,在社會中又並不起眼,那麼千鳥夏實在學校更改姓氏,又是要避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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