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鳥智久,也就是千鳥流現任宗家當主千鳥夏實的父親,在多年前因為某些原因而下落不明。我雖然暫時判斷為「他出走是為了治療眼疾」,但有常識的人都能明白:縱然斜視、散光等眼疾可以通過眼鏡和激光切削角膜等手段予以矯正,但道爾頓症,也就是色盲,這種基因上的缺憾卻是無論如何無法用現階段的醫學加以治療的。想通了這一節之後,不免又會對千鳥智久何以出走產生懷疑。「花時間治療眼疾」的說法已然站不住腳,現在,必須去尋找新的證據。
的確,見報的報道是千鳥流奪魁的確報,而這張照片里的線索則被內行的千鳥夏實指證攝於結果發布之前。從這一點來看,的確時機和內容有所舛誤。不過,攝影師很大程度上也是外行,他或許從攝影專業者的角度認為,結果公布后其拍攝的照片,並不如此時的這一張理想。於是便選了這張照片刊登。還好這裏的門道也只有內行才能知曉,在外人眼中,這樣的疏漏恐怕並不能引起多大的重視。
「家裡幾乎都已經翻檢過一遍了,秘茶的製作是對家人都保密的,家裡也不太可能有關於它的照片或是筆記留存了。不過嘉茂先生說的東西倒也不是沒有,二十幾年前的報紙上,偶然間拍到了當時祖父手持一杯斟滿的茶葉的照片。」千鳥夏實從收藏中找出了這樣一份已然發黃的舊報紙。這份報紙被收藏於玻璃板中,顯然看得出千鳥家對它的重視。這是一份出版於22年前,11月16日的《霞浦日報》的某版,和千鳥家有關的消息似乎被某人用一支紅筆畫了一個大圈加以標註。我看了看圈裡的內容,那是一則以單幅大圖為主,配以簡短說明文字的新聞。先說照片,由於是黑白印刷,加之油墨與紙張的時間痕迹,圖片上雖然看得出是聞齋先生的模樣,但他手裡的茶杯,及裏面的狀貌卻毫不可辨和_圖_書。
空跑一趟,沒有收穫,我甚至覺得有些對不住盛情安排車輛並與我同行到此的千鳥同學。悶悶不樂的我坐在千鳥家的車上一言不發,這幅表情似乎讓千鳥夏實有些害怕。她在一旁,試著向我探問道:「嘉茂同學,能這樣盡心我已經很感激了。其實也不用這般苦心孤詣地思考的……」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線索。現在,各大報紙都基本完成了檔案的數字化,料來可以在《霞浦日報》的網站上找到這篇報道,進而觀看其信息化圖片。就算因為年代久遠而沒有數據資料,也理應可以在市立的圖書館找到保存更為完善的版本。於是,我在那天下午便去了一趟市立圖書館,打算利用網路和館藏紙質報紙進行進一步的確認。
「千鳥流拿下了品題會的冠軍,並且也是靠這種『櫻露』銘茶,或許祖父那時手裡的便是這種茶吧?」
不過事實令我失望。且不說網路上確實因為年代久遠而未能製作當年那期的數字版,就連市立圖書館,也因為近幾年的翻修而歷經了幾次動蕩,保存的紙質期刊頗有散逸,而那一期關鍵的報紙便在亡佚之列。在向圖書館館員尋求幫助時,我們倒是看到了前一年,也就是23年前的《霞浦日報》。大致同樣的位置上,同樣是關於茶道大賽的圖片新聞,那一次,奪魁的同樣是千鳥聞齋老先生和他的「櫻露」銘茶。
「不用那麼見外地稱呼我風水先生吧?就像平時稱呼嘉茂同學或者淵子就行了。」
「疑點還並不止在這裏。」我又把指著報紙的手換了個位置。「報紙的出版日期是11月16日。也就是說,11月16日那天,街上買賣的便是這一期報紙。然而,這條新聞則是說,11月16日,老先生贏得了冠軍。那年茶品大會的會期,料來也該是15和16兩天。然而,16日的報紙是要在16日凌和_圖_書晨就要派發到各個售報攤位去的,而這樣一來,報紙上所有的信息便都是既定的了。16日的凌晨,那天茶品大會的日程肯定都還沒開始,結果也自然要等到大會尾聲才會發表,這樣一來,報紙又是怎麼就知道了千鳥先生的奪冠情報呢?」
「其實,這些疑點也正是解答疑點的線索。信息來源的疑點、未卜先知的疑點、日期使用的疑點等等。對於信息來源而言,我們懷疑報紙的編輯人員,為何花力氣搜集了茶品大會歷來的情報,卻並沒有總結出連冠這一更具有報道價值且更容易整理出的情報。從『不至於避重就輕』的理性主義思維出發,只能將這一現象解釋為『報道的形成者以瀏覽的形式接觸情報』。搜集和形成工作自然是由近及遠,但整理完畢后,最自然的瀏覽方式卻是由遠及近。這個疑點的解釋方式,便是將文字編輯定為一位不親手收集情報的摘編者。」
「雖然有這樣一張照片,但既是黑白照片,而且光線也暗。加上年代久遠,這對於判斷『櫻露』依然沒有幫助啊。更何況,聞齋先生手裡的是不是『櫻露』並不好說呢。」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啊,嘉茂同學注意到這一點了呢,不過這倒是正常的。」千鳥同學也用手擺出了和畫面中的聞齋老先生一樣的姿勢。「這和正常的茶道捧杯姿勢的確是有些差異。在千鳥流里,為了表示對茶杯的敬重,是會將杯的底沿架在小指的第一指節上,然後指尖探向杯底的。」
「由於視線湊得近了,我隱約從畫面中看到,聞齋老先生的右手小指,好像並沒有像另一隻手一樣並在一起捧住茶杯,而是將指尖探向了杯底吧?」
「誒,嘉茂同學這麼一說,是很令人感到奇怪啊。」
「那麼,有沒有關於秘茶的文字或是影像記載?比如品題會上的照片或攝影什麼的?」我試著從我能夠反hetubook.com.com應的思路向千鳥夏實提出詢問。
「大大小小總共有三十來個吧……雖然千鳥流也不小,但畢竟比不過宗易流、山上流這兩個大流派。他們的分家可都有參加品題會的資格的。」
「不過這麼做也是分場合的。擺出這樣的姿勢,是在結果還沒有定下的時候。從這個角度來講,攝影師拍攝照片的時機,和報道內容並不契合呢。」
千鳥同學坐在另一邊,並沒有回答我。顯然,她的思維也不足以支持她回答上這個問題。疑點越找越多,並不局限於此。我的指尖又一次變動,指向了秘茶「櫻露」的文字和圖畫。
「有水準參加這樣的盛會的,大概有多少個流派呢?」
報紙的語言講求平易近人,所以才需要用這種營造編者與讀者間共通前提的對話式文風。11月16日這樣帶上月份的時間數碼,難免給人以一股過於莊重的氛圍了。我將這些向千鳥同學做了一番講解,她雖然對我質疑這張報紙顯出了為難的神色,但我的這些話中的理據倒似乎說服了她。於是,看著我在報紙上指指點點的她一面面露難色,一面又點頭稱是。倘若讓不知內情的另一個嘉茂淵子來推理這個人為何作出這套動作的緣由,恐怕也會讓她卡殼吧。千鳥在一番糾結之後,還是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我。我正好也從敘說這些疑點中找出了一些思緒,於是便說了出來:
「如果是一張告示,為了讓人明白告示的具體發布時間,往往在時間的表述上以具體的時間為主。但就時效性極強的報紙而言,讀者在既知報紙發行日的前提下,反倒是前日、近日、昨日等指代性的用語居多。這裏,報道聞齋老先生奪冠的新聞,其時間用語是『11月16日』,這便很令人費解。由於時間處在一個月的中旬,這裏的時間表述不至於產生誤差。按照我們習慣的報紙文法,這裏用『今日』明顯會來和-圖-書得更自然一些。就算文字編輯有使用日期的偏好,既然不會產生誤差,也該略去月份才是。」
「至於日期風格的疑點,同樣必須歸結于編輯。使用平易近人的文風在報刊編輯中算是一條行規,然而這位編輯似乎並不知曉。不能知曉的原因有許多,不過結合以上兩條線索的推理來看,這位文字編輯並未親手搜集這方面的情報,又利用地下門路去套取情報。可以看出他與茶道業界有著很深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有著相當的資歷或身份。
「是這樣啊,這倒顯得我多慮了。」
「但是,嘉茂先生,請看……」
「那麼,嘉茂同學,請看這旁邊的報道。」千鳥指著旁邊的幾行配文,「11月16日,第85屆大和茶品大會落幕。千鳥流當主聞齋先生以其秘茶『櫻露』第5次奪冠。圖為千鳥聞齋先生。」
「說起來,我又有了個疑問。」我指著報紙上的文字,「這裏只說是聞齋先生第五次奪冠,然而,在強敵環伺的不利條件下連冠,更是難能之事,為什麼報紙會不加登載呢?茶品大會辦了八十五屆,查找每一次奪冠者的資料,方能統計出聞齋老先生一共奪冠五次,但只要向上查找一屆,就能得出老先生蟬聯冠軍的情報。就信息提煉的難易程度而言,顯然是連冠比總冠情報要好來得多啊。」
「對了,千鳥同學,這個茶品大會的情報,能和我說一下嗎?」
「事情倒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千鳥同學。」我依然用雙眼盯住了那份壓在玻璃板下的報紙,頭也不回地回答著她。
「嗯,祖父大人年輕時,在家裡就是有『百年不遇』風評的茶道奇才呢。」千鳥同學追思起自己的祖父,眼中不禁透出了濃烈的嚮往之情。
「然後是未卜先知的疑點。由於報紙的製作時間肯定在結果正式發布之前,所以報紙的編輯方肯定有一個能夠提前得知這一結果的信息源。雖說按照某個智力故事
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個編輯大可以按照事先的熱門人選製作好多個預案版本臨場刊印,但結果發布一來要等到下午,二來這不是二擇而是多擇,不可能預製那麼多的版本。所以,也只能認為,是品茶會的評審方向編輯方透露了情報,這種交媾往往是上不得檯面的,所以可以認為,編輯方熱衷於走地下門路,而且走這種門路還甚為可行。」
「那麼,嘉茂同學是在思考著什麼呢?」千鳥擔憂地看著我。的確,自己家視若珍寶的東西被一個外人略失莊重地拿在手裡,並且那眼神直如要射穿它一般。要不是有玻璃板的保護,恐怕見到這幅情形,她便要從我手中搶下報紙好好保護起來了吧。
現在,千鳥家上下沒有一人得知「櫻露」秘茶的製法,但一家上下卻大體都知道這種「秘茶」的存在。十三四年前那次品題會的事件過後,千鳥家降生的子女倒是並不知曉此事,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沒到這些人需要扛起家名責任的時候吧。雖然沒人知道製法,但品嘗過那種秘茶的倒是不少。然而,有這種經歷的人,經歷這種銘茶也是十余年前的經歷了,再說描述口感與味覺也本就是一種難事。千鳥夏實和常磐先生問遍了千鳥家上下,也沒能問出個關於秘茶口感的所以然來。
「那麼,聞齋老先生能連續兩屆奪得冠軍,也很不容易了呢。」
「基本的情報在之前已經告訴過嘉茂同學了。這是一年一度的茶界盛會,也是各家茶道流派一較短長的平台。會期一般是兩天,由各個流派輪流在公眾和專業人士面前進行茶道或茶藝的表演,然後由專門的評審隊伍評出該屆的冠軍。」
「《霞浦日報》發行這麼多年,也算是老牌日報了,料來,有經驗的編輯出現這種失誤的可能性還是很低的。所以可以認為,這是一位新入職的編輯,直接向門路上的茶道內行套取了情報,然後未經文風的統一斟酌,便出版發行。」